於是路佳把鍋推給陸禮:“隊長你覺得呢,你倒是說句話啊?”


    陸禮應了聲,停下手頭的筆記,順勢擊鼓傳花:“咱們一辯選手有什麽想法嗎?”


    他注意到蘇迢迢剛才一直沒說話,所以有點擔心她第一次參加賽前討論,可能會跟不上這種快節奏並且極具跳躍性的思路。


    好在蘇迢迢冷不丁被點名後,隻是愣了一下便劃開自己的平板,找到她們剛才在討論中沒有提到的一個點,道:“我個人覺得在這個辯題裏麵,粉絲行為這個詞本身就可以幫我們切掉很多東西。”


    “嗯,怎麽說?”陸禮示意她繼續。


    “因為粉絲行為和粉絲的行為並不完全一致,後者是指某個主體的行為,前者則是一個偏正短語,指怎樣的行為,所以不是所有粉絲的行為都是粉絲行為,粉絲行為應該專指與偶像密切相關的活動,比如維護偶像、撕番、拉踩對家等等……像混入某個飯圈賣娃結果卷款潛逃的,這種顯然不算粉絲行為,最多是披著粉絲皮的詐騙犯。” 蘇迢迢解釋道。


    陸禮聽到這兒就放下了心,翹起唇角,尾音忍不住跟著上揚:“這個想法很好,可以切割掉反方某些讓人意想不到的舉例,就放在一辯稿裏吧。”


    “嗯。”蘇迢迢答應下來。


    “那下麵我來簡單講一講我對這個辯題的看法吧,我們回到這個辯題最初誕生的那一刻。”


    陸禮一開口就有四辯總結陳詞那味了,那幾個本來都已經開始放空的大一新生也一下子清醒過來,開始聽他發言:


    “事實上當我們談到‘粉絲行為偶像應不應該買單’的時候,我們的初衷隻有一個,不是要提升偶像的形象、積攢路人緣或者任何別的什麽東西,僅僅是希望那些瘋狂的粉絲行為可以被某一種力量所約束,希望這個圈子可以更加理性、更加平和、更加規範。


    “然而當下,沒有任何一個官方機構可以像保潔公司一樣幫助我們清朗飯圈,政策更多的是對平台和網站的約束,對於粉絲的約束力仍然是很低的,於是在無奈之下,我們把目光投向了偶像,我們寄希望於偶像。”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口中的“買單”絕不是要讓偶像背黑鍋,讓偶像成為粉絲的替罪羔羊,更不是想借粉絲行為這把刀殺死偶像,而是出於一個樸素的認知,覺得粉絲多少會願意相信並且聽從他們所喜愛的、所珍視的偶像的勸導。


    “所以呼籲偶像應該為粉絲行為買單,本身就是想用偶像的知名度和收到的關注度將他架上道德高地,偶像當然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義務。但作為公眾人物,他們仍然是社會風氣一個重要的風向標,我們樸素的道德認知不情願一個冷漠的、自私的、軟弱的偶像作為受到萬千追捧的公眾人物存在。


    “至於道德上所要求的‘應該’,它的強製力相對法律而言當然是弱的,甚至不具有強製力。而我們今天到底能不能拿下這場比賽,要看的就隻是大眾對於公眾人物的道德要求到底是高還是低,看大眾是更願意把偶像架上高地,還是把他從神壇上釋放下來。”


    蘇迢迢聽著,順手在筆記上有關“買單”和“應該”這兩個關鍵詞的定義問題後麵打勾。


    與此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陸禮不愧是馬佳和頌學姐選出來的隊長,實力很強,僅憑剛才的那段發言,從語言上的修辭到說話的重音和停頓,再到邏輯思維,他的風格都確實非常契合四辯的定位,要拔高有拔高,要感染力有感染力。


    隻不過她這頭還沒誇完,陸禮緊接著就給自己拆起了台:“不過剛才的這些都是我站在正方立場想當然的推論,想要真正推到這一步,我們還需要解決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甚至更像是一個新的辯論,但我們要深挖下去,那就是偶像作為公眾人物,到底有沒有任何需要去引導和約束粉絲的道德上的義務?


