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幾段話發完之後,群裏的聊天也很快進入正題:


    【班長:我大概看了一下比賽流程啊……一辯就是開場讀一下一辯稿,然後被對方四辯質詢一下,二辯也是讀一下稿子,再被對方三辯質詢一下,之後三辯質詢完有個質詢小結,質詢小結完是大家自由辯,都可以站起來打,最後就是四辯總結陳詞……大致是這樣吧。】


    【蘇迢迢:是這樣的,我們這次用的是新國辯賽製】


    【班長:不過我看完了也不知道自己想打哪個位置,感覺除了四辯哪兒都行吧,四辯應該是最難的】


    【副班長:話說那個一辯啊……三分鍾陳詞是不是可以寫了上去讀的,然後再被對方四辯質詢一下就行了,是不是比別的位置稍微簡單一點?】


    蘇迢迢看到這些問題,一瞬間有種夢回高中教新生打第一場比賽的感覺,一邊根據自己的經驗一點一點碼字回答:


    【沒有想象起來那麽輕鬆,一辯是賽前準備最多的一個位置,得給隊伍開個好頭。一般我們拿到一個辯題,小組內討論了定義、判斷標準和幾個論點之後,就會丟給一辯寫成一辯稿,比較考驗一辯的語言組織能力和信息檢索能力,當然還有寫稿的速度,要不然就會被全隊奪命連環催。】


    【不過對於新手來說,隊伍裏如果有學姐學長帶著你磨一辯稿的話,雖然賽前會被一遍遍推翻稿子改到頭禿,但相比二三四辯來說,對臨場發揮能力的要求相對較低,至少不會愣在場上說不出話】


    群裏的人很快領會:


    【班長:明白了,簡單來說一辯就是賽場一時爽,賽前火葬場,是吧?】


    【副班長:[哽住jpg.]】


    【副班長:我為我剛才的魯莽道歉orz】


    這頭蘇迢迢看到那句“賽場一時爽”,手指動了動,雖然很想忍著不去反駁,但最終還是實事求是地回複:


    【賽場其實也沒有爽到不動腦子的水平……畢竟陳詞一結束就要麵對對方四辯的質詢,在規則裏被質詢方是不能打斷對方的話或者反問對方的,一辯在這兒要把防守做好,不能隨隨便便就被對麵帶跑,讓別人把我們這兒的論給推翻掉。】


    【加上後麵還有自由辯環節,要打快節奏進攻和防守,如果一辯全程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在裁判眼裏會比較扣分】


    蘇迢迢寫到這兒,指尖頓了頓,又打了個補丁:


    【當然,如果你的隊友在自由辯非常積極一直搶著站並且每次站起來說得都特別好的話,裁判也會忽略在角落裏默默積灰的一辯的】


    【班長:!!】


    【班長:你不就是那個自由辯非常積極每次都能說得特別好的人嗎?】


    【班長:我決定了,我要當一辯!】


    【副班長:可惡!來晚一步!】


    蘇迢迢看她們都這麽說了,倒也沒意見。以往新生入隊,她帶著小孩們去打比賽,確實經常把他們放在一辯這個位置上:既能讓他們在賽前深夜一次次流淚改稿的過程中飛速提高,又能在賽場上實地感受氛圍,還能最大限度地不給隊伍添麻煩就拿下比賽,好處多多。


    於是她在聊天群裏回複:


    【好啊,那班長來做一辯,到時候立論稿就要辛苦你了。】


    隻不過這會兒想著“一辯對新手來說好處多多”的蘇迢迢沒料到,自己在不久後的將來,竟然也會因為上述的種種理由被死死地摁在法學院辯隊的一辯席上,隻能在深夜兩點一邊默默流淚一邊給某人一次又一次地發“一辯稿(4).docx”。


    這頭蘇迢迢的回複發出去不久,又有人問:


    【團支書:學委,那剩下來是不是就四辯最難了啊[流淚]】


    【團支書:你之前當隊長的時候是四辯嗎?】


    蘇迢迢看到後回答:


    【四辯作為最後擁有發言機會的人,對能力的要求確實比較高。我們總結陳詞一般分兩部分:上半部分需要概述我們今天和對方辯友達成的共識以及產生的分歧,所以四辯必須要有大局觀,需要全程跟上辯論的節奏並且頭腦清楚,知道我們和對麵的主要矛盾是什麽,到底應該和對麵打什麽;


    【下半部分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不論是打定義戰還是判準戰,在這裏多多少少要“升價值”,把辯題大而化之,上升到道德、人性、各種哲學主義、“人是目的不是手段”這類高維度的東西,進而讓我方觀點立於道德高地。優秀的四辯在優勢局能做到一錘定音,在劣勢局也可以力挽狂瀾。】


    她介紹完四辯,才想起來回答對方的問題:


