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樂安此時已經熟睡,聽不到她的念叨了。


    直到月兒越升越高,燈花爆了幾次,龍鳳燭越燃越短,熏爐裏的香氣也越來越馥鬱時,睢鷺才帶著一身酒氣回到新房。


    冬梅姑姑立馬豎起眉毛看他。


    睢鷺喝了許多酒,方才跟賓客交談,臉上始終帶著笑,此時回來,臉上也依然帶著那令人感覺親近又討喜的笑,看見冬梅姑姑這模樣,他一點也不怕,反而搶先用手指在唇前一比,“噓~”


    “公主已經睡著了嗎?”他小聲問道。


    冬梅姑姑惡狠狠點點頭,隨即問道,“你喝醉了?”


    早知道該事先叮囑他少喝點的,這傻孩子誰敬他酒他都喝,可不就喝醉了嗎?喝醉了其實也不打緊,反正就在自個兒府裏,橫豎出不了事,但要緊的是——喝醉了還怎麽洞房哪!冬梅姑姑表示憂心忡忡。


    “沒醉!我清醒著呢!”睢鷺大手一揮,斬釘截鐵。


    ……醉鬼都會說自己沒醉。


    冬梅姑姑狐疑地看著他。


    睢鷺毫無所覺,


    “既然公主已經睡了,那就別吵醒公主了,我先去洗漱。”睢鷺抬起自個兒袖子,聞聞自個兒滿身的酒氣,又帶著一臉笑,十分自覺地走向浴室。


    走路倒是十分穩當,的確不像醉了的樣子。


    但冬梅姑姑站在原地瞪大眼睛,一點也不開心。


    ——不吵醒公主?


    不吵醒公主還怎麽洞房啊!


    *


    睢鷺沐浴過後,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進了新房。


    因為樂安已經睡下,也沒人敢鬧她的洞房,此時新房裏便靜悄悄的,原本還有幾個侍女,甚至還有想守夜的,卻也被睢鷺揮揮手趕出去了——睡覺的房間裏還有不熟悉的旁的人,也就隻有大戶人家能習慣這種事了,反正睢鷺習慣不了。


    就著朦朧的燭光,睢鷺看似很穩地走到床前。


    或許是為了等他,樂安雖睡了,床帳子卻未放下來,因此睢鷺以走近,便看到燈光下,她全身都縮在被子裏,被子外隻露出嘴巴以上的半張安睡的臉。


    之前行禮和謝賓客時,那滿頭的釵環和滿臉的脂粉都已經去掉,此時她素著臉,長發披散,看著自然不如盛妝時豔光照人,但——


    睢鷺定定看了好久,好久之後,才終於又上前一步,但是——他隻顧著看床上的人,卻沒有注意到床前那預備給守夜的侍女睡的小榻,於是這一腳,便踢在了榻上。


    他一個趔趄,差點就“啪嘰”整個人摔下去,狠狠砸在樂安身上。


    但——


    他可是練過的啊!


    哼哼。


    千鈞一發之時,隻見睢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把扯住了床帳,而伴隨著“撕拉”一聲響。


    睢鷺免於摔倒,但——織金描銀的鮮紅床帳被整個扯了下來。


    睢鷺整個人被帳子埋住。


    他從帳子裏鑽出來,將帳子抖落一地,愣了愣,又撿起來,還試圖將其重新掛回去假裝無事發生——但,床帳是被他從中間整張暴力撕爛的,除非他此時能找到針線,還能織女附身,把裂開的地方重新拚接地天衣無縫,不然……


    於是睢鷺抱著床帳想了一下,嗯,就想了一下。


    然後便痛快地將其一扔。


    反正沒床帳不影響睡覺,公主房裏又沒蚊子。


    不過——


    他心虛地又往床上看了看,沒吵醒她吧?


    床上,樂安仍舊安安靜靜地熟睡著,臉壓枕頭的位置都沒動一下。


    於是睢鷺才放心了。


    他又上前——這下總算看到那小榻了,於是穩穩踩在了榻上,然後屈身,蹲在榻上。


    就蹲在她跟前,距離極近,他往前探探頭,就能碰到她的臉。


    他就這樣蹲著,隨即雙手捧臉,托腮,眼神迷蒙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她。


    看了好久,看得燈花都又爆了一下,可她始終毫無所覺,安然睡著,呼吸都格外悠長。


    於是睢鷺突然有些糾結。


    雖然是他自己說不吵醒她的,但……


    方才跟那些賓客們攀談,到底是婚宴這樣的場合,許多人都還是不想問什麽政事,隻想肆意快活的,於是睢鷺不止是跟許多小狐狸老狐狸結識過招,更聽了不少人喝酒上頭後的……嗯,葷話。


