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長隨的話驗證了睢鷺的記憶。


    於是睢鷺立刻起身。


    “諸位,弘文館的學士們於我有解惑之恩,請恕我先行告辭了。”


    這話加上剛剛長隨們的話,那幾位同鄉自然不會再沒眼色地攔人了。


    於是睢鷺才終於得以按著已經有點開始疼的腦袋,跟著那位劉大學士的長隨往別處走。


    曲江宴是沿曲江而設,長度綿延甚至數裏,而及第的進士們所在的,自然是最中心的地帶,也是最熱鬧的地方,但這位長隨帶睢鷺走的方向,卻是有些僻靜的杏園深處。


    “劉大學士們是在裏麵嗎?”睢鷺腳步越走越慢,若無其事地問那長隨道。


    “是是,狀元郎請跟我來。”


    長隨回身答道。


    但睢鷺卻看到,他緊張地不自覺地眨眼,手心也握緊了。


    睢鷺站住了。


    “狀元郎?”長隨見他不走,疑惑道。


    睢鷺朝他笑笑:“劉大學士不在裏麵吧。明日,我會向劉大學士說明,你是怎樣假冒他名義誘我至此的。”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睢公子,請留步。”


    一道迥異於那長隨聲音的女聲,在背後響起。


    睢鷺皺眉,回頭。


    便見一清瘦秀麗的少女,站在杏林深處,朝他深深一揖。


    “請不要責罰下人,是我命他假借父親名義,約您至此。”


    “請放心,我對您絕無惡意,我隻是……有個問題,一直想要請問您。”


    睢鷺絲毫沒有放鬆,他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少女。


    “你是誰?”他問道。


    他這一聲話落,少女呆呆立在當場。


    隨即清麗的臉上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苦笑。


    “果然,您完全不記得我呢。”


    “小女姓劉,名遂初。”


    “宋州襄邑人氏。”


    第79章 擔心你那小駙馬


    睢鷺沒在杏林裏待多久。


    眨眼的功夫, 那些緊緊盯著狀元郎去向的人們,便發現了睢鷺又從杏林中出現,其折返之快速, 讓人以為其隻是走進去散了散步。


    “睢兄, 剛剛怎麽進了林子?莫非林子裏有什麽好東西?”


    “睢兄快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


    許許多多人,在睢鷺出現的一瞬, 便又圍上了他身旁,口中說著各式各樣的話。


    睢鷺遊刃有餘地一一答複。


    “李兄說笑了, 隻是剛剛喝多了些,進林子醒醒酒。”


    “哦?什麽好東西?王兄請帶路。”


    ……


    於是便又跟著那位“王兄”,去看他口中的好東西。


    結果,卻是到了地方才知道,所謂的“好東西”,便是一群姿色過人的的胡女。


    微蜷黑發, 高鼻深目, 皮膚雪白, 與中原人迥異的長相, 加之其過人的舞姿,使得這處胡女跳舞的場地, 吸引了眾多人觀看, 幾乎比進士們待的地方人還多。


    “讓開讓開, 狀元郎來了!”


    而伴隨著這一聲喊, 原本人山人海似的觀眾,視線終於短暫從胡女們曼妙的身姿上移開,而看到睢鷺後,又自覺地讓開, 甚至圍上。


    睢鷺看到這幕後,眉頭微微皺起,張口說了什麽。


    然而熱鬧又聒噪的人群喧嚷著,讓他的聲音完全淹沒在聲浪裏。


    *


    這一日的曲江宴,直宴到華燈初上。


    樂安喝那種甜酒喝地有些多,加之周圍吵鬧的環境,到晚飯時便有些犯困,冬梅姑姑見狀,便勸她先回府。


    “等等。”樂安努力睜著困頓的眼睛,“我跟睢鷺一起回去。”


    說罷,又看看燈火通明的曲江,以及江岸上仍在熱鬧遊玩的人們,問道:“他去哪兒了啊?”


    說起這個,冬梅姑姑就氣。


    “又被人叫走了!”


    同樣一句話,白天時樂安便對聶謹禮說過,但當時隻是描述事實,可從冬梅姑姑口裏出來,這句話便帶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兒。


    樂安醉醺醺地,看著冬梅姑姑這樣,便咯咯地笑起來。


    還安慰冬梅姑姑:“不生氣不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冬梅姑姑一瞪眼,隨即眼一紅,扭頭小聲嘟噥:“我哪是為自己生氣……”


    不過樂安已經聽不到了,醉意加困意的雙重襲擊,她終於撐不住,一頭栽進無夢的睡鄉裏。


    直等到月上中天,笙歌漸散,打更人敲著梆,拉起長長的調子,狂歡一整日的曲江便才漸漸有了些秋夜應有的靜謐,而被冬梅姑姑念叨許久的睢鷺,也終於又出現在樂安的青氈前。


    他眼神還清明,步履也穩健,看著並不像喝醉了的樣子,然而相比早上剛來赴宴時的清爽,此時已是一身的酒味兒、香味兒、和無數不知道什麽的味道。


    他往青氈裏望去,“公主睡著了?這麽晚,怎麽不先回去。”


