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瑤隻覺得這人厚顏無恥,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他們都是夫妻了,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他還在跟謝羨較勁?她如果跟他一樣小氣,豈不是要追究蕭令嫻那日所說的什麽女俘虜,三日不出帳之類的?


    “陛下快放開我,沈侍中要回來了。”


    沈約恰好在門外咳嗽了一聲,蕭衍不得不放開手,王樂瑤迅速退到便殿去,整理自己的衣裙。她要離那個人意妄為的皇帝遠一點,否則以後真的沒臉見沈約了。


    可憐許宗文聽說皇帝又犯病了,嚇飛了半條魂魄,氣喘籲籲地從尚藥局趕過來,結果就看見皇帝氣定神閑地在批閱奏疏,他真想求求這位祖宗別嚇他了,否則他恐怕會走在皇帝的前麵。


    蕭衍讓許宗文過來診脈,順便問他,自己是否已經無事,可否照常處理政務。畢竟各國使臣都在排隊等著召見,蕭宏雖然能抵擋一陣,但他不是一國之君,使臣也不會跟他詳談。


    許宗文詳細診斷過後才說:“陛下脈象平穩,應當已是無礙。但臣建議陛下再靜養幾日,不可太過操勞。”


    王樂瑤在便殿聽見,心想,這幾日他都沒閑著,不可能聽話的。隻怕明日就要上朝,會見各國使臣了。


    她正打算從便殿的角門離開,聽到外麵廊下有人在低聲說話。


    先是蘇唯貞的聲音:“你親自跟沈侍中說吧。”


    然後許宗文道:“沈侍中,下官聽聞北朝的太醫署臥虎藏龍,或有能治陛下頭疾之人。眼下北魏的使臣恰好在都城之中,能否設法探聽消息?”


    “消息可屬實?”


    “應當不假。北魏宮廷有許多世代相襲的古老秘術,從不外傳。下官想著,若能打探到確切的消息,把高人請來給陛下看病,或許對陛下的病大有益處。”


    沈約沉吟了片刻。若如此,更要幫北海王妃找到那位恩人了。可是謝夫人矢口否認,線索便中斷了。文獻公已離世三年多,該如何查證?


    “我會和左衛將軍商量,陛下的病,請許奉禦多費心了。”


    “豈敢,下官本職所在。”


    到了夜裏,大街上幾乎無人,隻有往來巡邏的士兵和更夫。沈約和柳慶遠帶著一小隊人馬到了洛陽館外麵,沈約對柳慶遠說:“我帶著人去盯著北魏太子,你去搜一搜館內,看可有線索。”


    柳慶遠點頭,做了個手勢,便帶著一隊人馬由後牆翻進去了。


    沈約繞到元翊所住的那處屋子的牆外,他不會爬牆,隻能先讓身邊的兵士上去,然後再拉他。那牆有兩人高,他爬起來實在費勁,就抓著王端的肩膀說:“我在外麵接應你們,萬事小心。”


    王端點了點頭,身手敏捷地爬牆而上,帶著兩個人潛入。在解決了兩個暗哨,確定不會被發現後,才隱藏在夜色裏。


    沈約和柳慶遠沒有公開此次夜探洛陽館的真正目的,隻說北魏使臣團形跡可疑,要來搜集證據。手下的人自然信以為真。


    王端看到有一個人匆匆而來,敲門進了屋子。


    他對身後的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移動到窗戶下麵。


    方繼堯進屋之後,對躺在榻上的元翊行了個禮。


    他們在別國的地盤,為了慎重起見,交流用的是古老的鷹語,即是馴鷹所用的語言,別說大梁的人聽不懂,就是魏人在這裏,也並不一定懂。


    方繼堯說:“殿下為何要騙梁帝?北海王妃隻是想找到她當年所生下的那個孩子,並沒有說要找什麽恩公。”


    元翊把書蓋在臉上,說道:“蕭衍已經懷疑我們的目對,若我不把嬸母那些破事供出來,再將文獻公牽扯其中,混淆視聽,恐怕他隻會盯著我們了。你可查探到,建康的守衛究竟如何?”


    方繼堯搖了搖頭,麵露難色,“建康城的守軍表麵上看隻有數千,但一水之隔有北府軍,梁帝還有一支中軍,藏在我們找不到的地方。他兩次出現在洛陽館,身邊的暗衛和高手都不少。我們的殺手想靠近他,難如登天。他還是荊州刺史的時候,陛下幾次想殺他都沒成功,如今就更難了。”


    元翊冷笑,“我不信一個寒門出身的皇帝,統領南朝的士族,他們沒有一個人想反抗。這南梁真的固若金湯嗎?父皇是老了,才會怕蕭衍,我可不怕。”


    方繼堯勸道:“太子不可掉以輕心,這周圍到處都是梁帝的眼線,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他訓練了一個叫做校事府的組織,上天入地,無孔不入。臣上回就險些被抓住了。還好死士們探聽到的消息,都順利傳了回去,陛下斟酌之後,更改南征的計劃。您看這建康,遭遇兵禍數月便恢複如初,南梁國力昌盛。若是兩國開戰,恐怕我們也占不到什麽便宜。”


    元翊坐起來,邪邪笑道:“外麵攻進來不行,就讓他們內亂好了。蕭衍身邊的麻煩可不少。”


    方繼堯知道太子年輕,急於立功。可那梁帝又豈是個簡單的人?


