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繞了路,沒走與喬景明相匯的那條街。


    她邊走邊想,如果他發現自己一直沒去,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會生氣還是無動於衷?


    她好像從來沒見他生氣過,表情上的浮動也極少。


    他就連笑,都是極為克製的。


    蘇玥突然起了壞心思,特別想看他波動大的情緒。


    ……


    這邊巷口,飯後喬景明騎著自行車早早的就在這裏等待蘇玥。


    可十分鍾過去,沒人來……


    二十分鍾過去,還是沒見到人……


    四十分鍾過去,眼見著快遲到了,喬景明這才懂了她再也不會來,騎著車悶頭走了。


    ……


    清風裹挾著烏雲掠過頭頂,走到華僑商店,蘇玥後背已經熱出一片汗。


    把手套摘下,繼續坐在工位上織圍巾,大概半小時後,沈桃又帶著兩位客人上了二樓。


    還真是不湊巧,來的是上午那個刁難蘇玥的女同誌,也就是那什麽首長從國外回來的表妹。


    見到她的那一刻,蘇玥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暗道沈桃可要對她好些,千萬別讓她招待那女人了!


    “反正你早上放了我鴿子,我是不會給你省錢的!”


    “是是,祖宗,您可別給我省錢,我的錯,您隨意花。”


    張可可得意一笑,指著蘇玥櫃台,邊走邊說:“就那件衣服,我看上了,給我買吧,六十六。”


    沈桃帶著兩位顧客上了二樓,原來上來的不僅是張可可,她身邊還有一位高大的,穿綠色軍裝的男人。


    那男人一看就知道是軍人出身,健碩的身材,魁梧的個子,劍眉星目,一副正派模樣,長得不賴,是時下最受女同誌追捧的類型。


    等到兩人結伴而來,蘇玥三人,朝兩位客人微微鞠了一躬,禮貌地笑了笑。


    待到抬起頭來時,卻發現那軍裝男人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眸色猩紅,連帶著身體也微微輕顫,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什麽難以置信的人。


    蘇玥一頭霧水,在他發紅的眼瞳中禮貌彎唇:“請問二位有什麽需要”


    張可可站在男人身前,正麵對著蘇玥,背對了那男人,所以她並沒有看見他不正常的眸色。


    指了指蘇玥身後,牆壁上掛著的一件駝色格紋大衣,她的心情看起來比早上好不少。


    蘇玥拿了衣杆挑衣裳,拿下來後,張可可沒接,反而回頭望著那高大的軍裝男人,略帶嬌嗔地戳戳他,“看什麽,有點紳士風度,幫我拿下呀。”


    男人許久未曾回過神,一雙凜冽的眉眼直勾勾凝視蘇玥,一動也不動,對她的話仿佛置若罔聞。


    饒是再遲鈍,兩個女人也發覺了他的不對勁。


    張可可看看蘇玥,再看看他,心下一個咯噔。


    她慌不迭接過蘇玥手裏的大衣,扔到男人懷中:“我要這件,趕緊掏錢給我買了,我們等會兒去國營飯店吃飯吧,你陪我。


    一句話說完,他仍舊不為所動,張可可怒意上頭,伸手掐了掐他糙實的手背:“牛真!你看什麽呢!!”


    軍裝男人的視線未從蘇玥身上挪動半分,那目光像是透過她的身體,追溯到遙遠的年代。


    直到手背上傳來一道細微的刺痛,他才不可置信地呢喃一句:“小姐……”


    什麽小姐大姐的,蘇玥腹誹,隻暗自祈禱這男人感覺掏錢買完帶著張可可走人!


    蘇玥臉都快笑僵了,隻見軍裝男人疾步上前,來到櫃台前,那目光像激光導彈似地砸她身上。


    “你……真的是你……”


    嗯?老熟人?


    聽著牛真急切的語氣,蘇玥好奇地打量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覺得確實有幾分眼熟,卻又想不起來他是誰。


    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可……他剛剛說什麽,小姐


    難不成……


    男人見蘇玥遲遲未有動作,幹脆一把掀開阻隔在二人身前的板門,進了櫃台,急切地走至蘇玥身側


    這一幕嚇得蘇玥和對麵的楊蘭葛華一個猛跳,以為又是來找事的,忙從櫃台後跑過來。


    然而那軍裝男人並非是來找茬。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近距離見到蘇玥,牛真眼睛瞬時漲了個通紅。


    他下意識想要攏住她的肩膀,卻又覺得不妥,硬生生忍住了。


    “你……還好嗎?你現在在這裏工作?”


    說罷激動地環顧四周,華僑商店的環境是一等一的好,他的心狠狠回落一半。


    張可可驚訝地望著兩人,她竟不知道牛真跟這個漂亮的年輕售貨員居然是老相識?!


    什麽情況,牛真不是農村出身的嗎,怎麽會認識蘇玥這樣的人。


    華僑商店的員工不出意外都是城市本地人,即使是外地人,也很少是從農村來的,因為現在的農村人鮮少有能力接受英文教育。


    “牛真,你認識她啊?”張可可語氣略帶幾絲慌張,指指蘇玥問他道。


    牛真重重點了點頭,眼神絲毫未離開蘇玥半分。


    張可可撇了撇嘴,不耐地看向蘇玥,這個她第一眼看見就沒有好印象的女人!


