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說當中,這位至高無上的秩序主宰從一千年前開始,就已經陷入了沉睡,隻有最虔誠的信徒在教堂祈禱時,才會短暫回應。


    隻是簡單的出門去一趟煉金市場,就可以在路邊的小徑碰到這位光明神,還和他談笑風生……即便是最擅長異想天開的浪漫歌劇裏,也不會有這種劇情。


    但怎麽說呢?


    拋棄一切不可能的推測,剩下的那個再怎麽不合理,也是真相。


    誰能讓站在光明國度權柄巔峰的紅衣主教如此尊敬?誰能膽敢麵對初代神明和惡魔大軍也淡然自若?又有誰,能讓曙光女神畏懼若斯?


    除了眾光之主安格斯,阿芙拉想不到其他人。


    “你猜到了。”安格斯平靜說道。


    “其實也不是很難猜,畢竟您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過自己的身份,隻是在我誤會之後,順著往下說而已。”阿芙拉笑眯眯的說道。


    “我想過要不要解釋,但我想,那時候即便我說出自己的身份,你也不會當真。”安格斯又說道。


    阿芙拉點了點頭,讚同道:“這倒也是。”


    就算那天夜裏在懸崖邊上,那個銀發少年說自己是光明神,她也未必會相信。


    安格斯還在等她的回答。


    可是阿芙拉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她把那柄象征著死亡祭司身份的蛇形短劍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看著上麵的詭異花紋,沒有再抬頭看這個銀發青年。


    “您的恩情,我願意報答,但也請寬恕我無法背叛自己的神祇。”阿芙拉平淡的說道。


    “……人類,這是你的真心話?”沉默了一下,安格斯問道。


    祂沒有想過會被拒絕。


    阿芙拉剛想回答,就在這時,禮拜堂的大門被推開了。


    伊琳娜匆忙的從外麵走進來,飛快在小禮拜堂裏看了一圈,緊接著目光對準了自己的姐姐。


    阿芙拉站在牆角不引人注目的陰影裏,對妹妹輕輕點了點頭。


    伊琳娜的眼睫垂落下來,肩膀也悄無聲息地向下放鬆了一點,緊接著走過來,將臉埋在了阿芙拉的脖頸間。


    她身上還披著阿芙拉臨走時給她披上的那條披風,柔軟的一圈米白色毛邊落在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之上,顯得清純又可愛,這樣粘著人的時候,就像一個樹袋熊或者是剛出生的小奶貓。


    阿芙拉將伊琳娜的胳膊從自己脖頸上拉下,想拍一拍妹妹的脊背,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你怎麽了?”阿芙拉問道。


    “我睡醒了發現你不見,心裏很害怕,以為你又拋下我一個人離開了……”伊琳娜說道。


    阿芙拉扯了扯嘴角,微微厭倦的說道:“沒想到你已經這麽大了,還會和小孩子一樣患得患失。”


    伊琳娜聽多了她的冷言冷語,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反而是眼眶一紅,又想伸手過來擁抱她。


    阿芙拉把這兩隻伸過來的手重新握住,免得觸碰到自己,抬頭看了一眼銀發青年,說道:“別打擾其他人的安寧了,我們換個地方聊天。”


    伊琳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些迷惑,回頭奇怪道:“這裏沒其他人?”


    “哦?……”


    阿芙拉又向玫瑰花窗下看去,見到銀發青年依舊站立在原地。


    “……總之,先回去再說。”阿芙拉平靜的對伊琳娜說道。


    阿芙拉帶伊琳娜重新回到了那間給她安排的病房裏麵,又去門外找到了仆人,要了兩杯紅茶和點心放在托盤裏帶回去。


    伊琳娜的情緒還是很不穩定。


    她推開門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黑發少女側躺在了沙發上,將頭深深地埋在了柔軟的靠枕裏麵,似乎想要借此汲取一點安全感和溫暖。


    “噠。”


    伴隨著一聲輕響,阿芙拉將手裏的托盤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緊接著伸手推了推伊琳娜,示意她坐起來說話。


