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行禮後,按照規定,需向對手報上自己的姓名宗門和修為幾何。


    江濤抱拳道:“淩霄宗玄武一脈弟子,江濤,三十五歲,所持槍名缺月,小重山金丹境中期修為。”


    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此次南華論道中也算得上處於前列,三十五歲的年紀能有如此修為,看來江濤在淩霄宗也算是十分被看好的苗子。


    看台上,淩霄宗的長老感受到江濤滿腔氣勢,眼中劃過滿意。


    祁念一右手將劍立於身前,兩指並攏,從劍尖緩緩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這是劍修獨有的行禮方式,足可見她對這場比試的認真程度。


    “滄寰隕星峰親傳弟子,祁念一,十八歲,所持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後期修為。”


    聽清她的年紀和修為後,看台上炸開了鍋。


    “這怎麽可能!哪怕是名滿天下的天才陸清河,也是在二十歲那年金丹境後期,又在金丹至元嬰的關口‘危橋’這一關卡了足足三年,才成功渡劫晉升元嬰,她這般年紀,竟然就已後期嗎?”


    了解情況的人更是驚詫:“半年前她在無望海渡劫結丹,我們親眼所見,為何僅僅半年就能晉升至金丹境後期,她……她這是吃了什麽藥了嗎?!”


    也有理智者分析道:“劍修殺氣重,‘危橋’最是難渡,結丹之後還需得一步步踏實走來,穩固劍心,方才是最優選擇,如她這般急功近利,怕是會給未來埋下隱患。”


    這番話得到了不少人認可,當然也有人反駁。


    “仙盟的玉小公子年初結嬰時也不過十八歲,彼時引起天下震動,同樣晉升速度快,為何對他就不談劍心不穩了?”


    但無論旁人如何評判,最終的勝負,還是要交給台上兩個人。


    江濤烏金槍一震,已是天極槍訣的起手式——排山。


    武修之中有靈兵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槍在長度上,多少都能在各類靈兵之中名列前茅。


    有人說,劍者利,刀者烈。而槍在這其中,占了霸道二字。


    強的,便是勢。


    江濤起手勢如排山,氣魄浩蕩,餘響不絕。


    山霧繚繞,欲迷人眼。


    而他置身其中,滿腔氣蘊胸膛,槍尖挑落奇石怪峻,敢撼群山!


    長兵相接,爭的便是“勢”。


    江濤這一招起手式甫一出手,就已奪了半場的“勢”,勢運在身,槍鋒隻會更凶。


    他這一手實在漂亮,觀賽點發出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就連一旁曦和宗向來眼高於頂的道修也不由讚歎,對淩霄宗長老道:“付老,淩霄宗此子,當得青年一代翹楚。”


    淩霄宗長老眼中盡是滿意,嘴上卻客氣道:“還欠缺些磨練。”


    祁念一隻是平靜地閉上眼。


    她沒有去爭“勢”,烏金槍橫掃之下,其勢如滿月,已經補上了缺月槍所缺的最後一撇。


    祁念一腳下已經綻開虹光步的第一縷紅雲。


    虹光步是滄寰的獨門身法,卻也是滄寰的基礎身法,和滄浪劍一樣,幾乎所有的滄寰修士都會修習。


    這門身法勝便勝在輕盈靈巧,且愈踏愈快,若是踏出最後一步紫雲時,便是身如輕風,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排山之勢鈍而凶悍。


    虹色雲橋輕靈無形。


    眾人都以為她會退。


    對手起手占先,勢如破竹的形勢下,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能暫避鋒芒,還能暫壓一下對手一鼓作氣之時的氣魄,令其下一手有所收斂。


    但祁念一並沒有退。


    不僅如此,她腳踏虹光,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紅雲消弭,無形劍風蓄起,分明置身群山之中,空氣中卻似乎有海浪聲泛起驚濤。


    江濤心中壓力愈甚。


    外人感受不到,但他身處雲台之上,直麵這年輕的對手,心中卻隻餘驚駭。


    原先準備的一切打法在此刻都已無用,他心中警鈴大作,遵循自己最直接的本能,拋卻戰術,槍尖回轉。他雙臂肌肉暴起,靈力盡數湧入槍鋒,以足心為軸整個人翻騰起來,呼吸間,已經躍至祁念一的頭頂。


    槍鋒當空刺下,便是天極槍訣的第二式——倒海。


    你劍起滄海,那我便倒了這海!