    這邊,回憶了老半晌的蘇玥終於在腦海深處找到了即將消散的記憶。


    原來這叫牛真的軍人,1965年之前曾是蘇家大宅的長工。


    八歲起,他便跟隨父母來到蘇家當傭人,吃住都在蘇家府上,從小就與蘇玥相識,雖說不常見麵,可也是實實在在的“青梅竹馬”。


    那時候,一個是天上的鳳凰,一個是地上的螞蟻,二人之間的身份遙不可及,但在建國後,兩人的身份對調。


    鳳凰成了落毛雞,螞蟻成了威武的雄獅。


    從前的記憶大部分都被原主封存了起來,唯有關於親人的,才能很快想起。


    是以蘇玥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人。


    “你當兵去啦?”蘇玥看著他軍裝上的兩顆星星問道。


    牛真與蘇玥之間並沒有多麽深厚的友誼,雖然從小一塊兒長大,蘇玥真正的玩伴卻不是他。


    但牛真對她的記憶那是無比深刻。


    那時候父母在蘇家幫忙做活,他便時常跟在父母身後,也因此見到了蘇家最受寵的長女,蘇玥。


    蘇玥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家世好,背景好,樣樣都好,她是他在府中最為仰慕的存在。


    牛真的父母自農村來,承蒙蘇家照顧,雖說是做下人活計,可生活上並不比尋常人家過得差。


    蘇家性格溫和,從不打罵下人,有時過年過節還會給大家發放禮品或是加些工錢補貼家用,府中人人以禮相待,氣氛融洽和諧,即使沒落後,鮮少有落井下石的小人,僅有的,不過是某些個心理變態、養不熟的白眼狼罷了。


    牛真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到十四歲。


    他的童年是在蘇家度過的,而那時,誰都不知道,他的精神寄托,是蘇玥。


    她算得上他生命中第一束光,可這束光,自打他十八歲參軍後,再也不曾見過。


    如今意外再見,他滿心滿腔儼然已經激不可耐。


    “我十八歲就進了軍隊,今年已經二十五……你,還好嗎?”七年,整整七年不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


    牛真比蘇玥年長七歲,當年初入蘇宅,蘇玥還隻是個走路都踉蹌的小孩兒呢,後來他參軍去了,父母也因為新社會的開放,被發送出蘇家,他們從此再也沒了蘇家人的音信。


    “我挺好的。”


    牛真對她來說算不上老熟人,但原主的熟人實際上也算她的熟人,即使沒什麽交集,可看他這幅激動模樣,就當多認識個朋友吧。


    蘇玥款款一笑,寒暄一句:“你父母都還好嗎?”


    見她問候自家父母,牛真激動地忙應道:“好,我父母都健在,老爺呢?夫人他們可還好?”


    提起父母,蘇玥沉默了一瞬,才回道:“我家裏隻剩父親了。”


    言落,牛真渾身為之一顫,眼珠幾欲暴出:“怎麽會……”


    他不敢相信,不過短短幾年,好好的人怎麽就沒了……在軍隊的這七年來,為了往上爬,他鮮少抽空回家,雖說也派人去打聽過蘇家人的下落,隻聽說鹿城再沒了財大氣粗的蘇家以外,其餘的就不知道了。


    加之父母回了農村,沒有介紹信來不了城裏,就更不可能知曉蘇家的事情。


    造.反.派.爆發後,封建地主財主資本家,全都要接受中下貧農的再教育,要改造他們,鞭策他們,要動用一切手段將他們的資本氣息殺滅……他不敢去想這些年蘇玥是怎麽過來的,受了多少苦,承受了多少委屈。


    她本該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公主啊!


    想著想著,牛真的眼眶竟真切實意地泛出一行霧氣。


    張可可不樂意看他這幅樣子,心裏吃了味,隨後進入櫃台後,把牛真拽了出來:“牛真……你倆說完沒啊,我想走了。”


    牛真跟著她的步伐無意識地往櫃台外走,出去後,蘇玥把櫃門合上,站在櫃台後微笑地看向兩人:“你們先去忙吧,有空再聊。”


    牛真看一眼拉著自己的張可可,本欲開口說什麽,但看著她那副不耐煩的模樣,再想起今天的任務,歎口氣。


    “我現在在鹿城軍區二院工作,想找我直接去那裏,我一直在!”


    “好,謝謝你。”


    說完,牛真徹底被張可可拉出了華僑商店,那件格紋大衣也早被張可可仍在了櫃台,無人問津。


    蘇玥把衣服掛在衣架上,放回了原地。


    對麵看了好一會兒動靜的楊蘭和葛華急咧咧跑過來。


    “啥情況啊!剛才那個軍官,你認識啊?”


    蘇玥聳聳肩:“以前一個舊相識,算不得多熟。”


    楊蘭瞪大眼,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起蘇玥:“可我剛才好像聽他叫你小姐來著,你……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會叫你小姐?”


    仔細說起來,楊蘭和葛華到現在為止還不太清楚蘇玥的家庭背景,隻知道她家裏隻剩個父親,可她也沒說父親在哪裏,現在又跟一小老太太住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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