    “我發現那幾支隊伍在打這種義務時,更多地是理所當然地從一種公眾人物所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出發,就像我剛才那樣,卻都沒有先去剖析粉絲和偶像之間的關係。


    “因此第二個問題就是,粉絲經濟下的偶像和粉絲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我們理想中的偶像和粉絲之間又應該是什麽關係?”


    “如果我們能解決第二個問題,那麽第三個問題也就順勢解開,那就是偶像如果為粉絲行為買單、它的社會效益究竟有多少?”


    第26章 .  迢迢有禮   一辯打工人


    陸禮的三個問題拋出來後, 這一周內辯隊便開了大大小小四次會議,直到周三蘇迢迢跟陸禮從健身房回來,趕在十點之前跟隊裏的人明確了他們最終的幾個觀點, 她才總算能動筆寫她的一辯稿。


    然而這會兒距離周六的比賽隻剩下三天, 他們隊裏的一二四辯稿還是一片空白,重任便落在了蘇迢迢頭上。路佳在會議結束的時候略帶同情地開口:“辛苦了迢寶,最好在明天中午之前寫完吧, 有了一辯稿打底,莊慧跟陸禮才好動手。”


    “好, 我盡量今晚就把它寫出來。”蘇迢迢回答。


    “唉,這麽壓榨咱們辯隊的新鮮血液我還挺不好意思的,”路佳虛情假意地來了句,隻是緊接著便一轉話鋒,開口,“不過還好, 還有咱們隊長跟你同甘共苦, 你不睡他也別想睡……那就祝我們所有人都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晚安!”


    蘇迢迢:“……”


    怎麽說呢, 總覺得路佳最近已經有點抑製不住她想拉郎配的衝動了,總要把她跟陸禮綁在一塊兒。


    好在陸禮自動忽略了這樣的調侃, 語氣聽起來很正常:“那就辛苦你了, 寫好之後發給我吧。”


    “嗯。”蘇迢迢應了聲, 不想再浪費一秒鍾, 退出會議後便打開文檔。


    ……


    四十分鍾後,蘇迢迢給他發送文件“一辯稿docx.”


    然後問他:


    【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直接開麥跟我說,這樣溝通起來會清楚一點。】


    對麵第一時間回了個“好”。


    幾分鍾後, 蘇迢迢收到他的微信語音邀請。


    她沒料到他看得這麽快,一時半會兒沒找到耳機,但幾乎是手機上的“噔噔蹬蹬”響起的同時,她那幾個室友就“喔”的一聲問訊趕來,問她:“是你們那位閉月羞花的隊長嗎?”


    蘇迢迢的嘴角輕抽,無奈地點頭。


    她最近跟辯隊開會的次數太頻繁,她室友現在不但知道她一個大一生就要上“爭鋒杯”打一辯,甚至都快把他們正方的論點摸透了,萬一中間出來一個國關院的間諜,他們估計就全盤皆輸。


    這頭江安瀾摁住她準備打開耳機盒的手,問:“不對勁,你們現在不會是私聊吧?”


    “要改一下一辯稿。”蘇迢迢誠實回答。


    “那你先別戴耳機,讓我們也聽一聽,”江安瀾說到一半,收到她那雙漂亮眼睛裏透露出的無語凝噎,隻得雙手合十道,“真的,我們最近在你的熏陶下,對辯論特別感興趣!”


    她身後那兩個吃瓜群眾跟著雞啄米似的點頭。


    蘇迢迢拿她沒辦法,隻對她們比了個噤聲的動作,一邊按下接聽鍵,對手機那頭的人道:“稿子還有哪裏有問題嗎?”