    伊琳娜沒有坐起來,還是維持著剛才的姿態,隻有悶悶的聲音傳過來,也不知道她是在昏迷的時候哭了多少次,嗓子才能啞成這樣。


    “我都看見了。”伊琳娜說道。


    而阿芙拉似乎真的隻把這當成了一場普通的聊天,一點都沒有顧及到伊琳娜敏感的情緒,背對著她,還從儲蓄空間裏翻找出一本魔法理論書後,開始翻看起來。


    “你看見什麽了?”阿芙拉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說道。


    比起伊琳娜就像是小動物將毛絨絨的肚皮不設防露出來一樣的熱情,她的態度冷淡到近乎冷漠。


    “看見你是怎麽救我的……”伊琳娜的聲音裏,帶了一點難過的哽咽,“……曙光女神降臨到我身體裏的時候,我的靈魂被壓迫了動彈不得,但還是可以感知到外麵的世界。”


    “曙光女神本來想直接泯滅掉我的靈魂,但她太虛弱了,一點神力也不想浪費,就想等回到地獄以後再殺我,那時候,我都已經絕望了。”


    “但是沒過多久,你就衝了進來。”


    阿芙拉緩緩皺起了眉頭。


    可伊琳娜的講述還在繼續。


    “我看見、看見你衝過來抱我,曙光女神想要離開那裏,你就拚了命的攔住她,受了很嚴重的傷也不肯鬆手……”伊琳娜抬起頭來盯著自己的姐姐,天藍色眼睛裏的淚水將落未落,聲音很輕的說道:“……你威脅曙光女神離開我的身體,否則就和她拚命,對不對?”


    時光仿佛在霎那間凍結了。


    窗口邊的玻璃下,映照出大片白晝的光芒,明亮純粹的不可思議。


    這光芒也落在伊琳娜的臉上,映在她亮晶晶的眼底,像是細碎散落的星砂,透著濛濛的光。


    阿芙拉沒有看見這一幕。


    她一直盯著眼前的各種魔藥材料名稱和公式,半響,才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就是想說這個?”


    “不隻是這個。”伊琳娜說道。


    黑發少女從沙發上坐起,看著自己唯一的親人,聲音疲倦,仿佛跋涉千裏也沒有找到歸家之路的旅人。


    “那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年前,被那個魅魔領主看中的時候,我也這樣等過死。”


    “你早早的去了雷霆洞穴裏麵當學徒,大概不知道,我呆的奴隸場裏麵,到處都是被關押在籠子裏的人類,他們像狗一樣,整個四肢都蜷縮在小小的鐵籠子裏,根本伸不展,隻有一個頭可以從木框裏伸出來,每次吃飯的時候就排成一排,靠在水槽邊舔那些麥糊吃。”


    “以前我是真的很討厭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伊琳娜慢慢的說道。


    阿芙拉的臉色變了,瞳孔收縮,帶著隱約的恐懼,幸好背對著伊琳娜,讓她看不清楚。


    “我很奇怪,你又不是待在那裏當奴隸,害怕什麽?”阿芙拉諷刺道。


    伊琳娜眼睛裏的淚水終於掉下來了,順著腮邊滑落,氤氳在了身上的天藍色裙子上。


    “是,我沒有當奴隸,但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安全了?”


    “那些高階惡魔過來挑選容器的時候,難道還會在意容器的身份是奴隸還是自由民?反正這兩種人對惡魔來說都沒有區別,誰還會在意腳邊的螞蟻是大還是小。”


    “每次一有惡魔過來,我就心驚膽戰,生怕下一個死去的就是我自己,這種恐懼,你大概無法領會吧。然後有一次,就真的有一個魅魔領主看上了我的身體。那個魅魔隻是心血來潮,想要去上麵的九大國度玩耍,而我就要因為這種原因去死。”伊琳娜說道。


    和所敘述的內容不同,黑發少女聲音卻並不悲憤欲絕,隻是平靜的陳述而已。


    在地獄國度長大的人類,哪怕再怎麽不想承認,其實內心的一部分都已經被馴化了。


    阿芙拉繼續盯著眼前的魔法理論書籍,發現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那些傾斜華美的字體都已經在視線裏出現重影和扭曲,又好像一個個都變成尖銳樂器,在耳邊奏響煩躁刺耳的聲調。


    而她靠不動聲色維持最後一層厚重的防禦。


    一身黑袍的死亡祭司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看身後少女,神色平靜的將手中魔法書籍合上,重新放回了儲蓄空間裏。