    冬梅姑姑卻沒回他,一見他,便嫌棄地捂起了鼻子,嘴裏叨叨著:“哎喲喂我的駙馬爺,你這都是去幹了啥啊,瞧瞧這一身的味兒……”


    叨叨完了,才又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勸了公主先回去呢,可她非要等你一塊兒。”


    睢鷺聽了,便低頭一笑,抬腳就要走進青氈裏,但隨即又止步,抬起手臂,果真如冬梅姑姑叨叨地般,聞了聞自個兒。


    嗯,是不太好聞。


    本來其實應該都是好聞的味道,花香、酒香、茶香、熏香、食物香、脂粉香……但無數種香混雜在一起,便成了衝鼻又怪異的味道。


    但好在應該隻有外衫沾上了。


    睢鷺沒多猶豫,轉瞬就解去了外衫。


    再抬起手臂聞聞。


    嗯,沒味兒了!


    於是他大踏步,走進那青氈裏,而青氈裏,宮燈昏黃的燭光下,樂安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在一個小榻上,斜倚著沉睡著,暈黃燈光下,她的臉不如白日那般明晰,卻有種安靜的溫暖。


    睢鷺俯下身,彎下腰,先是用薄毯仔細將她包裹住,然後再伸出手,連毯帶人,輕柔地將她抱起。


    懷裏的人被驚醒,眼睫幾番顫動後,費力地睜開眼,看到他後笑開,“你回來了……”


    “嗯。”睢鷺笑著點點頭,走向他們的馬車。


    “已經無事了嗎?今天你可有得忙呢……”樂安的眼睛又困頓地閉上,隻嘴裏小聲嘟囔著詢問。


    “嗯,已經無事了。”睢鷺將她抱緊,低頭,湊近她耳朵,“現在,我們回家。”


    “嗯,回家……”


    樂安呢喃了一聲。


    *


    若說春日那次曲江宴,睢鷺靠一張臉吸引了京城百姓的目光。


    那麽秋日這一場,他的年少,他的美貌,而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年輕便才華橫溢,蟾宮折桂,則將睢鷺的名聲抬高到無以複加的程度。


    於是哪怕是曲江宴後,睢鷺仍舊是忙碌無比,不僅要忙著讀書,忙著等待吏部銓選,應付怎麽也應付不完的宴飲邀約,更要忙著出現在街頭巷尾百姓們的談論裏、歌女的歌聲裏、坊間的話本裏……


    曲江宴當日,樂安躲懶,一直待在自個兒的青氈小帳篷裏,於是便沒親眼看到,但也很快聽說她的駙馬當時有多麽受歡迎——不止是受那些慕其才華前途權勢而主動攀附的男人們歡迎,更加受上至高門貴女,下至村婦農女,乃至優伶伎女的歡迎。


    以前,樂安還隻知道崔家小姑娘一個暗戀自個兒駙馬,可這次曲江宴後,樂安幾乎是走到哪兒,都能看到小姑娘們對著自個兒駙馬芳心失措的樣子。


    而睢鷺出門在外時,湊巧“碰到”人、馬車“撞到”人、被人編了種種理由邀請去……總之,因為種種奇葩原因而“偶遇”、“結識”青春少女們的頻率,陡然大大激增。


    就跟樂安曾經聽睢鷺說的,他曾經在家鄉時受歡迎的場麵一模一樣,隻不過地點換成了京城而已。


    按說這不奇怪,睢鷺這樣的,以前隻憑臉就能讓家鄉的少女們瘋狂,如今更加上了“狀元”這頂讓人眼暈的華冠,那麽讓京城少女再度癡狂,似乎也絲毫不為過。


    但如今跟以前有一點不同。


    如今的睢鷺,是已婚人士。


    “聽說坊間出了不少新調新詞,你猜怎麽著,全是唱你這小駙馬的。”


    “那些優伶伎女,個個都以為他獻歌獻舞為榮,若能得他一句誇,立時身家倍增。有錢的便請人譜曲填詞,有才的便自個兒上陣,甚至還有人請了那弄筆杆的,寫她們與你那小駙馬不知何時發生的豔遇故事……”


    ……


    秋意漸深,北風一日比一日凜冽,樹葉一日比一日凋零,睢鷺又出門赴宴,待在府裏無事可做的樂安看了一會兒書,很快便不耐煩了,於是果斷決定,趕在初雪為翠華山披上銀裝素裹之前,去翠華觀找希微玩。


    於是此時,她便喝著清茶,賞著雲霧山嵐,和希微閑話家常。


    此時,聽到希微這話,樂安一點不急,隻笑著問她:


    “你一個出家人,怎麽那麽清楚秦樓楚館紅塵男女的事兒?”


    希微白了她一眼,指指茶室外走過的一個年輕女冠,憊懶道:“你自個兒看。”


    樂安依言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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