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外麵定是流言四起,她若無故退出,更會引人猜測。


    *


    壽康殿的花園裏,因為皇帝親臨,又聽到正殿裏傳來爭執的聲音,眾人都在議論,可僅憑猜測,也無法得知真相。


    隻隱約覺得,應是與王家娘子有關。


    後來,裏麵的人都出來,張太後也吩咐春日宴繼續,她們才暫時壓下疑惑。


    沈約站在桓曦和的身邊,見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召來一個宮女,要了杯水遞過去。


    原本桓曦和四處找不到蕭衍,無意中見到沈約,便把壽康殿這邊的情況說了,沈約親自去把皇帝找過來。


    之前,華林園的虎林出了一點問題,有假山石滾落,砸傷了兵者。蕭衍趕去看它,幸好隻是一點小傷,很快就包紮好了。


    “多謝沈侍中。”桓曦和接過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沈約看她的樣子,衣裙翩躚,行為卻有幾分豪放。


    桓曦和並不在意旁人如何看自己,隻是目光掃到沈約革帶上垂掛的玉佩,頓了頓。那是一塊普通的燕形環佩,在尾部有個缺口,她忽然“噗”地一聲噴出水來。


    沈約連忙往後退了兩步,衣擺上還是濺了幾滴水漬。


    “我不是故意的。”桓曦和抱歉地說。


    沈約拿出手巾,自己擦了擦,“無妨。”


    “我能問問沈侍中,這塊玉佩是從哪裏來的嗎?”


    沈約淡淡地說:“家母留下的。”似乎並不願過多地提及。


    桓曦和又看了那玉佩兩眼,當年她還小,記得二姐跟一戶人家定過婚。後來不知為何,家裏要退婚,在母親退回的聘禮裏,就有這塊玉佩。因為這玉佩雖然成色普通,但是燕型暗合了姐姐的名字,尾部還被她碰掉了一小塊,實在太好認了。


    原來當年與二姐退婚的就是沈侍中。時隔多年,沈侍中還帶著這塊玉佩,難道是對二姐還沒忘情?


    可二姐早就嫁作人婦,他們不可能再續前緣了。


    沈約覺得這位桓家娘子看自己的目光很古怪,正想問一問,這時,蕭衍從便殿走出來,沈約也無暇再顧及桓曦和,連忙走過去說:“陛下。臣已經問過宗正卿,王家四娘子的生母,確實沒有記錄在冊。立後需查上三代,這是規矩。此事,恐怕還得請王公親自出麵,才能對眾人有個交代。”


    蕭衍沉吟片刻,“把郗家娘子和那個王家嬤嬤帶到中齋來,朕要親自問話。”


    沈約領命,先行離去。


    蕭衍從眾女眷麵前經過,他穿著紫色的長袍,腰係玉帶,手腕處綁著兩個陳年的麂皮護腕,腳踏黑靴。縱然身處內宮中,他也保留了部分軍人的裝束,顯得英武不凡。偶爾有幾個膽大的女眷,偷偷看他幾眼,接觸到他威嚴的目光,又趕緊低下頭。她們中不少人都存著進宮侍奉君王的心思,但因為民間的諸多傳言,都有幾分懼怕他。


    郗微聽說蕭衍要見她,喜出望外。可當她在中齋外麵看到鄧嬤嬤的時候,就知道蕭衍並不是找她敘舊的,而是要問王氏女的事情。


    蕭衍先招鄧嬤嬤進去,郗微站在殿門外,仰望眼前這座恢弘的帝王宮殿。王氣縱橫,猶如建康城的虎踞龍盤之勢。這是她此生離至高的權力最近的一次。他們高平郗氏,祖上曾有人位列三公,也跟如今的王家一般,可以指點江山,可惜後來黯然離場。她對蕭衍的確有幾分真心,但更多的是想看看他能走到多高的地方,值不值得她托付終身。


    她自小心高氣傲,絕不甘於嫁給凡夫俗子。所以當年她拒絕了蕭衍,因為他還不夠強大。


    一介寒門,能走到刺史之位,已是世人所能想見的極致。


    誰又能想到,他會有君臨天下的一日。


    之前被重逢的喜悅衝昏了頭腦,現在她逐漸平靜下來。蕭衍已經貴為九五至尊,自然不會再任人擺布。她要伺機而動,步步為營,先在都城站穩腳跟再說。


    終於,蘇唯貞走出來說:“郗家娘子,主上有請。”


    郗微深吸了口氣,慢慢地踏入殿中。


    大殿空曠,有股沉香的氣味。蕭衍坐在案後,手中拿著一份供詞,揮一揮手,內侍就把鄧嬤嬤架出去了。


    鄧嬤嬤經過郗微身邊的時候,麵如死灰般。她說的話雖然不假,但背主棄義,蕭衍不罰,王家也不會放過她。


    郗微的心莫名往下沉,手心抑製不住地出汗。


    “見過陛下。”


    郗微行禮。


    蕭衍沒有急著叫她起來,而是等了會兒才問:“那老奴是你找來的?”


