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搬了個椅子坐的離周霆鶴近了些,心裏一片悲涼。


    “我能一批批的運藥給你,卻不能給你搬個大夫回來。你拿藥救別人的命,可事到臨頭,自己卻無藥可救,你說可不可笑?”


    沈青禾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突然就看見周霆鶴的眉頭皺了皺,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她本來不想哭的,對著病床上的病人哭泣其實是最愚蠢的行為。過往的經驗告訴她,麵對病人,必須堅強,要裝作強大到無論如何也不會倒下的樣子,才能給對方康複的信心。


    可她擦眼淚的手還沒有放下來,看見周霆鶴努力想要朝她笑一下,卻因為疼痛而露出隱忍的表情的時候,沈青禾的眼淚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她無聲的流著淚,宣泄著內心莫名的委屈和無所適從的恐慌。


    “別哭……”周霆鶴沙啞著聲音,眼睛裏流露出滿滿的心疼。


    許是自他醒來,拒絕再使用有副作用的止痛藥的緣故,周霆鶴醒著的時間反而多起來。沈青禾一直陪著他,到了午夜時分,看他睡著了,才悄悄回了現代。


    一回來,也不顧三更半夜,直接將電話打給了韓知譯。


    “我記得你上回說過,你小姑的職業是醫生?”


    “……嗯,你怎麽了?”韓知譯顯然是從睡夢中被驚醒的。


    “我有個朋友受了很嚴重的槍傷,我想找個醫生谘詢一下病情……”


    “槍傷?我靠,你朋友幹嘛的啊?”韓知譯此時徹底被驚的清醒過來。


    “他……當兵的,就部隊演習……別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等等,我打個電話問問我小姑,一會兒給你回過來。”


    沈青禾壓抑著焦慮硬生生等了半個小時,韓知譯的電話才打了過來,他倒是很夠意思,立刻就聯係了一位知名專家,還是個軍醫。隻是得等到明天人家上班了才能過去。


    沈青禾一夜未睡,一直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坐到了天亮。硬生生挨到上班時間,才匆匆洗了把臉跟著韓知譯去了醫院。


    然而沒有見到病人,再好的醫生也隻能說個大概。兩個時代隔著將近百年,根本不能互通有無,理論上的分析再精彩,專家也不能隔空指導民國的大夫手術。


    沈青禾無功而返,一臉的茫然。


    韓知譯不由問道:“你這朋友很重要吧?”


    不然,明明連人都見不到,還要谘詢病情,求著人開處方藥。


    沈青禾神色疲憊,表示想先回去休息,欠的人情以後找機會再還。


    韓知譯本來想請她吃飯表示安慰的,可看著她的樣子,想來大概是沒有心思的,隻好將人送到了小區門口,目送她進去了,才開車回家。


    沈青禾回到家,將從醫院帶回來的藥物一一檢查過,隻等著到了時間就回民國去。這些都是輕易開不出來的處方藥,她想著即使無法找最好的大夫給他,這些藥說不定還能幫他吊著性命。


    如今也顧不得病急亂投醫了。


    “裏麵是什麽人?”


    沈青禾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見之前空蕩蕩的病房裏站滿了人,為首的三位,兩位男士西裝革履,女士則五十來歲,此時麵色憔悴,滿麵淚痕。


    “好像是隊長的家裏人。”小劉小聲回答道。


    沈青禾點點頭,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開門的動靜引起了裏麵人的注意。


    “您好!”沈青禾朝那位女士彎了彎腰,將手裏的粥放到了床頭櫃上。


    她看了看周霆鶴的狀況,顯然是睡著了,或者是昏迷,否則屋內這麽嘈雜,他怎麽會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就是沈小姐吧?”女士擦了擦眼淚,勉強恢複了端莊的神情。


    “嗯。”沈青禾看著對方,輕輕點了點頭。


    第82章 跟我走 ·


    微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白色的紗簾在空中微微蕩開。


    病床上,周霆鶴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縷陽光正照在一側的枕頭上,他微微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他撐身坐了起來。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推著送藥車的小護士進來,看見他醒,瞬時綻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周先生,您醒了?”


    周霆鶴微微點頭,然後一動不動,任由小護士給他換藥。胸前的手術傷口已經在慢慢愈合,過幾天就可以拆線了,隻是因為新肉的生長,傷處似蟻爬似的癢,不過這點難受於周霆鶴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換完了藥,小護士提議道:“今天天氣好,我扶您出去走一走吧?”


    “不用,出去。”周霆鶴表情冷漠,說完這句便不再開口。


    小護士不由一臉失望,但還是最後掙紮道:“可是程醫生交代您要多走動,有利於傷口恢複……”


    她話音未落,就看見病床上的男人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甚至麵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但小護士莫名就感覺到了強烈的壓迫感,這讓她開始心慌意亂起來,將還沒有發出的音符咽回了嗓子裏,然後疾步出了病房。


    出來後倚著牆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感覺剛才那種胸悶氣短的症狀漸漸消失了。


    這時,一位與她關係還不錯的同事剛巧從隔壁病房出來,一見她的表情,了然問道:“怎麽?又被拒絕了?”


    小護士一臉燦燦,撇了撇嘴,沒有說話。


    兩人推著送藥車並排往護士站去,同事見她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不由勸道:“要不,跟護士長說一聲,給你換個病房?”