    【雖然很多辯隊隊長都由四辯擔任,不過我以前是打三辯的。在一些賽製裏三辯的主場叫盤問,對麵一二四辯得一塊兒站起來等我點名,點誰誰就得回答,規則上又不能打斷我的質詢,在賽場上發揮起來會很爽。】


    【副班長:?!】


    【副班長:還有這種好事?】


    【副班長:那我能來打三辯嗎】


    【團支書:那你要是三辯的話我就二辯吧,四辯我是不敢想,還是咱們學委來吧】


    蘇迢迢看到這兒,當然沒什麽異議,甚至即便她們不這麽說,她也會主動要求擔任四辯。


    畢竟這次參加新生賽的主要目的是贏下比賽,四辯的舞台太大了,讓別人壓台她不放心。


    更何況那天在咖啡店見到的辯論隊成員確實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影響,不僅僅是其中那個男生的長相,還有他們之間的氛圍,對她來說都很有吸引力,她必須要到法學院辯隊一探究竟。


    所以在更容易受到評委們青睞的位置上,她得十拿九穩地摘個最佳辯手回來。


    甚至是,拿個新生辯冠軍回來。


    --


    五天後,法學院新生辯的賽程總算趕在國慶假期開始之前全部安排完畢,一共十三支隊伍,三輪比賽,辯題由法學院辯隊敲定,最終進入決賽的四支隊伍可以爭奪一冠一亞兩季的名次。


    此外,因為參賽隊伍的數量不成偶,選拔賽中還有一支輪空的隊伍,可以直接作為第七支隊伍出線,剩下的十二支隊伍兩兩打滿六場,整個賽程預計要打兩周。


    隻不過蘇迢迢她們沒有這麽好的運氣成為那個十三分之一,賽程出來的當天,她也拿到了分給她們小組的辯題——


    女性的職場焦慮,男性能/不能感同身受。


    她們被分到的立場是反方。


    第3章 .  迢迢有禮   一本黑格爾


    國慶放的八天假蘇迢迢沒回家,倒是辯論小組的其他幾個人旅遊的旅遊、探親的探親,辯題討論也因為她們的出行暫時擱置。


    但像蘇迢迢這樣自律的卷之王中王,在國慶第一天就準點打卡了法學院圖書館。


    畢竟是假期,圖書館裏看著有些冷清,陽光從一側全開放的玻璃鋼架結構之間灑進來,澄練如洗,把書架的影子拉得很長,錯落的書脊也因此濾出明媚的光影。


    一側的自習區還零零散散坐著幾對情侶,各自對著麵前的平板和書本刻苦奮鬥。蘇迢迢進門後,抱著自己剛從快遞點拿到的新書到遠離情侶的地方找了個座兒,之後才按照他們學院給新生列出的推薦書目,借著圖書館的索引係統在書架間一本一本搜羅起來。


    第一本是貝卡利亞所著的《論犯罪與刑罰》,薄薄一本小冊子,卻對刑法和刑事訴訟程序做了一次成功的係統論述,拉開了人類曆史上廢除死刑運動的序幕,標誌著刑法和刑事訴訟法沿革的重要發展階段,是法學生的必讀之作*。


    等蘇迢迢找到這本書的時候,老舊的印刷本幾乎已經被翻爛了,裏邊還有一些學生留下的劃線和批注。


    她雖然不太喜歡保存成這樣的紙質書,但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隻好先拎到手上,順著圖書分類去找第二本第三本。


    圖書館把書的擺放位置標得很清楚,蘇迢迢繞過書架d21-26,還沒來得及去找那本標號為d905.6=48/13-2的康德大著,就看到背對著她站著的一個人影,肩線和腰線在背光的視野中形成純粹的暗色輪廓,肩寬腿長,比例優秀。


    這背影有些眼熟,蘇迢迢沒忍住多看了兩眼,最後憑借她軍訓加開學近一個月的在校體驗確認,在a大裏有這身材氣質的男生,大概是獨一份了,這人就是那天她在咖啡店碰到的帥哥。


    隻不過她連對方的名字是什麽都不知道,這會兒當然也沒有任何要過去打招呼的念頭,隻是默默挪開視線,循著書架上一個個泛黃的標簽尋找康德那本名字冗長的《法的形而上學原理-權利的科學》。


    但讓人尷尬的是,隨著標簽上的數字一點點變大,蘇迢迢最後不得不在那人的身側停下,保持著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努力仰起頭尋找書架上的康德。


    架子上的書塞得滿滿當當,一大半都落了灰,卻唯獨缺了她要找的那本,隻從中露出一條孤獨的縫。


    可明明她剛剛才在圖書館係統裏查過了,這書還有一本在館。


    蘇迢迢輕皺了一下鼻子,不信邪地又盯著麵前的書架搜羅了兩分鍾,直到一旁的人總算發現了她的存在,轉過頭來,輕聲問了句:“我擋到你了?”


