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蕭綱把蕭令嫻叫了過去。


    “回荊州的行李,都準備好了沒有?”蕭綱問她。


    “我不回去。”


    “你又在胡鬧什麽!”蕭綱板著臉道,“你做的那些事,我已經不追究了。你叨擾陛下這麽久,在都城又闖出不少的禍事,陛下沒有怪罪,已是萬幸。你在荊州怎麽胡鬧,好歹也是我們自家關起門的事,你在這裏胡鬧,丟的是蕭家的臉!”


    蕭令嫻別過頭,不想跟他說話。


    這時候,郗微開口勸道:“縣主還是小孩子,大王慢慢跟他說,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重。來,縣主先坐下喝杯水。”她拿著碗遞給蕭令嫻,誰知蕭令嫻一把揮開,水頓時灑了她滿身都是。


    左右都驚呼出聲,圍了過來。


    “蕭令嫻!”蕭綱氣得大吼一聲,抬手要打人。


    蕭令嫻也沒想到會把郗微潑的滿身是水,她迅速逃到張太後的身邊,躲在那裏不敢出來了。


    謝魚也停止跟謝羨的談話,走到郗微的麵前,關切地詢問。郗微臉上還在不停地滴水,陳氏正在給她擦拭。


    “好端端的弄成這副模樣。哎,阿嫻太不懂事了。”


    謝魚說:“恐怕後宮裏,隻有皇後娘娘那兒有合適的衣裳給郗家娘子替換,母後,我這就帶她過去吧。”


    “好。你去吧。”張太後應道。


    畢竟是皇帝的生辰宴,息事寧人才最為要緊。


    郗微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不停地安慰蕭綱,讓他別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實則心裏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蕭令嫻綁起來,狠狠打一頓出氣。等著吧,總有一日,她會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讓她知道自己的厲害。


    她現在的萬般忍耐求全,都是為了後麵的大計。


    謝魚帶著郗微到了顯陽殿外,郗微抬頭看了一眼那恢宏的宮宇。日光落在屋頂的片片瓦當上,光芒浮動如同金子一般璀璨。飛翹的簷角和繁複的鬥拱,以及高大連續的門扇和窗牖,幾乎與帝王的中齋同製,彰顯了後宮之主尊貴的身份。


    她踏上那夢中走過數次的台階,步步靠近這座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宮殿。


    與她夢境裏那冷清莊嚴的感覺不同,丹墀的欄杆邊擺著幾盆花,雖然花謝了,但葉子蜷曲,仍有綠意,為這宮殿增添了幾分生氣。門外站著的宮女,也不似她身邊那些個膽小畏事的,整日戰戰兢兢,反而活潑開朗,有的還會偷偷說兩句悄悄話,氛圍顯得和樂而輕鬆。


    門扇洞開,她幾乎一眼就看見了殿中的擺設,處處都有迎合王氏之女身份的巧思。就連那個鳳座,屏風,都與她的不同。


    她做皇後,與其說尊貴無比,倒不如說隻是帝王後宮的一個擺設,是帝王管理後宮的工具。蕭衍從來不管後宮的事,不過聽說誰因家中得勢而跋扈了,背後的小動作搞多了,就提醒她去處置。她為帝王鞍前馬後,為了保住這尊貴的後位,手裏沾了不少人命。所以她的顯陽殿周圍始終縈繞著一股怨氣,清冷而孤立,後宮之人都不願意靠近。


