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踏足涼州,並不隻是因我不願,而是我不能。”


    祁念一靠在不遠處,聞言微微垂眸,神情有些複雜。


    溫淮瑜是唯一一個不入神機的見龍門修士。


    並非因為他是神機令主的師兄。


    而是因為,在很多年之前,墨無書就意識到,溫淮瑜的體質特異,一旦靠近深淵,就會發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而佛國是整個北方在深淵的門戶。


    他不入佛國,亦是不入深淵。


    溫淮瑜背對著佛子,緩步離開,“至於秘境之事,會有人願意去的。”


    佛子怔然看著他的背影,許久說不出話。


    原來,他是因為在內心懷疑師門所為的正確性,才一直在尋求答案嗎?


    不知過了多久,佛子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幾下,回頭便看見祁念一站在他身後,一本正經道:“別難過了,大師兄不去,我去啊。”


    ……


    出發去白澤秘境之前,祁念一準備將另一件事情徹底了解。


    送信。


    這兩年,她和蕭瑤遊兩人,已經斷斷續續地將當年從無望海帶出來的信物,送去了一部分。


    因為時間太久,雲娘交給她的地址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無用的,她們需要費很大的功夫去查,找到三百年前在這裏的一家人,世事變遷過後,現在去了哪裏,是否還活著。


    若家中已經沒有直係血親在世了,就會將信物交到他們的族中。


    但仍有一些,在三百年的時間洪流下,或舉族搬遷,或舉族覆滅的。


    思來想去,祁念一在渠州找了一座風光秀美的山,建了個山莊,喚名歸來山莊。


    讓那些人從無望海中出來的時候,有個落腳點。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歸來山莊何時能派上用場。


    而後,將那些本人和家人都已經仙逝的人送出的信物,埋葬在了他們心心念念的故鄉。


    此事與其說困難,不如說是繁瑣。


    比起修煉和鬥法要耗神得多。


    但她們倆不知不覺,已經堅持了兩年時間。


    當年從無望海帶出來的一長串名單,被一個個勾掉,現在還剩下的,也隻有十幾個了。


    她決定在出發前將這件事情徹底了結。


    聽到她的打算,彼時又在滄寰蹭住的蕭瑤遊屁顛屁顛地就跟來了:“這事怎麽能少得了我呢。”


    確實少不了她。


    這個名單上一大部分人,都是靠全大陸最大消息販子蕭老板找到的。


    兩人一道出發後,又叫上了慕晚,三個人分頭,十幾個名單對應的十幾個信物歸屬者被一一找到,能節省不少時間。


    這幾日,她們見到最幸運的,莫過於父母雙親盡是高階修士,不僅仍然在世,甚至三百年過去,也完全沒有放棄,聽聞孩子在無望海中安好的消息時,一時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也有後來放棄了等待,但在接到信物時,又哭又笑的妻子或者丈夫。


    更多的,還是早已經離世的普通人。


    到三人重新聚頭時,名單中隻剩下了最後一個,是雲娘本人的。


    蕭瑤遊看著自己收集來的消息,低聲道:


    “雲娘師從孤山,家裏除她之外,沒有旁的修士,兩百多年前就已經舉家從西洲搬到了中洲,她的父母應該都已經不在了,但他們的後人應該還在中洲,現居……大津國。”


    她說到大津國時,情緒有些低沉。


    被祁念一察覺到了。


    祁念一想起來,蕭瑤遊曾經說過,她入修行之道之前,就生活在大津國。


    大津國在靠南的方向,根據查到的消息,雲娘現存的家人應該就在大津國的國都輝城。


    祁念一的一頭白發太顯眼,在這種四處都是凡人的地方,她通常都得帶著鬥笠,直接遮住她的頭發和臉,以免嚇到旁人。


    在街上問了一番後,才勉強探聽到了一點消息。


    “哦,原來你問的是雲家啊,早說嘛,雲家在後坊,從此處走完這條街,再穿過兩個小巷就到了,門口有雲府的牌子,聽說他們祖籍在西洲,已經搬過來很多年了,若不是我年紀大些,還不知道呢。”


    祁念一問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聽老太太說:“說起來,雲家的仙去的老祖宗,跟我還有點交情,年輕時候老是聽見她說什麽,要等人回來尋親,擔心她跑到西洲老家去,還在那邊給她留了信,也不知這麽多年過去了,對方找到沒。”


    說著,老太太眯著眼打量祁念一:“你是來尋親的?”


    祁念一低聲道:“算是吧。”


    原來,蕭瑤遊查到的雲家舉族搬遷的消息,是他們自己留下的,就是為了方便雲娘回來了能夠找到家。


    探聽到了方向,祁念一叫慕晚和蕭瑤遊一同前往,卻發現蕭瑤遊坐在街邊的一家包子鋪前,看著不遠處的一個略顯破舊的府邸出神。


    聽到祁念一叫她,蕭瑤遊才道:“你們去吧,我在這等你們。”


    她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似的,明明沒必要,卻解釋道:“我累了,休息會兒。”


    祁念一看了她片刻,像是明白了什麽,沒再多說,和慕晚一同往雲府的方向去。


    留蕭瑤遊一人,叫了一碗茶和一屜包子,卻並沒有吃,隻是坐在那裏,看著街角處的宅邸。


    從褪色的圍牆上能看到上麵掛著的門牌,有一個蕭字。


    雲家來開門的是個小丫鬟,看著祁念一和慕晚與眾不同的打扮,好奇道:“兩位有何貴幹?”