    小護士不答,對方又道:“那位周先生是有未婚妻的,你雖然沒有見過,但隻怕也聽人說起過,言語談吐都很是不俗,而且能住進我們這裏的,都是非富即貴,我聽說周先生自從住進來,所有費用都是她未婚妻承擔……”


    聽著同事的暗示,小護士有些不以為然,“光有錢有什麽用?要是真的感情好,怎麽也不見她來幾回,況且,依我看以周先生的為人,難道還會是個花用女人錢財的?”


    見她這樣,同事不好再勸,隻在心裏微微歎了一句‘天真’。


    “哎,看到423的病人去哪了嗎?”


    中午,小護士去送飯,推開門發現病床上的人不見了,頓時急了。


    有同事道:“好像是到樓下公園去了……”


    “哎呀,他的傷口還沒有恢複利索呢……”小護士抱怨著忙往小公園趕去。


    草坪前的長椅上,周霆鶴坐著微微發呆。


    他從一睜開眼就待在這裏,一待就是大半年。這期間他的一切情緒已經通過“電腦”、“手機”、“電視”等各種媒介得到了平複,強大的學習能力讓他對這個新世界的認知已經基本趨於完善,但偶爾也會有恍惚的時候。


    譬如此時,他看著眼前如擎天柱般聳立的醫院大樓,草坪一側忙忙碌碌的救護車……這些都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周先生,好久不見啊!”


    突然一個女聲從身後響起。


    周霆鶴轉身看去,沈清禾正站在不遠處笑看著他。


    她穿著一件米色風衣,腳邊還放著一隻行李箱,像是從某個遠方終於歸來。


    周霆鶴的唇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站起來,微微張開了雙臂,等到將人終於抱了個滿懷的時候,他才輕聲問道:“怎麽才回來?”


    “抱歉,讓你一個人這麽久。”


    “以後,不要再消失了。”


    許久,周霆鶴歎息一般的說了這句。


    沈青禾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恰好瞧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惶恐,這種之前從未見過的情緒不由使她心頭一軟。


    沈青禾微微點頭,鄭重道:“好。”


    小護士剛趕到草坪前,就看見了令她心碎的一幕。向來冷情冷性的男人,此時身子微微前傾,他懷裏攬著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微微墊著腳在他嘴角印下一吻,男人的眼角眉梢都是從未有過的柔情。


    “周先生……”小護士無措的望著兩人,腳下似有千斤重,再也挪不動半步。


    “你就是小姚護士吧?”


    沈青禾攬著周霆鶴的胳膊,笑吟吟的望向那個身著白色護士服的女孩兒,“多謝你的細心照料,我男朋友才好的這麽快。”


    “ 沒……這沒什麽。”小護士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拿出了平時應付最難纏病人的專業態度,說道:“照顧病人是我們的工作。”


    “那也得感謝白衣天使的辛勤付出,我剛才特意送了錦旗到護士站,以表示我的真誠謝意。”


    “錦旗?”旁邊的男人突然插言問道。


    “就像是你們的榮譽旗……”沈青禾扭頭笑著解釋,然後扶著他往樓裏走去。


    他們從小護士身邊而過,漸漸走遠,小護士呆愣愣站在原地,依稀聽見最後一句,“……上去給你看……”


    兩人回到病房,沈青禾打量著病房裏的環境,回頭問道:“程醫生說你恢複的不錯,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周霆鶴皺了皺眉頭,露出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沈青禾看著不由好笑,“我覺得……能直接跨越將近百年,親眼看看自己曾經用命護下的世界,其實挺幸運的……”見周霆鶴看向她,又道:“好吧,驚嚇還是有的,畢竟這對沒有看過穿越小說的你來說過於神奇了。不過,你適應的挺好。”


    畢竟來到現代半年多,他至少沒有被嚇得暴走,也沒有懷疑自己得了精神病。而他們之所以身處屬於沈青禾的時代,還要從半年前周霆鶴那次嚴重的槍傷說起。


    他傷的太過嚴重,以民國當時的醫學水平,即使是最優秀的外科醫生也不能保證手術能夠成功。


    所以,幾乎毫無意外的,手術最後失敗了。


    周霆鶴胸口的子彈沒有被取出來,醫生害怕人死在手術台上難以向周家交代,於是手術做到一半就中斷了,吊著病人最後一口氣將人推了出來。


    周家人在病房門口亂成一片,周母自打看到人從手術室被推出來就昏了過去。


    沈青禾渾身發著抖守在他身邊直到深夜。


    她忽然發現自己做的一切變得毫無意義。能穿越兩個世界又怎麽樣,能掙更多的錢又怎麽樣,也許過了今晚,她終將失去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一抹牽掛。


    “你能不能別死?”她握著他的手,祈求問道,“能不能再看看我……”


    他的手冰涼,沈青禾握了大半個晚上都沒有暖熱。她能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從她的手裏一點一點流走,而她毫無辦法。


    “周霆鶴……”她趴在他耳邊輕聲問道:“你能不能等一等?”


    你能不能再等一等,五分鍾就好。她盯著手表上的指針,祈求道,讓我再做最後一次努力……


    淚眼朦朧中,她看見病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是聽到她的祈求了嗎?所以他費力的望向她,即使沒有絲毫的力氣了,他還是想張嘴對自己說些什麽。


    她欣喜的俯身貼近他,問道:“周霆鶴,我想你活著。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青禾想要賭一把,賭他也賭自己。


    賭他,她賭贏了——她看見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費力的朝自己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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