    再看王氏女的顯陽殿,乾坤朗朗,清風自在,象征著光明與高貴。


    蕭衍是真的不舍得讓他心愛的女人,沾染一點點的汙穢,索性連一個後宮都不立。


    郗微在心中冷笑,同樣是皇後,真是天壤之別。


    她隨著謝魚站在殿門外,等著召見。


    王樂瑤正與桓曦和交代明日離宮後的事情,聽到郗微被蕭令嫻潑了水,要換身衣裳,謝魚親自領著她來的,就讓竹君出去把人帶進來。


    桓曦和便先行告退了。


    郗微上一次見王樂瑤還是重陽之時,一晃快兩個月了。


    那時大概蕭衍在病中,她的精神狀態不佳,眼底都有黑影,麵色憔悴。如今好了許多,滿麵紅潤,眼神有光,一看就是被男人小心嗬護疼愛的模樣。她似乎偏愛珍珠,藍色繡梅花的大袖衫上,用珍珠點綴花心,顯出清冷而又高雅之姿態。頭上的鳳凰步搖當中也鑲嵌了一顆碩大明亮的珍珠,珠光燁燁,華貴無雙。


    難怪近來民間一珠難求,皇後的喜好,已然成為了士庶女子爭相效仿的對象。


    前齊皇族酷愛金玉,導致珍珠無市,很多珠民因賣不出珍珠而自盡。如今因皇後偏愛珍珠,珍珠的市價一高再高,朝廷又減了征賦,沿海珠民的日子頓時好過許多,落海為寇的事情也少了。


    上位者一些看似無心之舉,實際都對國家和百姓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謝魚先對王樂瑤行禮,然後道:“賓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娘娘給郗家娘子找一身衣裳換上,然後就可以去請陛下了。”


    “好,辛苦你了。”王樂瑤笑道。


    “都是我應該做的,那我先回去了。”謝魚行禮後便退下了。


    王樂瑤看向郗微,她確實有幾分狼狽,衣裳上的水漬還未幹,頭發也濕漉漉的,就讓竹君帶幾個宮女,陪她去寢殿裏麵挑選衣裳。她在閨中時所穿的衣裳還留了幾身,剛好可以給郗微穿。


    郗微走進寢殿裏,最先看到的是蕭衍最為厭惡的珠簾和垂掛在床帳上的各式香球。


    她知道這些是士族女子最喜愛的裝飾,曾效仿,但蕭衍嫌礙事,命她統統撤掉了。到了王氏女這裏,自然是想怎麽掛就怎麽掛。而且整個寢殿,分明是按照王氏女的喜好來布置的,溫馨且舒適,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是在宮中。


    她又想到,自己曾想在寢殿裏放幾樣舊時用慣的東西,女史卻提醒她,她是皇後,不再是郗家娘子,過去的東西都應該摒棄,皇後要有皇後的樣子。她身邊那兩個女史,就像是蕭衍的眼線,盯著她的一言一行。


    嗬嗬,男人,愛與不愛真是太明顯。她需要做個無可挑剔的皇後,震懾六宮。他卻為了王氏女,處處遷就。


    竹君打開箱籠,郗微一眼就看到了蕭衍的衣物。在她的夢裏,蕭衍從不把他的衣物跟她的放在一起,涇渭分明。他們與其說是夫妻,更像是君臣,各取所需。


    她收回目光,手微微在袖中握成拳。


    她委屈求全十年,換來的結局卻是一杯毒酒,怎能不恨。她以為蕭衍是沒有心,天生冷情。他不過是所愛另有其人罷了!他可以為這個女人,放棄原則,放棄喜好,放棄六宮粉黛,甚至還有他帝王的尊嚴。


    竹君看到郗微的麵色很冷,以為她是凍著了,趕緊命宮女手腳麻利一些,幫她換了娘娘的舊衣。娘娘的舊衣大都素雅,跟郗家娘子的氣質倒也算般配。竹君又重新為她梳了發髻,然後領她到正殿裏。


    “衣服可合身?”王樂瑤問道。


    她向王樂瑤行禮,“合身,多謝皇後。”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見陛下了。”王樂瑤說完,經過郗微身邊的時候,聽到對方輕聲說:“娘娘,謝羨可能有危險。”


