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要誰做駙馬,侄兒都支持您,可是——我希望您選駙馬,隻是因為您想成親,隻是因為您喜歡那個人,而不是別的什麽緣故,所以您不必如此,不必故意選那樣一個人,又那樣——”


    堂而皇之,昭告天下,仿佛生怕世人往她頭上潑的髒水還不夠多。


    而逼得她做出這般自汙舉動的——


    樂安定定看了他一瞬。


    李承平不閃不避,眼裏仍有掩不去的水意。


    於是樂安便忽而一笑。


    “你想多了。”


    她放下銅鏡和梳篦,伸出手。


    李承平也愣了愣,隨即,急忙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低下了頭。


    於是樂安的手,便輕柔地落在他頭上。


    隻是因為還戴著冠,無法如兒時一般落在頭頂,而是隻能落在一側,而後輕輕地撫摸。


    “姑姑,這是我的真心話……”他低聲喃喃道。


    “嗯,我相信。”樂安答。


    “但,從始至終,我所做的一切均是出自我本心。”


    “這也是真心話。”


    *


    李承平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身居最高位,需要忙碌和操心的實在太多太多,難辦的事也太多太多,如樂安之前,哪怕已經執掌權柄十幾年,仍舊無法駕輕就熟,更何況這位剛剛親政得權不久的年輕人。


    隻要他有心治國,便不會有什麽閑暇,抽空來樂安這裏一趟,已經是奢侈中的奢侈。


    然而即便如此,離去之前,他也仍舊向樂安承諾——


    他會為她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您前兩次成婚,我要麽還沒出生,要麽還小。”李承平說道,“也幫不上任何忙,使不上任何力。”


    “但這一次不同。”


    他看著樂安。


    而樂安和他也都知道,哪裏不同。


    “姑姑,現在,我有能力了。”


    他說。


    “這一次,我送您出嫁。”


    第43章 公主,您跟我是一樣的人……


    稟報完, 侍衛便退下了。


    侍衛一退,在一旁盯著夏枝給樂安編頭發的冬梅姑姑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這起子閑人, 旁人成不成親的,關他們鳥事!輪得著他們說般不般配!”


    雖然冬梅姑姑自個兒就屬於看不太上睢鷺的,雖然她之前也覺得這樁婚事不大能成, 但,那不是之前嘛。


    這幾日, 眼見著樂安似乎真的想跟睢鷺成親,於是冬梅姑姑的看法也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雖說她自個兒其實對睢鷺還是有點疑慮,但那是她自個兒。


    外人算個什麽東西?


    既然她家公主想成親,那甭管是跟誰,都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就都是般配!輪得著外人說三道四?


    什麽年紀, 什麽出身, 嗬, 可笑,俗人才講這些, 她家公主需要在乎?


    冬梅姑姑雙標地理直氣壯。


    樂安聽了哈哈笑。


    然後戳一戳旁邊的睢鷺。


    “我覺得, 還是你的錯。”


    睢鷺正在看書——他本來就在書房看書。


    自從答應給府上孩子做先生後, 樂安的書房便也對他開放了, 因此無事時,他都是泡在書房的。


    是樂安說有好玩兒的要讓他聽聽,於是他便拿著書來了,結果來之後, 樂安忙著編頭發,侍女們也像沒看到他一樣,他也不用人招呼,直接就盤腿席地而坐,繼續看書,倒也自在。


    然後侍衛來了。


    於是他也沒想到,樂安所說的“好玩兒”的東西,竟是外人對他和她的婚事多麽的不看好。


    是為了考驗他的勇氣和決心嗎?


    可是,那些外人的想法,他早就明白了啊。


    甚至比她都更明白,起碼他不會像樂安一樣,在聽到有人以他何時會滾出公主府為由設賭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倒不是因為他比樂安沉穩,更不是他比樂安更聰明、更通曉人心。


    隻是因為,他站在比她低很多的位置,於是清楚地知曉他在仰望她,於是不必低頭,便知道那些跟他處於同一位置的人的所思所想。


    而他身周所處的一切,也都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和她,不般配。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他的選擇。


    所以,聽完侍衛那些話,他也隻是笑著說了一聲“因為不般配”。


    而後,便繼續低頭看書了。


    直到此時樂安戳他,才又抬起頭。


    “嗯?”他疑惑看她。


    “因為啊——”樂安玉指一伸,指指點點,“你的美貌還不夠有說服力,不都說,最頂級的美人可傾城傾國?若是外人看過你,便都為你的容貌神魂顛倒,又哪裏還會不相信我會為美色昏了頭,真讓你做駙馬?”


