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爾親王終於閉嘴了,這個結果啟明帝很滿意,喚來太醫院將張升抬下去醫治,這回可可爾親王倒是沒再阻攔,憤然盯著賀平樂回到自己座位。


    一場精彩紛呈的插曲就此告一段落,宴會繼續。


    而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無論舞樂司的節目有多炸裂,人們暗地裏討論最多的還是先前之事。


    有人疑惑張升的那兩條神龍究竟怎麽回事;有人擔心盧大人的傷勢如何;有人驚訝宣寧候之女武功如此高強;有人指出並不是宣寧候之女武功高,是在她背後幫她的康平王更厲害;還有人幹脆把話題扯到康平王的師門身上,把龍象國師的本領說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總之,眾說紛紜,謎團不斷。


    啟明帝心情大好,朝臣和後妃們敬的酒竟破天荒的全都喝了,還主動與喝悶酒的可可爾親王敬酒,可可爾親王很快調整好情緒,再度恢複了從容氣度,與啟明帝暢談風土人情,就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以他這個年紀來說,算得上心態良好,能屈能伸了。


    宴會過半,賀平樂也差不多吃飽了,正無聊的用瓜子擺造型玩兒,一個宮女湊到賀平樂身旁,小聲對她說道:


    “賀小姐,我家公主請您去隔壁嶽陽殿賞雪。”


    宮女說完之後,怕賀平樂不知道是哪位公主,特地指了指坐席上的福鑫公主,福鑫公主見賀平樂看過去,揮手和她打了個招呼,對賀平樂指了指嶽陽殿的方向。


    賀平樂應了宮女後,便上前對賀嘯天與葉秀芝請示:


    “爹,娘,福鑫公主邀我去隔壁嶽陽殿賞雪,我能去嗎?”


    賀嘯天往福鑫公主的位置看了看,隻見福鑫公主對賀嘯天拱了拱手做央求狀。


    畢竟是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撞船的事反讓她們不打不相識,宮宴離結束還有不少時候,估計少年人坐不住有自己的活動,賀嘯天點頭叮囑道:


    “宮宴結束時陛下要去城門放煙花,與民同樂,煙花很壯觀,別錯過了。”


    賀平樂應聲:“嗯。”


    “去吧。”賀嘯天拍了拍賀平樂的腦袋,便放她去玩。


    賀平樂走後,葉秀芝才小聲問他:


    “那是公主,平樂不會犯忌諱吧?”


    賀嘯天笑答:“年輕人相處誌趣相投最重要,沒那麽多忌諱。再說咱們閨女你教得很好,忠義禮節這些大事上並無虧欠,不必擔心。”


    葉秀芝失笑:“什麽忠義禮節……我可沒教過她這些。”


    賀嘯天卻堅持:“這些都是平日裏耳濡目染,父母是什麽樣的人,孩子就有樣學樣,有夫人這般品行端正、俠肝義膽的母親和我這般忠君愛國、赤膽忠心的父親在,平樂能差到那兒去。”


    “……”


    葉秀芝一時竟分不清他這番話是在誇她還是在自誇,忍不住掩唇淺笑,橫了他一眼,風情萬種,把忠君愛國、赤膽忠心的宣寧候給迷得不要不要,四目相對,情意綿長。


    幸好邱氏此刻與她的老姐妹說話去了,不然看到你儂我儂的兒子兒媳,又該覺得辣眼睛了。


    **


    福鑫公主派出貼身女官親自來將賀平樂帶出泰和殿。


    一股冷冽寒風鋪麵而來,讓賀平樂精神為之一震,被眼前美景吸引。


    殿內歌舞升平,地龍燒得火熱,絲毫感覺不到涼意,而殿外卻早已被冰雪覆蓋,鵝毛大雪仍在簌簌飄落,將美輪美奐的禦花園妝點成玉麵一色,遠處的亭台樓閣在紛飛的雪花中若隱若現。


    福鑫公主披著厚厚的狐裘鬥篷,在泰和殿的側邊回廊等候賀平樂,見她出來便抱著手爐迎上前,問:


    “冷嗎?”


    賀平樂福了福身,搓手回道:“有點。”


    福鑫公主將自己的手爐遞給賀平樂,讓她抱著,宮婢們見狀,趕忙又將備用的手爐給公主續上。


    “嶽陽殿就在那邊,咱們是直接去,還是我帶你從禦花園轉一圈去?”


    福鑫公主見賀平樂的目光始終在往禦花園的方向看,貼心詢問道,賀平樂眼前一亮,驚喜笑問:


    “可以嗎?”


