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太這才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又說,“小閨女家氣性這麽大,以後得找個什麽樣的丈夫才能降住她啊!”


    劉家成剛拿起筷子,正要夾菜呢,歎口氣給他媽夾了塊肉,“吃吧!”占住嘴。


    宋來娣木著臉不吭聲,心裏難受。


    要不是為了她,餘自新才不會陪她們去醫院,托了人情誰還?還是餘自新還。


    她婆婆還一點不知道感激,拿著個長輩的款囉裏囉嗦。


    餘自新回家的路上,想起劉老太那討人嫌的樣子,又可憐她,又更加厭惡她,既然自己受過罪,知道當媳婦被搓磨的苦楚,為什麽要去折磨媳婦?這樣心裏就會好受點麽?還是,這個家裏,她能折磨的,隻有媳婦?折磨著媳婦,她才會覺得自己活得值了?


    醫生說很多多次生育、產程不順利的婦女都有子宮下垂、漏尿,肛|門膀胱膨出的後遺症,會時常感到小腹墜痛,腰疼,陰|道有異物,她們日夜操勞,會加重病情——姑父難道從來都沒看出母親和妻子的疲勞和痛楚?


    還是,他習以為常,也就視而不見?


    就像他覺得二姑留在鄉下種蘿卜是“享福”一樣?


    要是她和二姐沒逼著劉洋回老家挖蘿卜,劉洋會不會又長成這樣的人?


    餘自新第一次感到心裏的難過急需傾訴,她給李婉晴打電話,說了今天陪劉老太看病的事。


    “婉晴姐,他們真的不知道麽?沒看到?沒想到?還是覺得,這就是你們女人應該承受的,受著吧!”餘自新輕聲哭了,“如果是這樣,大家都是人,一樣的人,他們怎麽會對自己最親的人沒有一點同情心呢?”


    李婉晴歎氣,“新新,這世界上,能‘感同身受’的人很少。”別說方悅棠了,就她哥李劍晴,有次魏藍來例假不舒服,讓他回家路上去超市捎兩包衛生巾,電話裏說了幾遍,要帶護翼的,他還是買回來沒護翼的,也不是夜用的,還問這有什麽不同麽?不都是衛生巾。


    問他為什麽買這個,人家答,因為最先看見的。拿了就去交錢了。


    魏藍跟她說這事時氣得齜牙,“別看你哥孩子都老大了,還是醫生呢,衛生巾為什麽要有護翼?一天換幾片?為什麽要分日用夜用?他懂個屁!很難麽?難個屁!他隻是不關心!”


    對呀,他隻是不關心。事不關己嘛。反正痛經的不是他們,用衛生巾的也不是他們,承受生育痛苦和可怕後遺症的也不是他們。


    討厭歸討厭,劉老太做手術那天餘自新還是陪著去了。


    雖然劉洋和雯雯都想來,但是餘自新不讓。她讓洋洋趕快給她裝修,讓雯雯好好上課。這兩個在她眼裏都還是半大孩子,又不怎麽會講滬語,她陪著來更好。


    至於姑父,這當兒子的,似乎把老媽交給醫生很放心,來是來了,一點不緊張。


    劉老太的脫垂是最嚴重的一級,考慮到她早已過了育齡,醫生建議切除子宮,再放一個支架,托住其他內髒,此外還要縫合瘺管。瘺管縫合手術還不一定一次就成功,需要病人術後兩個月再來檢查。


    在手術室外也是幹等,餘自新甩下姑父,陪著二姑去做檢查。


    幸好,二姑隻是輕微的髒器下垂,但也要放一個托架才能避免病情加重。


    餘自新正感到慶幸,二姑卻滿麵愁容,“這咋辦?我也手術,誰照顧我婆婆呢?”


    餘自新噗一聲笑了,“我姑父不是一個月給你兩千?你用這兩千,雇兩個護工阿姨,一個給你婆婆,一個給你自己!”


    二姑和餘自新對視了一會兒,移開眼睛,“這……能行啊?”


    怎麽不行?


    第115章 站起來(小修)   他們都是有良心的,可……


    “不行!不行!還雇人伺候呢?還雇倆人?燒得你們!這才進城幾天賺了幾個錢?就忘本了?”劉老太拍床, “隻要我還睜著眼,就不能讓你們幹這種敗家的事!”


    她手術後需要在醫院觀察一周,媳婦每天給她送湯送水, 兒子給她請了個護工陪夜, 她還不樂意, 非要叫媳婦來陪夜, “不然養活她幹啥呢?”


    這次劉家成可沒答應他老娘。


    劉家成守在手術室外麵的時候, 剛開始還不覺得如何,看到其他家屬有的默不吭聲哭,有的蹲在地上抱著頭, 這才開始害怕了。


    正等著,劉洋來了。問了情況, 劉洋問,“我媽呢?”


    劉家成這才發覺,老婆跟新新離開半天了,咋回事?