    睢鷺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有道理。”


    隨即又抱拳道:“是我長得不夠美,給公主拖後腿了。”


    “倒也不必自謙,你的長相還是可以的,能否傾國傾城不知道,但起碼傾人還是可以的。”樂安眉毛得意地揚揚,“最重要的是——”


    “本公主的眼光怎麽會錯?你隻是露臉不夠多,真正見過你的人太少,才會造成如此誤會。”


    噗。


    睢鷺忍不住扭了頭,抿唇一笑。


    笑完了,才又轉過頭,看向那人——“那,就勞煩公主,以後多帶我見見人。”


    樂安揚眉一笑,沒再說什麽。


    於是睢鷺便也不說什麽了,也沒說告辭,隻是繼續低頭看書。


    樂安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樂安當然知道他知道他和她不般配。


    也是故意叫他來聽,外人是怎樣說他和她的不般配。


    說起來拗口,但其實也很簡單。


    她隻是想再確認一下他的決心。


    也想讓他更加知曉,他選擇了一條多麽艱難的路。


    尤其在他道出真正的誌向後,那麽原本為了“攀附權貴”而選擇她的理由,其實就已經有些站不住腳了。


    若隻是想為國為民,那麽,大可不必以與樂安結為夫妻的方式捆綁在一起,畢竟裙帶關係向來是柄雙刃劍,某種程度上,公主駙馬這個身份,甚至會妨礙施展抱負。


    尤其她如今這個處境。


    所以其實,也正如外界所想的那樣,他和她這個婚約,的確並不是那麽牢固。


    隻要他露出一絲動搖和反悔的意思,樂安也會絲毫不猶豫的,解除這個本就陰差陽錯而成的婚約。


    畢竟對她來說,作為駙馬的他,可有可無。


    但他既然那樣說……


    那就,無所謂咯。


    樂安笑眯眯趴著,一勺一勺吃著侍女喂的櫻桃,吃了幾口又嫌太甜膩粘口,要吃冰爽些的,於是冬梅姑姑趕緊又張羅著弄冰鎮櫻桃。


    這時節不春不夏的,一般人家藏的冰都還沒拿出來用呢,樂安卻是早早便奢侈地用上了——沒辦法,公主府別的不說,地兒絕對夠大,區區藏冰的地窖更是大,藏冰都夠樂安從春用到秋了。


    等冰鎮櫻桃上來的時間,夏枝終於給樂安編好了頭發,除了兩鬢各留出一縷,其餘發絲皆編成細細的麻花兒樣,又用各種珠玉挽扣做結,綁地滿頭珠光璀璨,最後挑出幾條辮子扣於發頂,用雙發釵簪住。


    據說是胡地傳來的新發式,樂安也覺不出好不好看來,隻是覺得這滿頭小辮子,每根小辮子上又綁著珠子的模樣挺有趣。


    “好看嗎?”她從榻上起身,對著夏枝手裏的銅鏡照了照,隨即興致勃勃地發問。


    “好看!”


    “嗯,好看。”


    三道異口同聲,連音調都幾乎一致的,來自於三個侍女,而後一道,出口略遲,聲音也更低沉些的——


    樂安扭頭,隨著她的動作,滿頭的發辮珠子也跟著叮叮當當作響。


    她看向睢鷺。


    少年一身青蓮色常袍,用的錦緞料子,應是來到公主府後新作的,樣式雖不新奇,但染色均勻純正,布料光滑柔軟,用料也很足,袍袖十分寬敞,此刻在地上坐著,便迤迤地散開一地,仿佛池中睡荷。


    而此刻,這株睡荷不好好看他腿上攤開的書,而是仰著頭,打量著樂安的新發式,還煞有介事地跟著侍女一起誇她。


    不論如何,被誇獎總是高興的,樂安又得意地甩了甩滿頭的小辮子,然而還要得了便宜賣乖。


    “沒問你,看你的書。”


    她可不相信男人嘴裏的好看,像盧玄起、齊庸言,問就是你怎麽樣都好看,哪怕披頭散發也說好看的主兒,其實,很可能他壓根就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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