    福鑫公主是個爽直性子,也最喜歡和爽直之人交往,聞言道:


    “給平樂拿件鬥篷,我們去禦花園逛逛。”


    宮婢們準備充足,主子出門是帶齊了各種取暖裝備的,收到命令,立刻給賀平樂取來一件福鑫公主的鬥篷,福鑫公主比賀平樂大兩歲,身量也略高一些些,她的鬥篷將賀平樂全方位包裹起來,果然暖和很多。


    兩個姑娘手拉手往禦花園去,沈馨雅也受邀去嶽陽殿開小宴,剛出泰和殿,就看見福鑫公主跟賀平樂手牽手去禦花園的畫麵,心上難免一個失落,也跟她們一起,卻又放不下驕傲追上去,暗自嘟著嘴與其他受邀的小姐們先往嶽陽殿去。


    福鑫公主帶著賀平樂將泰和殿周圍的禦花園景致都逛了個遍,要不是怕走太遠回來錯過去城樓看守歲煙花,福鑫公主很想帶賀平樂把整個後宮都逛一遍。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福鑫公主很喜歡聽宮外的事情,越遠越好,這對於賀平樂來說簡直專業對口,她除卻現代人的經曆之外,還是江南市井長大的,自小所見所聞比京中貴女們要多得多,畢竟有些貴女直到嫁人都未必走出過離她們家周圍五裏開外的地兒去。


    福鑫公主連一場最尋常的揚州早茶經都沒聽完就到嶽陽殿外,遺憾的跟賀平樂約定以後有機會繼續。


    嶽陽殿中已是歡聲笑語,在泰和殿的東西兩側有兩座偏殿,因著每年宮宴開設時常太久,宮裏特意開出另外兩座宮殿,給坐不住全程的上賓們休憩,年長些的一般會去東陽殿,年輕些的則在嶽陽殿,當然也不是每位賓客都有資格來此,須得有人邀請。


    福鑫公主正拉著賀平樂準備上台階,仰頭就見秦硯穩穩坐在簷下,居高臨下,麵無表情,眉宇間的冷意更甚飄雪,福鑫公主剛抬起的腳又趕忙縮回,秦硯見狀抬了抬手,讓她們上去,福鑫公主這才看了一眼賀平樂,硬著頭皮走上台階,來到秦硯麵前,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用低若蚊蠅的聲音說:


    “見過皇叔。”


    秦硯頷首算是回禮,而後便將目光落在賀平樂身上,賀平樂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猶豫要不要行個弟子禮的時候,秦硯卻直接開口訓道:


    “你可知先前稍有不慎是何下場?做事前能不能先動動腦子?”


    如果不開口說話的秦硯殺傷力是一千,那訓話的秦硯殺傷力就有一萬加,不僅賀平樂被訓得愣住了,福鑫公主也僵著身子連腳印兒都不敢挪。


    “我……覺得……沒事兒才……”賀平樂結結巴巴的為自己解釋,然而效果甚微。


    “強詞奪理!”秦硯大喝。


    許是動靜太大,把剛到沒多久的太子和永王他們都吸引出來,看了一圈形勢,太子趕忙上前勸說:


    “皇叔來了怎的不進殿,外頭風大,小姑娘們凍不得,有什麽事進去說吧。”


    秦硯冷道:


    “你們都進去吧,她留下。”


    ‘你們’指的是福鑫公主和太子他們,‘她’指的是賀平樂,這是還沒訓完話的意思。


    賀平樂不太想留在寒風中聽訓,於是抱住福鑫公主的胳膊,說道:


    “可我先前答應公主要和她講揚州的‘皮包水’,還沒講完呢……”


    福鑫公主屏住呼吸,隻敢用眼角餘光偷看皇叔的表情,見沒多大波動,才對賀平樂露|出一個‘別帶我’的表情,但賀平樂怎會放棄這麽個現成的擋箭牌,抱著福鑫公主的胳膊不撒手,假意看不懂她的示意。


    秦硯年紀不算大,但輩分確實這些人中最高的,雖說這兩年他沉寂良多,但餘威猶在,這些小輩見了他都多少帶著三分懼怕。


    他哪裏看不出賀平樂的小把戲,這是料定他不會在眾人麵前如何才有恃無恐的。若這回給她搪塞過去,下回還不知這丫頭要怎麽衝動。


    “過來!”


    秦硯聲如寒刀,一刀削斷了賀平樂的僥幸,果斷放開抱著福鑫公主胳膊的手,垂頭喪氣來到秦硯麵前,悄悄用幽怨的目光求饒:


    大哥,在外麵多少給點麵子啊。這麽多人看著呢!


    秦硯接收到她送來的信號,暗自冷哼:還知道人多好麵子,衝動的時候怎麽不想想這麽多人看著?