    陸禮溫聲回答:“我看了一下,基本思路已經很清晰了,該有的點也都有。不過在結構和一些措辭上,我個人覺得還可以再做一些修改。”


    可能是入了夜的緣故,他的聲音壓低了一些,聽起來很有磁性,和他清俊的外表相比,勾人得跟妖精似的。


    “噢噢噢噢——”邊上的那幾個人一聽到這聲音,就開始誇張地捂著嘴小聲尖叫,幸虧蘇迢迢適時關掉了她這邊的麥,才避免了在陸禮麵前獻醜。


    “是我的錯覺嗎,你們隊長的聲音在晚上聽起來更色了,現在不會是躺床上跟你聊天的吧?”江安瀾開始胡言亂語。


    “我覺得是他的聲音本來就很色,隻是長得太正人君子了,我們之前才都沒發現,”張舒評價到這兒,忍不住感歎地一咂嘴,“真是極品啊,建議趁早出道。”


    蘇迢迢聽不下去,怕再往下就是些r18語錄,便帶上耳機,飛快對她們揮揮手道:“差不多得了啊。”


    “好吧,那你加油哦寶,早點睡。”她們本來也就是閑著沒事幹過來湊個熱鬧,聞言便不再起哄,各自爬上床,開啟快樂的周五時光。


    隻剩蘇迢迢苦巴巴地坐在下麵,開始一字一句地聽陸老師的教誨:


    “這段粉絲與偶像之間的關係,既然我們在二辯稿裏會詳細論證,我也會在質詢環節中提到,你的一辯稿一句帶過就夠了……不過內容寫得很全麵,到時候可以給莊慧發一份。”


    “好。”蘇迢迢答應下來。


    “另外,在剖析辯題的時候,你不需要把我之前說過的話都放上去,這樣在定義上我們花的筆墨可能會太多,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陸禮又道。


    “但我覺得對於觀眾來說,你的這個闡釋很貼近他們的立場,可以在一開始就拉動他們內心的分數,”蘇迢迢回答,頓了頓又補充,“……而且我相信,大部分觀眾的天然立場,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陸禮聽到這句,輕笑了聲:“輕易揣測觀眾的立場是不是不太好?”


    蘇迢迢聽出他話裏玩笑的意味,跟著彎起眼睛:“如果你現在還是評審,說這句話我可能還會相信,但你現在是四辯,四辯的信念感不是應該很強的嗎?要不然你結辯的時候怎麽煽動觀眾情緒?”


    “那倒也是。”陸禮笑著應下。


    “那還有別的問題嗎?”蘇迢迢問。


    “不算是問題,隻是有幾個詞我覺得用得不是很恰當,已經在文檔裏標出來了,你可以稍微看一眼,”陸禮說著,把標注後的文檔發給她,又補充,“當然,隻是我個人的語法習慣,你如果覺得沒問題的話就不需要改。”


    “好,那就先這樣吧。”蘇迢迢收到文件,退出語音聊天,開始她的第一輪改稿。


    那頭陸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鐵麵無私地切斷了語音,隻得無奈地揉揉眉骨,隨手拎了本書,一邊看一邊等她。


    ……


    但蘇迢迢是那種天生喜歡給自己找罪受的完美主義人格,二稿快改完的時候,她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開麥道:“陸禮,其實我覺得現在一辯稿繼續按照傳統格式會太死板,對辯題初衷的探討和後麵論述的畫風非常割裂,我剛剛試講下來,給我的感覺不太好。”


    陸禮聞言,打開她剛發來的文件,安靜片刻後回答:“是有這種感覺,定義和標準夾雜在裏很生硬。”


    “是吧,”蘇迢迢聽他這麽一說就知道有戲,順勢建議道,“所以我們不如從立論開始就通俗一點,把論點融進演講式的話語裏。剛剛隊裏討論也提到了,對麵大概率會像新國辯那幾場比賽一樣采取高打,我們既然要用低打應對,既然要讓評委和觀眾跟我們一起共情,不如從一辯稿開始就煽動情緒,不要等到三辯四辯了,這樣太慢。”


    陸禮忖了片刻,開口:“想法當然是沒問題的,隻是這樣一來稿子要全部推翻重寫,莊慧沒動筆還好,但是對你來說會不會太趕了?”