    祁念一:“我們來替朋友送個信,她是這家的人。”


    本以為和之前很多此那樣,都得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解釋的通,卻沒想到小丫鬟一聽這個,眼睛就亮了,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帶著祁念一和慕晚進了府。


    小丫鬟:“老太太張榜找過很多次,但來的多半都是些江湖騙子,惹的老太太傷心了好幾回,後來才不去張榜找人了,說是這麽說,家裏人都知道,老太太找人的心思半點都沒消減。”


    祁念一和慕晚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新奇。


    如先前他們遇到的那個,父母都是高階修士,知道無望海的事情,所以才能抱著希望但又絕望的等下去。


    但雲娘家中都是凡人,三百年過去,照理說,認識她的人應該都已經不在世了,竟還真的有人在找她?


    入了後院,她們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瞧著身體已經十分蒼老了,但一雙眼睛卻還是非常有神。


    老太太精明的眼在祁念一和慕晚身上打量片刻,然後在丫鬟的攙扶下連忙起身:“這才對,這才是真正的仙長。”


    她激動得讓祁念一有些不知所措。


    老太太踉蹌著靠近:“當年我見過一次仙長的模樣,那一身氣度,哪裏是那些江湖騙子能學來的。”


    她殷切道:“兩位既然真的是仙長,難道是帶來了我太姑祖母的消息?”


    祁念一遞出半枚玉佩,玉佩是一片雲的樣子,但隻有半個,另外半個在一次戰鬥中被妖獸咬碎了。


    看到玉佩,老太太一下激動起來:“是這個,是這個沒錯。”


    小丫鬟在一旁勸慰道:“老太太您慢著些。”


    老太太看了一會兒,突然熱淚盈眶:“我們雲家出了個仙長的事,在家裏傳了一代又一代,後來街坊鄰居都不信啊,覺得是我們家癔症了,幾百年的事情,什麽樣不靠譜的傳言都可能有,指不定仙長也是當年的人隨口胡扯的事情,怎麽就讓我們記了這麽多年。”


    “但我的曾祖母說她記得,她記得祖上那位仙長,曾祖母走的時候,抓著我的手,讓我不要忘記,我就也找了這麽些年,本來想,這件事可能要再托給我的後人了,沒想到真的讓我老婆子等到了這一天。”


    老太太期待地看著祁念一:“太姑祖母可還好?她莫不是有什麽難處,為何不親自來?”


    祁念一輕聲道:“她……還算不錯,也算不上難處,隻是因為一些原因無法親自前來。但她是很想來看看的,所以托我過來,待她得空的時候,就能和您見麵了。”


    老太太連聲說好,又拉著祁念一問了好些雲娘的事情。


    祁念一揀著不要緊的說了些,就看見老太太眼裏滿是憧憬:


    “我當年,聽到修仙者的傳說時,也很想要去過這樣的日子,奈何我實在沒什麽天賦,在仙門挑選弟子的時候就被拒絕了,因此抱憾終身,如今知道我們家中的那位仙長依然在世,也算是成全了我一番心願。”


    祁念一和慕晚聽完,相顧無言。


    走出雲家後,慕晚才說道:“也不知道無望海何時能解。”


    祁念一再次思及無望海上空那輪血月,心中不知為何,有了些旁的想法。


    血月之下,妖獸會喪失理智。


    就連人在其中待久了,都會受到影響,身處其中的人死後,會化為魂兵。


    魂兵是一個人魂魄力量本源的形態,換言之,無望海中那種奇怪的力量,能夠在人死後凝練對方的靈魂力量。


    現在想來,無論是蠱惑人心的能力,還是吸取靈魂的手段,都和深淵背後之人那麽相似。


    她突然有了個離奇的想法:“無望海的異變……該不會和深淵有關吧。”


    這句話把慕晚震住了,她停住腳步,愕然看向祁念一。


    此時,蕭瑤遊坐在包子鋪前,看見一個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圓領袍,年過半百的男子氣衝衝地從院中走出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婦人,瞧著兩人的表情像是鬧了些不愉快,婦人在絮絮叨叨些什麽,男子一概不予理會,仍是蕭瑤遊記憶中清高古板的樣子。


    這麽遠的距離,旁人或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蕭瑤遊的耳力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婦人念叨道:“花了那麽大價錢,愣是找回來個祖宗,成日裏活也不幹書也不讀,就知道修仙修仙,把整個家都搞得煙霧繚繞的,嗆死個人。”


    她見男子不說話,又拍了下男子的手臂,不依不饒道:


    “你倒是說句話啊,當年可是你看他聰慧過人,是個可造之材,這才想方設法把他過繼回來的,還為了他把你女兒都嫁了,如今長大了是這麽個東西,你說說怎麽辦!”


    男子像是被她煩透了,厲聲道:“別吵我了!”


    說完,轉身就走,卻被婦人拽住。


    拉扯間,男人不經意間抬頭,看到了那個包子鋪的方向,突然怔住了。


    那個年輕姑娘,好像是——


    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就聽見身旁婦人一陣驚叫:“著火了!咱們家著火了!”


    男子連忙衝回去,夫妻倆剛跑到院門口,忙著打水救人救火,卻發現他們那個成日裏嚷嚷著要修仙,為了煉丹把家給燒了的繼子,灰頭土臉的站在院子裏,被嚇得兩腿打顫。


    被煙霧包圍的屋子兀自燃了一會兒後,又兀自歇了,像是無事發生一般。


    隻有屋子外圍焦黑的顏色提醒他們,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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