    他隻能多從旁規勸了。


    第53章 你這身子骨,得好好練練。……


    不久後, 柳慶遠將一個醫官從洛陽館裏抓了出來,沈約把他帶回自己的府邸,秘密審問。


    為免暴露身份, 引起懷疑, 那醫官被蒙著頭。此人嘴硬得很,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口。沈約以為他聽不懂大梁正音,便找了一個譯者過來, 但那醫官態度如故。


    沈約倒是想嚴刑逼供,但是那樣又會留下傷痕, 讓北魏的使臣團起疑。


    沈約愁眉不展,翌日進宮的時候,他在中齋前麵遇到王樂瑤,行禮拜見。王樂瑤主動問他:“沈侍中,洛陽館一切可還順利?”


    “娘娘怎會知道……”


    “昨日我無意中聽見了。”


    沈約也不瞞她,將那醫官嘴硬不肯說實話的事情招了。


    “你是男子, 他無端被你綁縛回去, 可能戒心太高。”王樂瑤想了想, “不如換個女子前去, 可能會好一些?”


    男人對女人,總是會少幾分戒心的。


    沈約倒是也想過, 但一般的女子, 若無幾分才智, 又怎可能撬開那醫官的嘴巴。


    “我倒是有個人選, 沈侍中可以找我的表姐去試試。她是桓家最小的娘子,家中寵慣了,常在外行走,頗有見識。”


    沈約聽皇後推薦的是桓家娘子, 內心有些排斥。他私心裏並不希望跟桓家人多來往,甚至能避免接觸就盡量避免。


    但王樂瑤卻不知他跟桓家過往的淵源,以為他是不信桓曦和的能力,說到:“我姑父是廷尉,主管刑獄,表姐從小耳濡目染,也比一般的閨中女子膽大。沈侍中若是實在無計可施,可以找她試一試。”


    沈約沒有當即應下,這時,蕭衍剛好叫沈約,沈約便向王樂瑤行禮,先進去了。


    這日沈約從宮中回家以後,家仆稟報,那醫官絕食,怕是不能久留在此地,鬧出人命就不好了。他思慮再三,還是陛下的病要緊,於是派身邊的隨從去桓家,看看能不能請那位桓家娘子過來一趟。


    桓曦和最近正在忙六疾館的事情,那建康令絲毫沒跟她客氣,提了一堆的要求,忙得她團團轉。聽淩霄說沈約有要事找她,還覺得意外。


    之前她不知道就算了,按照桓家和沈家以往的糾葛,沈約應該不會願意跟桓家的人來往。


    她雖滿心疑問,但還是備了厚禮,坐牛車去沈家。


    沈約的家人在當年那起案件中,幾乎全都未能幸免,其他判流徙的族人,已在流徙之地多年,也早就與他斷了聯係。所以沈約是一個人獨住,平日也很少與他人往來。


    當朝侍中的府邸,也就是中等人家的門麵。與那些甲族相比,顯得十分簡樸。跟著皇帝從荊州過來的官員,似乎都是這樣樸素的風格。


    桓曦和讓淩霄去叫門,守門的家仆早得了沈約的吩咐,將桓曦和迎了進去。


    沈約正坐在廳堂裏等著,看到桓曦和進來,她身後的侍女還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微微愣住。


    桓曦和笑道:“初次登門,空著手來總歸不好。還請沈侍中收下這些薄禮,都是些藥材,補補身子。”


    淩霄將禮物一股腦地放在了案上。


    沈約隻能道謝,先說了正事,他將皇帝的病情放在自己的身上,又說禦醫也束手無策。說完以後,桓曦和同情地看著他,“難怪沈侍中如此瘦弱,原是多年受隱疾所致。你放心,既然皇後推薦,此事我定當盡力。”


    沈約帶桓曦和到了關押北魏醫官的屋子。那醫官雙手被困縛,頭上蒙著布,坐在地上,麵前的食盤裏有冷掉的飯菜。


    桓曦和在外麵聽沈約說了大概的情況,沈約站在後麵,桓曦和則走到那醫官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柔了聲音,“你就是那北魏醫官?為何不肯吃東西?”


    那醫官的頭微微向她的方向轉了轉,沒有說話。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誰,實不相瞞,我家郎君把你抓來,是為了給我看病。”桓曦和麵不改色地說道。


    沈約轉過頭,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


    那醫官冷哼了一聲,“從沒見過這樣請人看病的!”