    郗微回答:“正是。”


    “你居心何在?”蕭衍皺眉問道。


    “陛下英明。我回都城後,走訪了幾位故交。山陽郡公夫人是其中之一。她說宗正大人在核查王家娘子身份時,發現了疑點,可是王家下人口風緊,所以她問我可有良策。我想此事關乎陛下和江山社稷,不敢怠慢,便找到了鄧嬤嬤。鄧嬤嬤所言,究竟是不是事實,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她將自己說得大義凜然,並且摘得一幹二淨。顯然早就想好對策了。


    蕭衍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郗微繼續說:“我和郡公夫人一片丹心。陛下要立王氏女,震懾天下士族。可這個皇後連嫡女都算不上,血統不正,陛下能達到目的嗎?王家明知她身份有疑,卻遲遲不上報,難道不是想瞞天過海?”


    蕭衍往後靠在憑幾上,眸中閃過一絲狠色,“誰說朕要借琅琊王氏的勢?朕喜歡王氏女,所以才立她為後。不管她什麽出身,母親是誰,朕根本不在乎。人是朕選的,朕便會護她到底!”


    郗微以為自己聽錯,猛地抬頭望向蕭衍。他是動了真情嗎?不可能,這隻是托詞,他絕不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


    “陛下,您忘了當年跟我說過的話嗎?”郗微低聲說,帶了幾分哭腔,“您加封父親,照顧阿弟,讓我們搬進清溪中橋的大宅,沒有往昔的半點情分在裏麵嗎?我什麽都不求,隻求能常伴君側。”


    殿上安靜了一瞬,郗微能感受到兩道重重的目光壓在自己身上,掌心的汗越來越多。


    他為什麽不說話?她已經這麽努力主動地爭取了。


    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蕭衍開口:“朕當初的確說過,你下嫁是委屈了你,會一輩子善待你,那時出自真心。可你拒絕了。你憑什麽認為,如今朕還會給你機會?朕提攜郗氏,是因為你父的知遇之恩,與你沒有半分關係。”


    郗微臉上的血色迅速褪盡,她不信,不信蕭衍會對她沒有一丁點的舊情。否則,為何多年不娶?他隻是記恨當初自己不肯嫁,所以才立別的女人為後,要給她難堪。她不能動搖,更不能自亂陣腳。


    於是,她很快鎮定下來。


    “陛下決定就這麽放過王家之事?縱然我和郡公夫人不出麵,立後的章程擺在那裏,也不可能堵住朝臣的悠悠眾口。”


    蕭衍看她一眼,“不用你費心。今日之事,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私自將那老奴引入宮中,都是僭越。朕命你回去靜思己過,禁足一月。今後,你最好離王氏女遠一點。她是朕的皇後,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說完,蕭衍不想再多言,揮手讓蘇唯真把她帶了出去。


    第27章 我是心甘情願入宮的。……


    王樂瑤稍稍躺了會兒, 讓竹君重新為她梳好發髻,回到花園中。


    桓曦和與謝魚也正在找她,見她安然無恙, 雙雙鬆了口氣。


    謝魚說:“瑤姐姐, 我們都很擔心你。太後找你去,究竟是為了何事?”


    “她們隻是問了我一些陳年舊事,不要緊。”王樂瑤安撫道。


    那兩人直覺沒有這麽簡單, 但王樂瑤不想多說,她們也就識趣地沒有再問。士族之間, 雖然因為結親而關係錯雜,但關起門來,每家也有不願透露的私事。


    謝魚說:“郗氏女不知為何惹惱了陛下,剛剛被送出宮了,連春日宴都沒參加完。”


    園中的花架上,那盆迎風招展的芍藥, 不知何時已被撤去了。


    桓曦和本就不喜歡郗微, 沒好氣地說:“我原本還擔心陛下對她舊情難忘, 此番她回都城, 肯定要威風一把。現在看來,她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也沒有外麵傳言得那麽高嘛。”


    王樂瑤想起, 剛才在殿上的時候, 蕭衍根本沒看郗氏女, 並不像舊情難忘的樣子。


    她覺得蕭衍這個人,對待感情簡單粗暴。比如,他願意屈尊幫她倒水,允許她耍小性子, 可能真的有幾分喜歡她。不喜歡的話,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張太後扶著如意從殿中出來,趙氏跟在她身後,陳氏以身體不適為由,已經提前離開了。張太後看到王樂瑤又好好地回來,心中十分欣慰。到底是士族之女,懂得分寸。否則她花重金打造的那個步搖,還不知道如何處置,今日的宴會也不好收場。