    兩人一站一座對峙良久,福鑫公主來到太子身旁,暗搓搓的拉了兩下太子的衣袖,讓他救救自己那個可能馬上就要遭難的朋友,太子為難的將衣袖抽出,對福鑫公主回了一個‘無能為力’的表情。


    他們雖然都沒當過皇叔的徒弟,但皇叔幫父皇私下做事時有多冷酷他們多少有些耳聞,在那些神秘得令人膽寒的事件中,造就了皇叔在他們心中的壓迫感,別說救人,就算皇叔要連他們一起訓,他們也得硬生生受著。


    賀平樂覺得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往老管家遞去求助的目光,老管家不方便說話,便在秦硯身後悄悄給賀平樂搖了搖手,意思是:別反抗。


    然而賀平樂並沒有理解老管家的意思,見他揮手,以為他在提醒自己看秦硯的手,於是她把目光轉到秦硯搭在扶手的手上,隻覺這手瑩潔修長,虎口指尖略有薄繭,是一雙好看的手。


    所以這手……有什麽問題?


    難道是冷了?讓她焐焐?


    這,不太好吧!


    賀平樂略感為難,但一咬牙還是做了,隻見她蹲下身,在秦硯沒搞懂她想幹什麽的時候,迅速抓住秦硯的手,順勢捏了捏,說:


    “師父,你手怎麽這麽冷,我幫你焐焐?”


    老管家、太子、永王和福鑫公主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永王吸得太快,嗆到風咳嗽起來。


    秦硯盯著兩人交握的手擰眉不解,目光緩緩移到罪魁禍首的臉上,見她滿目坦蕩,絲毫沒有冒犯了師父的自覺不說,還敢顯她牙白似的咧嘴笑。


    這娃……太會氣人了。


    秦硯憤然抽出自己被她緊緊握在溫暖手心的手,指著她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終於因為詞窮而敗下陣來,轉動四輪椅,果斷離開,暗自盤算著,等過了年定要讓她把禮典從頭到尾抄一遍!


    這就,走了?


    還沒意識到年後自己將麵臨什麽,賀平樂沒想到事情這麽容易就解決,看著秦硯迅速離開的背影,賀平樂由衷感慨,果然福爺爺的辦法就是有效!


    一轉身,就對上好幾道驚愕的目光。


    賀平樂:……


    **


    “平樂啊,你怎麽敢那樣對皇叔,你就不怕他嗎?”


    秦硯離開之後,福鑫公主把賀平樂拉進溫暖如春的嶽陽殿,邊走邊小聲問她。


    太子和永王是到嶽陽殿的後殿換衣裳的,換過衣裳他們便立刻返回宮宴。


    賀平樂解了鬥篷還給福星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婢,問道:


    “怕他什麽?”


    秦硯這個人怎麽說呢,相處久了就知道他是個外冷內熱的,表麵拒人於千裏之外,內裏卻又不排斥別人主動靠近,有點矛盾而已,不算可怕吧。


    福鑫公主與嶽陽殿中的其他女孩打過招呼後,就拉著賀平樂在一處暖爐旁坐下,小聲與她說話:


    “你這麽說,是沒見過他以前殺人的樣子,我記得那一年我才十二,有個貪汙罪臣被斬首後,他兒子集結了一幫死士到秋獵場刺殺我父皇,偏巧是在林子裏,禦林軍都不在,幸好有皇叔,他一人對上百死士,浴血死戰,硬是將父皇從林子裏背了回來。”


    “那些死士全都被皇叔殺了,屍體七零八落,死狀極其恐怖,我當時就看了一眼屍堆,嚇得做了三個月的噩夢,至今還心有餘悸,看見皇叔就止不住的打顫。”


    賀平樂想象著那些畫麵,了然的點了點頭,說:


    “怪不得我看陛下對我師父很好,原來我師父救過駕啊。”


    福鑫公主橫了她一眼:


    “什麽呀!我父皇對皇叔好,是因為皇叔是我父皇一手帶大的,正因如此,皇叔才會對父皇那般忠心,心甘情願為父皇賣命。”


    “不過兩年前皇叔腿受了傷,很多事也沒法幫父皇做了。”


    兩人湊在一處說了些秦硯的陳年舊事,沈馨雅等一眾女孩湊過來尋福鑫公主說話,賀平樂便主動讓到一旁,一邊喝茶一邊消化那些往事。


    嶽陽殿中的氣氛正好,就見一個淑妃娘娘身邊的宮婢匆匆跑入殿,福鑫公主見她這樣,不禁問道:


    “怎麽了?母妃在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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