    就這時新新回來了,“姑父,二姑叫你去商量一下。”


    二姑診斷結果出來, 餘自新特意把姑父叫過來, 讓他聽醫生怎麽說的。


    劉家成往診室走的時候頭臉都發麻了,該不會他老婆也得手術吧?


    他媽不是說了,農村女人,生了幾個孩子的,十個有九個都有這毛病。


    醫生說這病有年月了,雖然不像他老媽的那樣嚴重,要是不趕快治,隻會越來越糟, 也得手術。


    劉家成一聽,嚇得差點暈過去,他攥住二姑的手,聲音都帶著哭腔,“來娣兒啊——我咋不知道你病得這麽厲害?來娣啊——我可咋辦呀?”


    餘自新看得直皺眉,這時候不安慰一下病人,你哭個什麽勁兒啊?還得反過來讓二姑安慰他,“沒事,沒事,醫生說我這個沒咱媽的嚴重。”


    醫生解釋了不是摘除,手術風險也小得多,劉家成如土色一般的臉才漸漸恢複點生氣,他立刻也想到怎麽照顧兩個病人的問題,“醫生,我媳婦這手術能不能晚點做?”


    醫生見多了這樣的事,嫌貴不做的家屬也多得是呢,“你們自己考慮吧。反正這個病呢,是越早放支架進去越好,病人受的痛苦也小,你拖著,不知什麽時候受了外力撞擊啊,用力提重物搬重物啊,都有可能造成脫垂,這個,可沒人能保證啊。我的建議是能早做一天就早做一天。”


    三個人回到手術室門外家屬區,洋洋一看爸媽滿麵愁容,急忙跑過來,“媽,你怎麽樣?醫生怎麽說的?”


    劉家成轉述了醫生的話,劉洋聽著又兩眼含淚,他太對不起媽媽了。他摟著媽媽的脖子,忽然想起來,那天早上他回到家,媽媽煮麵煎蛋給他吃,他竟然都沒想起來問問她吃了沒?吃了什麽。


    餘自新打斷劉洋,別感動了,“咱趕快商量一下二姑什麽時候做手術吧!這還得看醫院手術安排呢,可不是你去超市買東西,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去。”


    你們光在這兒哭,感動,愧疚,有個屁用?竟然還想叫二姑伺候完老太婆才治病。聽聽,這是人話麽?這是沒病到他自己身上。


    這時手術室推出來一個病人,家屬一擁而上,那個男病人趴在病床上嗷嗷大聲痛叫,護士訓斥,“叫什麽?割個痔瘡罷了,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剖腹產了呢!”


    病人還嚷嚷,“我這比生孩子還痛呢!”


    劉家成父子倆被這一出鬧得沒情緒感動為難了,必須理智地思考,接下來怎麽辦?


    餘自新沒給他們機會先開口,搶先讓二姑說話,“姑,手術是你去動,病是在你身上,你自己說說,是想盡快做手術,還是再等幾個月?”


    二姑看了看丈夫和兒子,“我想盡快做。”


    新新說的沒錯啊,病在她自己身上,動手術的也是她,可剛才在診室裏,不僅是劉家成,好像連醫生都看得出她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什麽時候做手術得聽一家人的安排。


    她為什麽不能為自己做主?


    餘自新悄悄握住二姑的手,用力握了握。


    二姑緩緩說:“上次來醫院有人給我塞廣告,護工一天三十,陪夜是五十,媽在醫院這一周,給她請個陪夜的護工,我在家做三頓飯,讓洋洋送來。等她出院了,我就做手術。我這是小手術,觀察三天就能出院。等我出院了,再請兩個照顧病人的阿姨……”


    二姑說到一半,就看見丈夫臉色難看,她心裏忽然一片悲涼,“我算了一下,這半年你每個月給我兩千塊,夠用了!請護工和阿姨就從那筆錢裏出!不再動你一分錢!”


    “媽!”劉洋看出媽媽動氣,急忙給表妹使眼色。


    劉家成也趕快辯解,“唉,不是錢的事!”


    二姑冷笑,“不是錢的事?那是什麽事?怎麽?我一個病人,還得伺候她盡孝道?我算看明白你們老劉家的操性了,不讓我種蘿卜就算是給我開了天恩了!我還是得跪床邊端尿盆,得知道感恩,是吧?要不娶個媳婦就是白娶了,是吧?”


    餘自新看到劉洋著急了,但她不僅不勸還火上澆油,“姑,姑父給你錢的時候咋說的?是讓你幫他存著?還是給你的?那要是給你的,你花錢請阿姨怎麽不行呀?哎,你婆婆那份錢憑什麽要你出?”


    二姑越想越心寒,也不再多說了,直接回家,“醫生說我這病不能久站,我回家熬雞湯吧,洋洋待會兒來拿,等你奶醒過來問醫生什麽時候能喝。”


    姑姪倆一起回家,餘自新安慰姑姑:“姑,你別生氣,也不用怕,你還有我呢。還有洋洋雯雯。姑父這會兒肯定也想明白了。”


    二姑久久沒說話,忽然問,“新新,上次春節的時候,你說認識一個鍾點工阿姨,她一個月能賺兩三千?你能不能什麽時候帶我去見見那個阿姨?”