    “沒有,”蘇迢迢乍一聽到他的聲音,往後退了一步,條件反射地搖搖頭,“我要找的書不在這兒了。”


    “是你啊,”陸禮看清她的長相後,也認出他們之前見過,一邊合上自己手裏的書,問她,“要找什麽?”


    “?”蘇迢迢本來已經打算走了,誰知道這人會多此一問,有些訝異地看他一眼,下一秒就發現他手上合起的書赫然就是康德的《法的形而上學原理》。


    “……”她一時無言,視線在麵前這人的漂亮臉蛋和深黃色書封上拉扯了一番。


    總不好跟他說我要的就是你手裏這本吧?


    正這麽想著,蘇迢迢沒料到麵前這人竟然讀懂了她的眼色,低頭看了眼手裏的書後,笑著抬手遞給她:“是這本嗎?圖書館裏好像隻剩這一本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一麵象征性地開口:“你不借嗎?”


    陸禮搖搖頭:“我讀過了,隻是今天恰好看到,拿出來翻一下而已。”話說到最後,才注意到她手上還抱著幾本熟悉的書,從《論犯罪與刑罰》到《法學方法論》,一下子明白過來:“你還差什麽書?《法哲學原理》?”


    蘇迢迢被他的話驚到,抬眼看向他:“你怎麽知道?”


    陸禮聽自己猜對也笑了,迎著她的視線輕一聳肩:“法學院給新生列的推薦書單,每年都是這幾本。”


    “這樣啊……”蘇迢迢這下也反應過來,跟著抿抿唇,又道,“不過我剛剛查了,這本書圖書館裏沒有了。”


    “但是我有一本,可以借給你。”陸禮回答。


    “?”蘇迢迢挑眉,再次被這人的主動驚訝到,一時間忍不住懷疑這人是看她長得好看,所以在想方設法地跟她搭訕。


    隻不過這種自戀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在這種時候,還是書的誘惑力更大。蘇迢迢點點頭,輕問了句:“方便嗎?”


    “方便,那本書在三樓自習室放了一個暑假了,一直忘了帶回去,”陸禮看她沒有拒絕,簡單解釋過後又問,“你坐哪兒?我待會兒拿下來給你。”


    蘇迢迢聞言,領著他從書架後出來,示意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麵放著她新買的書,連塑封都沒來得及拆:“就坐那兒。”


    “明白了,”陸禮輕一點頭,“等我五分鍾。”


    ……


    等陸禮拿著那本深藍色的黑格爾著作集下樓的時候,總算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不自在。


    明明他隻見過那個女生兩麵,都來不及問清楚她的名字,剛剛那句借書的話就脫口而出,流暢得有些過分。


    隻是轉念想想,對方怎麽說也是法學院的新生,借個書不過舉手之勞,他作為學長,讓她感受感受法學院大家庭的溫暖也是應該的。


    加上上次碰見她的時候,她對辯論好像有點興趣,說不定以後還會是辯隊的成員。他作為辯隊隊長,不至於吝嗇到連本書都不借。


    這麽想著,陸禮勉強說服了自己,找到她的位置,在她手邊放下那本黑格爾。


    蘇迢迢聽到動靜,抬頭看清是他之後第一時間道謝,頓了頓又問:“我看完了之後該怎麽還你?”


    這頭陸禮的視線掠過她桌上那套嶄新的《閣樓上的瘋女人》,在封麵上停留了一會兒,倒是沒料到法學院的學生不僅會看文學批評,看的還恰巧是這一部。剛才心頭的那絲遲疑徹底被打消,問她:“新生辯的通知已經發出來了吧,你報名了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但蘇迢迢還是點了點頭:“報名了。”


    陸禮聽到這個回答,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明亮起來,又問:“國慶假期結束後就要開始了吧,你們抽到了哪個辯題?具體什麽時間打?”


    “……?”蘇迢迢這次沒回答,她不喜歡這種被動地跟人一步步透露底細的感覺,尤其他們倆根本不認識,就算他剛剛借了自己一本書。便隻是抬眉看著他,微微蹙起眉心。


    直到麵前這人似乎也意識到他的話有些沒頭沒尾,主動解釋:“到時候我會是新生辯的評審,你抽到的還可能是我給出的題目。”


    蘇迢迢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聲,瞬間轉變了態度,對他和盤托出:“抽到了女性職場焦慮的辯題,我們打反方,下周六比賽。”


    說完還意有所指地歪了歪頭,問他:“……所以你作為評審,要給我透露什麽重要信息嗎?比如希望聽到我方打什麽論?你在評審中有什麽偏好?”


    陸禮被她這麽一問,唇角跟著彎起,清逸的眉眼讓上午幹淨柔和的陽光暈染開,墨池生花一般。


    隻是下一秒就直起身,抬手抵住上揚的唇角,端正神色道:“重要信息當然不能透露,但是作為評審,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蘇迢迢挑眉,接著他的話反問:“為什麽期待我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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