    他會說正音,說得還相當好。


    “你別生氣,我一個婦道人家,雖有些身份,但就算遞了帖子去洛陽館,也未必能讓你們太子鬆口,放你來給我看病。隻是我這隱疾,已有多年,舉國的醫者幾乎都請來看過了,還是無法治好。聽說你們魏人的醫者厲害,才出此下策。”


    那醫官說:“娘子把手伸出來,我診診脈便知。”


    沈約心想,這一診脈,豈不是會暴露?正想開口阻止,那邊桓曦和便已經把手伸了出去,對沈約露出她有把握的神情。


    那醫官搭脈後說:“豈有此理,你的身體比常人還康健,哪像有疾的模樣!”


    桓曦和收回手,歎了口氣,“這便是了,我不發病時,與常人無異,可發病時,卻頭疼難忍,幾乎暈厥。所以這病還是難治。我嫁與夫家幾年,想為郎君開枝散葉,可是病疾纏身,未能如願。家中有些錢財,這幾年四海搜尋名醫皆未果。看來你們魏國的醫術,也不在我們大梁之上。”


    她用的是那種哀婉無奈的口氣,聽起來頗令人同情。


    沈約覺得她一個未嫁的閨中女子,說這樣的話,似乎欠妥。但非常時期,也隻能用非常手段了。


    醫官沉吟片刻,也不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這世上確有很多隱疾,是尋常醫者無法發現並根治的。他怎能容南梁的一個婦人把大魏給看扁了,就傲慢地說:“我醫術淺薄,治不了夫人這病。不過我們大魏的宮廷內,確有幾位不傳世的名醫,是陛下為了延年益壽,多年來,想方設法從各國遍尋而來的。但他們隻為陛下和皇族所驅使,尋常人恐怕是見不到的。夫人這病,還是另外想法子吧。”


    桓曦和回頭看向沈約,沈約點了點頭。


    “多謝你告知實情,我贈你些錢財,這便送你回去。”桓曦和起身道,“我一個婦人,不想把此事鬧大,還請你回去後,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大家便能相安無事。否則,你也看出來,我夫家有幾分手段,也好麵子,鬧開了,你也討不得好。”


    那醫官冷冷地應了。


    直到走出那屋子,桓曦和都不敢看沈約。剛才雖是權宜之計,說的時候也不覺得什麽。但她待字閨中,一口一個夫家,實在太不好意思了,不知道沈約會怎麽想。


    *


    一連幾日,蕭衍都忙於見各國的使臣,好不容易這日有空閑,晚膳過後,便帶王樂瑤去華林園。


    這幾日蕭衍設宴款待使臣都在華林園,園中還有許多宮人在打掃,並整修山石。


    夜幕降臨,園中懸掛起各種燈籠,照得亮如白晝。前朝留下來的那些市肆,仿造城中的市集,隱匿在山水之間,白日有人在此表演酤賣之戲,好像繁華聲還未散去。


    蕭衍帶著王樂瑤走到景陽山下,命所有隨從都留在原地。


    這景陽山原是華林園最高的一處山,上一回王樂瑤來找顧伯青的時候,遠遠便看見了,樓閣自山頂而起,仿佛能夠通天。那時便好奇上麵是怎樣的光景。


    上山的道路兩旁有石燈相照,但夜晚行路還是要多加小心,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踩空。王樂瑤提著裙子,走了一會兒就氣喘籲籲。她哪裏爬過這麽高的山,爬到一半就累得爬不動了。


    蕭衍在前麵聽見了,走下來,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這身子骨,得好好練練。爬個山都喘成這樣,怪不得每回都受不住朕。”


    王樂瑤臉紅,雙手摟著他的脖頸,也不說話。


    就皇帝那需索無度的樣子,別說是她,換了任何女子也受不住吧。後宮也無別的女人可以幫她分擔。


    可想到後宮要住進別的女子,她又覺得不舒服。


    她喜歡幹淨,若是蕭衍碰了別的女人,她就不會讓他碰自己了。


    他們越往上,視野越開闊。上麵原來有一座道觀,名為通天,為觀星象所用。道觀前建有重閣,仿佛是新建的,樓梯設置了九轉,極其巧麗。蕭衍帶著她登到閣樓的最頂端,這裏是一處觀星台,不僅能將華林園和建康宮盡收眼底,還有萬裏天幕盡垂大江流的壯闊之感。


    漫天星辰仿佛就在觸手之間,視野開闊,觀感震撼無比。


    王樂瑤走到欄杆前麵,憑欄遠眺,遠處都城裏的萬家燈火,仿佛地上之星河。人間與星空交匯成一處,仿佛仙境一般。她從未登上如此高的地方,看到這番盛景,暗自感慨果然隻有天家才有如此氣派。


    普通人窮其一生,也沒有機會登頂此處。


    “你生辰那夜,朕便想帶你來了。”蕭衍走到她身後,俯下身子,雙手撐在她兩側,“喜歡這裏麽?”


    王樂瑤點了點頭,心想就是爬上來費勁一些,不然她還可以經常來看看。


    “朕登基那日,也曾登臨此處,心想這滿目山河,氣象萬千,卻無人可以與朕同享。”蕭衍在她耳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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