    “我沒死成,因為那個魅魔領主在用我當容器前就已經死了,屍骨無存的那種死亡,這很正常,畢竟地獄國度裏的廝殺可以在任何時間地點爆發……”伊琳娜說道,手指慢慢挪在了阿芙拉的胳膊上,拉開黑色的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傷疤。


    阿芙拉的手下意識的向後縮了一下。


    那道傷疤在在整個手腕上圍成了一圈,用魔藥也消除不了,是她右手被活活砍斷以後又重新縫合起的象征。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記不清了,隻記得那個殺了魅魔的神秘法師,在最後時刻被砍斷了手,這麽久了,我都以為自己隻是運氣好而已……阿芙拉,是你救了我。”伊琳娜說道。


    “你確實給我添了不少麻煩。”阿芙拉冷淡的說道。


    尼德霍格導師說她比黛芙妮天賦要好的多,這不是單純的誇一誇而已,而是事實。


    她比黛芙妮更早的到達七階,後來為了殺死那個魅魔領主,選擇用魔力換取爆發,也不會倒黴的降到四階。


    不過這事也給她敲響了一個警鍾。


    失去魔力要比失去生命麻煩的多,各種人都會前赴後繼的跑過來落井下石,無論以後發生任何事,她都不能再把自己的魔力交換出去。


    伊琳娜就在這時從身後抱住了她。


    阿芙拉愣了一下。


    雖然是親生姐妹,但是除了小時候以外,她們的相見其實不多,肢體觸碰更加稀少。


    和她因為常年接觸死亡力量而冰冷下來的體溫不一樣,伊琳娜雖然也是黑暗法師,但指尖的溫度依舊熾熱,突然靠過來的時候,就像是冰雪裏突然落了一捧小小的火焰。


    “跟我走吧,你的導師不在這裏,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我們可以遠遠的逃開地獄國度了!光明國度的聖地就是一個不錯的好地方,在那裏受到追殺的可能性最小,等我們掩藏好自己的身份以後,可以先賺一點金幣,我的煉金術也是不錯的,然後我們可以聯手建造一座法師塔,或者說一起去精靈國度也可以……”伊琳娜慢慢的將臉貼在了她的脊背上,落下的淚水溫熱又潮濕,說完暢想中的生活,低聲呼喚道:“……姐姐。”


    那聲音裏飽含期盼。


    短暫的沉默之後,阿芙拉點了點頭,評價道:“聽上去是很不錯。”


    伊琳娜落在她身上的手還沒有鬆開。


    阿芙拉落在自己腰間的胳膊伸手扯下,緊接著站起來轉身,捏緊了黑發少女的下頜。


    阿芙拉微微翹起嘴角,譏誚的說道:“但是伊琳娜,我不是你,別拿你所謂的幸福觀念,強加到我的人生上。”


    這下輪到伊琳娜愣住了。


    於是阿芙拉眼中的諷刺譏誚更深,說道:“如果隻是單純的逃離地獄國度,那麽這麽多年來,我早就有無數次的機會逃跑了,就算是與尼格霍德導師的學徒契約,也不是沒有機會解除。我沒有這樣做,隻是因為不想而已!”


    “為什麽?!”伊琳娜問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阿芙拉低低的笑了一聲,反問道:“雖然是親姐妹,但我可不像你一樣軟弱。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像你一樣,隻需要逃跑到光明國度,當一個普通的黑暗法師,每天頂著改邪歸正的名頭,看著秩序陣營異樣的目光生活,就足夠心滿意足了?”


    “我不明白,遠離那種鬼地方有什麽不好……那你想要怎麽樣?你想要做什麽!”伊琳娜急促的呼吸了一下,皺著眉頭問道。


    阿芙拉彎下腰去,靠在了伊琳娜的耳邊。


    她漆黑長發順著滑落在伊琳娜的肩頭上,這一刻如同死神的鐮刀,而精致的麵孔,則隱藏在了黑發垂落的陰影當中。


    “我向上攀爬了這麽久,可不是為了一走了之的,親愛的妹妹,你信不信二十年之內,地獄諸神的王座上,必然有我的名字和身影。”她的耳邊,阿芙拉微笑說道。


    伊琳娜抬頭看向自己的姐姐。


    這一瞬間,死亡之神祭司蔚藍色的眼睛中,是絲毫不加掩飾的鋒銳。


    伊琳娜倒抽了一口涼氣,胸膛起伏著,半響,才不可思議的說道:“你要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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