    第100章 不準再看他了。(二更)……


    郗微的聲音很輕, 輕得仿佛隻是一聲歎息,別人都聽不見。


    王樂瑤本不想跟郗微過多接觸,她們之間的立場, 注定很難做朋友, 但郗微所說的話,卻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話是什麽意思?”王樂瑤側頭問道。


    郗微看了看竹君等人,王樂瑤抬手, 讓她們退出去。


    “娘娘……”竹君不放心。這郗家娘子可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從前在都城就明裏暗裏整出不少事來針對娘娘, 這回卷土重來,誰知道安的什麽心。


    但郗微顯然是不會當著下人的麵說更多,甚至賣起了關子。在王樂瑤的堅持下,竹君還是帶著人出去了。


    “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聽到的消息,不保證確切。謝三公子去海陵郡的途中,會遇到海賊, 然後出意外。娘娘知道吏曹是尚書六曹之一, 聽命於誰吧。”


    王樂瑤的心猛跳了幾下, 話就在嘴邊, 但沒有說出來。


    不會的,她安慰自己。伯父或許有時自私冷酷, 但王謝兩家算是世交, 謝羨又曾跟她定下婚約, 伯父為何要害謝羨?


    “你隨便聽來的消息, 我就要相信嗎?”


    郗微笑了笑,聲音清冷,“娘娘從來就沒有懷疑過嗎?文獻公之死,並非意外。他一死, 四大姓裏頭,再也沒有能跟王家抗衡的,原本屬於謝家的資源也全都傾向王家。文獻公就是死在海陵郡,海陵郡郡太守似乎是王氏的族親吧?這回謝羨又是去海陵郡,還是吏曹下的公文,難道隻是巧合?”


    “文獻公之死,經廷尉卿調查,已經認定為意外!”王樂瑤定了定心神,義正言辭地說道。


    郗微湊到王樂瑤耳邊,輕輕地說:“娘娘真的如此相信嗎?那為何手要發抖。你的心裏,分明已經動搖了。廷尉卿是你的姑父,跟王家本就是同氣連枝的。那個結果,不足為信。”


    王樂瑤閉了閉眼睛,她骨子裏是很驕傲的,那驕傲是建立在她名字中的王姓之上。阿姐和王姝瑾的事,已經充分說明了,伯父並非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正人君子。士族門閥背後藏著許多她不知道的利益勾連,為了這些利益,伯父可以犧牲女兒,可以犧牲親情。


    縱然她從未用惡意揣度過伯父,也不想去深究那些事,她的出身雖然以母親的百般委屈為代價,但她受王家的教育,熏陶和撫養,得以成人。她素來以家族為榮,絕不會願意相信自己的家族,並非世人所崇敬的那般高潔,而自己的伯父,是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小人!但她不願意相信,不等於這些事實便不存在。隻要一想到,文獻公之死,是伯父動的手腳,當初伯父竟還要把她嫁給謝羨,她就覺得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若她嫁給謝羨,此事一旦暴露,她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麵對謝羨和謝家?


    她,阿姐和王姝瑾,說到底,都是伯父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她的心像被刀子割過一樣,那種被最親最信的人背叛的感覺,就像冬日裏,一桶冷水當頭潑下,冰冷刺骨,渾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光了。


    郗微覺得她被保護得太好了。在家有長輩護著,王允那人雖然手段不上路子,但大概是出於對王執的虧欠,對她還算照顧有加,王家宗主房沒有男孩子,女孩本來該當男孩養,但王允也從來沒讓她沾過那些陰暗的東西。出了嫁,有蕭衍寵著。蕭衍那個人,瘋起來能毀天滅地,不知殺了多少人,從不手軟,偏偏對她小心翼翼。明明跟王家立場相對,利益相左,注定無法共存,卻為了她,一直在權衡,沒有動手。


    士族高門,為了保住榮華富貴,哪個不是費盡心機,用盡手段,怎麽可能真是陽春白雪,清貴幹淨。


    她真的是想把王氏女拉下雲端,好好看看這人間,看看這人性本惡。


    “如今隻有娘娘可以勸動謝羨不去海陵郡,你想看到謝羨死嗎?如他父親一樣,死在王家的手下。”