    “如意,你去看看哪盆花的彩繩最多。”張太後還是要走一走過場。


    周圍的貴女們紛紛笑道:“太後娘娘,不用數了,非王家娘子莫屬。”


    “王家娘子是當之無愧的花中魁首。”


    如意把那盆君子蘭抱過來,上麵的彩繩綁的密密麻麻,都數不清了。張太後便順勢說道:“王家娘子,過來領賞吧。”


    王樂瑤依言上前,如意去把托盤拿了過來,眾人嘖嘖稱讚。那金鳳凰惟妙惟肖,離了近看,更是工藝精湛,光彩奪目。張太後是花了心思的,今日這場春日宴,本就是為了迎王氏女入建康宮的預熱。


    王樂瑤雙手接過步搖,身後的貴女們不約而同地喝彩鼓掌,代表她是眾望所歸。


    “臨川王到!”


    宮女喊了一聲,蕭宏和張瓊一前一後地過來。


    蕭宏穿著赤色的圓領長袍,係玉帶,身型挺拔,英俊不凡。他的氣場跟蕭衍完全不一樣,和煦如春風,沒有那種壓人的威勢。這是都城裏的貴女們最喜歡的,地位尊貴,又像個會疼人的夫君。所以剛才蕭衍經過的時候,她們噤若寒蟬,等蕭宏來了,各個都像花枝招展的蝴蝶,恨不得飛過去。


    “見過母後,舅母。”


    蕭宏行禮。


    張瓊也跟著心不在焉地行禮,一雙眼睛忍不住四處亂看。都城裏的美人兒原來全在這兒了!可比未央居的那些花娘還要養眼。


    他的目光梭巡,很快停在王樂瑤的身上,一下就驚住了。


    蕭宏回頭,看到他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也看了過去。


    那位美人亭亭地立在花架旁邊,春風吹起她纖腰上的飄帶和盈盈的廣袖,有種要羽化而登仙的美感。她身上那種淡然高雅的氣質十分獨特,就像一件名貴而易碎的琉璃,流光溢彩,卻讓人不敢輕易觸碰。


    蕭宏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永安寺見過的王氏女。上次在洛陽館,再次與她擦身而過。如今見到,她即將要嫁給兄長,成為他的嫂子了。


    這時,一隻蝴蝶飛到他身邊。他伸出手,那蝴蝶竟然落在他的指尖,停留了片刻。


    若他比阿兄早一步,就好了。那隻美麗的蝴蝶或許也會停在他的掌心。


    張瓊意猶未盡,盯著花架邊的那抹倩影,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樣。這麽個大美人娶回家,哪怕擺在那裏看看都是好的。


    趙氏看到兒子這副德性,氣不打一出來。


    上回在未央居,因為跟王家郎君爭花娘的事,差點沒被陛下打死。這回還敢覬覦王氏女!她一把揪住兒子的耳朵,拉到旁邊,“你的眼睛往哪裏看?那可是未來的皇後娘娘!”


    張瓊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覬覦二表兄的女人。隻是這琅琊王氏之女,盡態極妍,高貴雍容。這麽多年,二表兄身邊連個侍妾都沒有,還以為他對女人根本沒興趣。誰知一娶,就把這麽個絕色佳人給挑走了。


    張太後對蕭宏說:“你看那邊的謝家娘子和桓家娘子都不錯。你是喜歡溫馴的,還是喜歡活潑些的?”


    “母後,先操辦阿兄的婚事吧。我的事不著急。”蕭宏扶著張太後走入殿中。拋下身後的一眾貴女,碎了無數的芳心。


    “怎麽能不急?你也二十幾了,偌大的王府,還沒有個女人操持。”張太後看他神色鬱鬱,“怎的了?可是有心事?”


    “沒有。近來安置流民,公務繁重,未曾休息好。”蕭宏扶張太後坐下,“我聽阿兄身邊的蘇唯貞說,此前,壽康殿這邊鬧出不小的動靜,是怎麽回事?”


    “關於皇後的事。”張太後簡短地說了兩句,“你阿兄那人,入不了他眼的也就罷了。但凡入他眼的,他便護短得緊,哪怕與天地為敵。我也是一時亂了分寸,被你嬸母給牽著走了。”


    “母後不必自責,阿兄不會怪您的。倒是那個郗氏女,唯恐天下不亂,是應該好好懲戒。”


    蕭宏露出不喜的神色。他待人一向寬厚仁慈,很少有如此明顯的喜惡。他與郗氏女從未接觸過,僅憑今日之事,就不喜至此。張太後望著他,隱隱有種感覺,又不敢往深了想。


    但願是她多思了。


    趙氏和張瓊還站在殿門外。今日貴女雲集,趙氏也想給兒子挑個好的妻子。建康四大姓她是不敢想的,高門媳婦,他們家也未必鎮得住。那些差一點的士族或者朝廷新貴,倒是任他們挑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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