    睢鷺當然是聽過葷話的。


    當年為了給父母報仇,他四處混跡,什麽販夫走卒都做過,在男人堆裏,尤其是那些除了下半身的事兒幾乎便沒有別的樂趣的最底層的男人堆裏,睢鷺聽過的葷話簡直車載鬥量。


    但那時的睢鷺,無論聽到再露骨的葷話,可都沒什麽感覺。


    一是未開葷,更未識情滋味,二是那時他一心隻想報仇,哪裏還有什麽風花雪月的心思。


    於是,當時那些葷話,他聽過就聽過了,如風過水無痕。


    可現在不一樣。


    現在……可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啊!


    那些話他聽了,便無法忽視,就跟魔音入腦般在他腦子裏牢牢紮根,就跟前些天冬梅姑姑送來的那本畫冊一般,提醒著他此時應該做什麽。


    而不知是身隨意動,還是今晚喝了太多酒,陽氣上頭,這會兒,哪怕剛洗過澡,他也的確覺得有點兒不好受……


    隻覺得渾身燥熱。


    所以,要吵醒她嗎?


    睢鷺就這麽蹲著,想啊想,想啊想,直想到腿都蹲麻了,也沒想出來。


    最後,他看著樂安依舊安安靜靜一無所知的睡顏……突然惡向膽邊生。


    ——他伸出手指,猛地戳了戳樂安的臉。


    飽滿紅潤的臉頰立刻被他戳地凹下一個窩窩。


    “唔……”


    床上佳人呢喃一聲,似乎感覺不舒服,將腦袋往被窩裏縮了縮,然後……


    然後就無視他戳上去的手指,又睡著了!


    睢鷺看著自己的手指,和她被自己戳地凹陷下去的臉頰。


    很不甘心。


    於是他又戳了戳。


    樂安:“唔……”


    然後腦袋又縮縮,又睡著了。


    睢鷺:……


    再戳戳,這次大力了一點。


    樂安——


    樂安直接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啪”,準確無誤地打在睢鷺手上。


    睢鷺:……


    她一定很會打蚊子吧。


    睢鷺挫敗地收回了手指,看著她臉上被自己戳出來的窩窩和紅痕,隻覺得自己仿佛深閨怨婦,滿腹幽怨。


    於是這麽幽怨地瞪了某個睡得人事不知的人一會兒,他最終還是幽幽怨怨地起身,上、/床。


    他扯開薄薄的夏被。


    樂安睡覺時姿勢很乖,兩手放在被窩裏,也不抓被子,因此睢鷺一扯,被子就被扯開了,半點沒驚動到她,她依舊睡得香甜無比。


    睢鷺又瞪了她一眼,然後便委委屈屈地、卻又輕輕地躺下。


    躺在她身邊。.


    床很寬大,被子也很寬大,哪怕兩人中間隔個三尺遠,床和被子也盡夠睡和蓋的。


    但睢鷺看了看這寬大的床和被子。


    輕輕,但又果斷地,睡在了樂安身旁。


    然後看看她仍在熟睡的臉頰,悄悄地、悄悄的,將她的身子往自己懷裏撥。


    樂安被他撥弄地皺起眉頭,又無意義地呢喃幾聲。


    但終究沒有任何反抗,任何阻礙地,滾進他懷裏。


    樂安也隻穿著中衣。


    夏日的中衣,是從一層薄薄的絲綢做的,輕薄如無物,皮膚一樣貼在人身上,隔著絲綢觸碰,感覺就好像什麽都沒穿一樣。


    什麽都沒穿一樣……


    懷裏抱著自己的新娘,此刻,睢鷺的幽怨到達了頂峰。


    抱著這樣的幽怨,睢鷺抱著懷裏的人,極度不甘地睡去。


    *


    而屋外,耳朵貼在窗戶上聽了半天牆角的冬梅姑姑終於絕望。


    公主的洞房花燭夜啊!


    *


    樂安覺得這個洞房花燭夜還行。


    她睡得很早,又睡得很好,一覺連個夢都沒做一個,醒來時隻覺得神清氣爽,生龍活虎,精力充沛——


    就是時間有點兒不對。


    她看看床頭才燃到一半的龍鳳燭,再看看仍黑魆魆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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