    “不會,整體思路沒有變,隻是換一種模式而已,今天晚上就能寫完……再說有你這樣的四辯給我監工,不這麽寫的話,不是暴殄天物嗎?”蘇迢迢說著,點開文檔,思路已然清晰,指尖再次輕快地跳動起來。


    對麵聽到這句“暴殄天物”的說法,輕笑了聲,好聽的氣音在寂靜的夜色裏化開,能讓人想象到他漂亮的唇線微微彎起的樣子,眸光溫潤又清亮。


    好在想象到這裏戛然而止,蘇迢迢受不了自己時不時冒出來的奇怪腦補,抬手敲了一下額頭,提醒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一辯稿上。


    隨後又意識到電腦上的語音通話還沒掛斷,輕聲提醒他:“先掛了吧,估計還要半個小時,我寫稿子有點慢。”


    “沒關係,這樣開著也好,中間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跟我說,更方便一點。”對麵回答。


    “不會打擾到你嗎?”蘇迢迢這次沒拒絕,隻是客套了句。


    “不會。”陸禮應道。


    ……


    於是立論稿就這樣翻來覆去改了五六遍,陸禮作為四辯的用處也在這種時候凸顯出來,幫著她微調了立論的結構,刪去了一些旁枝末節,添上了幾句升華,甚至在細節措辭上都要反複斟酌,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位是僧敲月下門的賈島再世。


    隻是中途蘇迢迢看時間不早,有些過意不去,便主動示意他:“隊長,要不你先去睡吧,明天早上不是還有課嗎?稿子我已經有思路了,再稍微改改就行,你明天中午再看也來得及。”


    但陸禮也像她一樣客氣,語氣聽不出陪她一起熬夜的不快,聽起來依舊和悅:“沒關係,等你結束了我再睡,這點同甘共苦的精神還是有的。”


    蘇迢迢聞言,也不知道是他的態度太好,還是因為現在確實夜深,一個人趕稿會很寂寞,竟然真的有被安慰到,於是半開玩笑地問:“可是熬夜會掉肌肉的,再這麽下去,我們今天不就都白練了?”


    陸禮也聽出她的玩笑意味,順著接話:“放心,蛋白.粉已經泡好了,等你改稿的時間裏會做兩百個俯臥撐的,剛好收支相抵。”


    “那我就放心了……”蘇迢迢輕喃了句,跟著揚了揚唇。她知道自己不算是很幽默的人,平時說的笑話也很冷,經常會有她一句話給在場所有人都當頭一盆冷水、隨後鴉雀無聲的場麵。


    隻是沒想到陸禮眼下不僅get到了她的點,還很好地接下去了,便讓原本枯燥的辯論氛圍緩和不少,也讓她覺得……還挺高興的。


    ……


    一直到稿子成型,已經過了淩晨,蘇迢迢收到他的那句“可以了”時總算如釋重負,保存文檔,把稿子發到辯論群裏,之後關掉電腦,站起身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寢室裏幾個人這會兒都差不多睡了,一片寂靜,蘇迢迢躡手躡腳地帶著手機爬上床後,還有點舍不得睡覺,索性打開微信裏的聊天框看了一眼。


    他們打了兩個多小時的語音通話,上麵是她不厭其煩的“一辯稿(2)(3)(4)(5)docx.”。


    蘇迢迢也不知道為什麽,光是看到聊天記錄,就會忍不住嘴角上揚,指尖在屏幕上猶豫片刻後,像是沒話找話地問他:


    【我有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也有強迫症?】


    聊天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隻是良久才看他回答:


    【可能是有一點點】


    隨後又帶了幾分歉意道:


    【剛剛是不是太嚴格了,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嗎?】


    蘇迢迢收到這句,唇角跟著彎了彎,不禁感歎陸禮不愧是從高知家庭出來的孩子,教養很好,收到別人的反饋後會第一時間自省,隨後是禮貌又妥帖的征詢,聽起來很誠懇,和他交流起來也很舒服。


    她捫心自問,像她這種一點就炸的性格,就做不到像他這樣冷靜,會慣性地從別人身上找問題,隨後咄咄逼人地想要動用一切力量壓倒、擊潰、瓦解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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