    餘自新又驚又喜,“姑?”你想通了?


    二姑笑得蒼涼,“你姑父是有良心的,洋洋也是個有良心的孩子,可我剛才想明白了,我不能光靠著別人的良心活。這次的病還是小毛病,要是大病呢?得躺床上一年半載的那種,誰管我?我有手有腳,站起來也是一人多高,人家能自己養活自己,我怎麽不能?我也……不笨。”


    二姑說著抹了把眼角的淚,她心裏真難受,說什麽讓她管著錢?說什麽每個月給她兩千辛苦在家伺候父母的錢?她丈夫從來沒把這些錢真的給她!她隻能保管,沒權使用!


    沒他的同意,哪怕她用那些錢是給自己看病也不行!


    餘自新摟住姑姑,“姑,你別急,先治好病,養好身體,我會幫你的。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麵呢。”


    劉家成回到家,媳婦一句話不跟他說,就算說,也是“吃飯”“去收拾桌子”“我出去買菜”之類。


    在醫院兒子已經說了他一頓,他也覺得愧疚,等老娘醒了,再說叫兒媳婦來醫院伺候、陪夜、倒尿盆的話,他一律不搭腔。


    不料老太太執著地問了兩天,大孝子劉家成忍不住了,“媽,來娣兒也病了,也得做手術!她病著還在家給你做吃做喝的,你可消停點吧。”


    老太太對兒子沒辦法了,孫子孫女來醫院時她就跟他們訴苦。洋洋和雯雯又哪會跟她一邊呢,也都這麽勸她。


    劉老太生氣,一窩白眼狼!要是老頭子在這兒誰敢這樣對她?


    最後她幹脆跟同病房的人訴起苦,說兒子媳婦不孝順。


    病友們更沒人怕得罪這碎嘴老太婆了,“劉奶奶,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一天三頓家裏給你做好,孫子兒子趕著給你送來,還給你請了陪夜的護工,你這都快趕上老幹部待遇了,還不知足呀?你媳婦有人家專業護工年輕麽?比人家有經驗啊?她自己病著,來了能幹什麽?”


    劉老太氣憤捶床,“啥也不幹她也得在我跟前站著!當人媳婦不來伺候婆婆,哪有這樣的!”


    護士也看不慣她,“劉奶奶,你搞搞清楚啊,我們現在是新社會了,不興虐待兒媳婦那一套啊!你自己病著知道難受,怎麽,你兒媳婦病就不是病了?你少生點氣,恢複得快!”


    劉老太恨得咬牙,打定主意她出院回家一定好好收拾宋來娣!


    沒想到兒子把她接回家時說,宋來娣去做手術了。做完還得在醫院觀察三天。


    劉老太憋著勁兒,行,再等你三天!讓你過三天舒坦日子。


    誰知宋來娣出院後根本沒回家,住在餘自新那兒了!


    哎唷,怎麽能這樣!這丫頭真是壞啊!不盼著她姑好,怎麽能這樣?


    村裏哪有姑姑嫁人了不回自己的家,去侄女那兒住的?


    其實二姑是住在雯雯的房子裏了。


    劉老太住院這天晚上,王姐領著雯雯他們去看房了。房子在兩所大學之間,步行去大學要二三十分鍾,但是隻要走到大路上,公交車很多,兩站就到了。


    四十平三樓的老家屬院,房型和餘自新那套差不多,更大一點,雯雯一眼就相中了。


    劉洋和爸爸商量過了,六萬以內直接現錢買了,放雯雯的名字。


    餘自新沒勸他們貸款。貸款就得放劉洋名字,夜長夢多,這房子不僅是雯雯的棲身之所,也是支撐二姑自己站起來的底氣。


    劉家父子也覺著貸款不劃算,還得交利息,要是有錢,還是一次付清好。


    最後跟房東商量好的價錢是六萬五。


    房東人不錯,一聽他們有病人要照顧,原先的舊家具舊電器人家也送給他們了,“抽油煙機,電飯鍋,煤氣灶都好用的。祝你媽媽早日康複哦。”


    王姐依舊做中保,雙方簽好合同,買家收了款,她就問人家,“有沒有考慮過到浦東買房啊?我就買了兩套,我老公外甥女,小囡囡才二十出頭,也買了!”


    她和蔣老師每賣出一套房子能拿五百傭金,要是房主去劉洋的公司裝修,又有兩百傭金。


    何況,小餘說的對,福利分房成曆史了,海市房價以後肯定要漲的,早買就是賺到。現在勸人買房,是雙贏的事,積德的!


    劉老太一個月後還是知道雯雯房子的事了。


    她又氣得捶床,罵雯雯不懂事,“你哥還沒娶上媳婦呢,你就叫他給你買房,把他那點積蓄都禍禍完了!”


    老太太嗷嗷叫著把雯雯給說哭了,劉洋嚷嚷,“我賺錢就是想叫我妹過得好!我願意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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