    渾厚山勢襲來,雲層卷動,將稍有勢頭的濤聲壓製下去,“勢”又重新回到江濤的掌握之中。


    淩霄宗長老嗔怪道:“這孩子,還是性子急了些,起手大盛,即便不接這倒海一式,也已經手握勝——”


    他話音未完,就因雲台上這一幕而怒目圓睜。


    向前一步後,祁念一出劍了。


    非白劍身閃過緞麵似的光澤,她手腕平舉,周身氣勢迅速升騰。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非白劍身燃起蒼白的靈焰,劍鋒冷厲,徐徐推出。


    她動作稱得上慢,甚至平靜到掀不起波濤,不同於江濤浩蕩的聲勢,她隻是抬腕,斬出最平靜無波的一劍。


    他孤身一人意圖排山,而她卻攜千重浪而來,橫流滄海。


    落劍式——驚濤拍岸。


    這是滄浪劍的落劍式,以落劍式對起手式,一起一落,當得圓滿。


    江濤沒有再敢動哪怕一步。


    他緊張地看著自己喉間,淩厲而冰冷的劍氣隻要再進一寸,便能斬斷他的脖子。


    倒海的聲勢重新沉入海中。


    祁念一的劍也沒有再進一寸,穩穩當當停在江濤的頸前。


    ——一劍封喉。


    淩霄宗的長老那句話還沒說完,卻也不必再說了。


    這一刻,連觀賽點的呼吸都靜默下來。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樣勢同山海的勝意下,祁念一究竟為什麽簡單推出一劍,便能一劍封喉。


    但觀賽點的看客,卻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間,連呼吸都近乎凝滯的沉悶空氣。


    是由她的劍帶來的。


    直到江濤僵硬地收起烏金槍,祁念一平靜地歸劍入鞘,看向一旁的評判員時,評判員才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公布了這一場論道的結果。


    兩人再次躬身行禮,這次,江濤卻再不複先前的意氣風發,祁念一仍是不為所動,就好似贏下這一場對她來說隻是尋常。


    但確實也是尋常。


    結果宣布後,靜了足有五秒,靜謐的氛圍才被打破,滄寰眾人所立的這方觀賽點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聲音最大的就是盧秋桐。


    她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尖聲高呼:“小師姐我愛你啊啊啊!!”


    好在曲微在後麵拎著她的衣領,才沒有成為南華論道史上第一個從因為聲援過於激動而從看台跌下雲海的小重山修士。


    曲微滿臉引以為傲中摻雜著一點尷尬——因為她正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拎著盧秋桐。


    “師妹,你矜持點啊,給咱們滄寰留點麵子吧。”


    好歹他們是眾口相傳的天下第一宗,這樣真的很沒麵子。


    但曲微環視一圈,已經有人男男女女開始往雲台上扔簪花和雲符了,其中竟然是以女修占多數。


    男佩雲符女帶簪花,這是南華論道的規矩。


    而若是有修士論道之姿實在漂亮的話,觀者便會摘下身上的雲符和簪花,在論道結束後扔向雲台,以表欣賞之意。


    而祁念一剛才那劍,也確實是漂亮。


    任對手掀風攪雨排山倒海,她自巋然不動,不驚不興徐徐一劍。


    便一劍封喉。


    滄寰一行人中,謝天行看完她拿下這場勝利後,就隱入人群,背向遠走。


    曲微在擠攘的人潮中回看:“小師兄,你去哪?”


    謝天行微微側頭回身,輕笑著,桃花眼低垂。


    “回去準備我下一場論道。”


    曲微茫然地點點頭。


    她回憶起滄寰眾人的賽事表,謝天行抽簽在第三組,雖然有個橫空出世的桑緒寧算得上一匹黑馬,還有據說和小師兄有不知是舊情還是舊怨的明大小姐。


    但他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第三組應是最高的,著實不用擔心些什麽。


    曲微傾佩心想,沒想到小師兄如此認真謹慎。


    從登台起心境就平如鏡湖的祁念一在聽到同齡女修的激情告白時,才露出滿臉驚愕無措的表情。


    感受到一個硬物當頭扔來,她內心警惕未消,側身避過,一看才發覺是一枚雲符。


    緊接著,花香此起彼伏襲來,數百朵簪花劈頭蓋臉的扔在她身上,讓祁念一感覺自己被香粉包圍了,伴隨著叫好聲和偶爾能夾雜在其中的表白。


    讓她感覺……似乎還不錯。


    仙盟的小仙童上雲台收拾完雲符簪花後,會送往她的住處。


    她直接從雲台上飛身前往,和許久沒見麵的滄寰同門一一問候過去。


    而人群中神情最激動的,居然是寧瑾。


    他仗著身高手長擠開一眾同門到祁念一麵前,激動地問:“不隻是‘驚濤拍岸’,還有‘晚來風急’對不對!”


    滄寰專修劍道的人不多,寧瑾就是其中之一,修習滄浪劍二十多年,對這門劍法的了解同在場同輩人相比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確實有‘晚來風急’,我前日盧蘇城一戰,對這一式有了些感悟,悟出了些暫不成形的劍意,所以想著在這一戰中試著用一用。”


    曲微聽了,臉色一變:“盧蘇城一戰?小師姐你怎麽在盧蘇城還打了一架?半年前無望海一別,中間這麽長時間你去哪了。”


    滄寰同門七嘴八舌地關心著,而雲上看台地幾位掌教,也看出了剛才那一劍的個中真意。


    “以‘晚來風急’的風,掀‘驚濤拍岸’的浪,最終鎮山壓海,蓋了‘排山倒海’一重。年輕人啊,半點退卻之心都無,你若強那我就更強,以勢打勢,用更強的勢壓你一頭,一劍定天下,不愧是高居群山之巔的隕星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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