    “沒有證據的事,請你慎言!”王樂瑤斥道,努力穩住聲線。


    郗微隻是笑,笑得悲憫,行了禮便退出去了。


    王樂瑤整個人都有點恍惚,她獨自站在殿上很久,久到竹君來叫了幾次,她都恍若未聞。


    後來蕭衍帶著沈約去了鳳光殿,他還覺得奇怪,阿瑤怎麽半天都未來叫他。等他走進鳳光殿裏,賓客都入席了,席間言笑晏晏,卻唯獨不見那抹熟悉的身影。


    眾人都起身向他行禮道賀,他坐下後問道:“皇後還沒來?”


    旁邊的張太後回答:“還沒過來,我以為她跟你在一起。興許有什麽事耽擱了,我讓如意去顯陽殿看看。”


    如意正要出去,蕭衍不放心道:“朕親自去吧。”


    張太後攔著他,“哪有壽星把賓客丟在這裏的道理,太失禮了。你且坐著,我們等皇後過來再開宴就是。”


    張太後親自發話,蕭衍這才打消了去找王樂瑤的念頭。他是今日的中心,所有人都輪番上前來給他祝壽。


    趙氏掩嘴笑道:“看陛下心不在焉的模樣,還在想著皇後吧?這一小會兒沒見到,就牽腸掛肚的,夫妻感情是真好。臨川王和王妃也是婦唱夫隨,我都羨慕了。希望以後我家娶的兒媳,也能跟大郎如此和睦。”


    蕭宏正跟謝魚在耳語,聽到趙氏的調侃,謝魚微微紅了臉。她是真的臉皮薄,輕聲道:“舅母別笑話我了。你會娶到稱心如意的兒媳的。”


    “借王妃吉言了。”趙氏說話間,有意無意地往桓曦和那裏看了眼。


    剛才桓曦和進來,趙氏就想過去說話。但桓曦和一直跟謝魚在一起,所以趙氏還沒找到機會。建康四姓裏頭,未嫁的貴女隻有桓家女郎一人了。自然是個香餑餑,人人都想搶的。


    桓曦和被趙氏看得渾身不自在,好像自己是待沽的物品一樣。


    張瓊看到她身邊有個空位本想坐過去,卻被沈約搶先了一步。


    桓曦和倒寧願是張瓊,她拿起麵前的酒樽喝了點酒。


    沈約在旁邊看見了,要身後的宮人把她案上的酒換了,換成水。


    “飲酒傷身。”


    桓曦和似笑非笑地看他,“沈侍中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沈約沒說話,他隻是不想看到桓曦和被不喜歡的人糾纏罷了。


    蕭衍在等王樂瑤來的間隙,不悅地看了謝羨兩眼。他一直沒搞明白,自己的生辰為何要請這個人!?


    謝羨單獨一席,和王執相對,兩個人正在說話,時不時對飲一杯。大概是同在五經館共事有了情誼,加上王謝兩家本就是世交,所以比較熟識。


    他們在一起,絕對比蕭衍跟王執在一起和諧。


    蕭衍至今都不敢跟老丈人獨處,就怕他冒出些自己聽不懂的話來。


    但蕭衍看到老丈人跟一個外人有說有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原想著,讓人把王執的位置給調換了,不跟謝羨在一起。但又擔心一會兒阿瑤知道了,要不高興的。上次他把謝羨留在中齋看他們親熱的事情,阿瑤還不知道。她總是說他小氣,霸道,占有欲強,讓她透不過氣,可天知道他隻是太有危機感了。謝羨整個人坐在那裏,就是巨大的威脅。溫潤如玉,眉目俊美如畫,滿殿的光芒仿佛都凝聚在他身上。


    別說是女人了,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再無心欣賞外麵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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