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眨眨眼。


    紅唇緩緩張開——


    “咣當!”


    又一聲震響,少年,樂安,以及宛如泥雕木塑的其餘所有人等,都朝聲音望去。


    仍舊是那位護衛。


    再度驚掉了刀。


    *


    依舊無人在意刀。


    人們的視線再度轉回去。


    便見華麗的馬車之上,那位金尊玉貴的樂安公主,又發話了。


    “不過,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聲調悠悠,慢條斯理,仿佛逗弄地上打滾的小貓兒。


    小貓兒.睢鷺少年聞言,兩眼巴巴:


    “回答錯誤的話,您會改變主意嗎?”


    “不會,這些問題沒有對錯之分。”她又看少年一眼,“不過,若你回答完問題突然扯下□□,說你這張臉也是偽裝的,那,倒是極有可能會變。”


    聞言,睢鷺立刻自信地揪住自己的臉頰。


    白玉似的手指揪著白玉似的肌膚,幾乎是立刻,臉頰上便泛起一道紅痕,若是離近了,還能看到那紅痕和透明皮膚之下淺淺細細的血管。


    少年把自己被揪紅的一邊臉扭過來給樂安看。


    又拍拍胸膛道:“公主您放心,這張臉,如假包換。”


    樂安:好吧,她信了。


    不過少年還有問題,“公主,還有一個問題——”


    他疑惑地又真誠地發問:


    “□□是何物?如人皮一樣的麵具?戴上這種麵具便能立刻改換人容貌嗎?若是的話,嗯……哪裏有賣?”


    “哦,話本子上看到的。”樂安攤攤手,“現實中,大概約莫估計肯定是沒有的吧。”


    “啊?”


    睢鷺傻眼了,看著樂安的眼神仿佛控訴戲弄貓咪的無良主子。


    “咳咳。“樂安輕咳兩聲。


    ”好了,現在,該我提問了,我希望你如實回答。”樂安道。


    “好。”少年道。


    她望著睢鷺的眼睛,睢鷺也回望著她的眼睛。


    “你多大年紀?”


    “差三年及冠。”


    “家中可有定下婚配?”


    “未有。”


    “為何?”


    “父母早逝,無心於此。”


    “那為何此時又想?”


    “漂泊多年,倦鳥棲枝。”


    “棲息過後再飛走?”


    “不,人苦不知足,切不可既平隴,複望蜀。”


    “你知道我是何人?”


    “大梁樂安公主,李臻。”


    “你明白何為駙馬?”


    “說文曰:駙,副馬也,後人段玉裁注,副者貳也,非正駕車皆為副馬,意即天子所乘正車外,隨側而行的形式規製相等的副車,以作遮掩保護之功。後因常有尚公主者任駙馬都尉,是以稱其駙馬。”


    “所以?”


    “所以,公主為正,為君;駙馬為副,為臣。而君臣需相濟,正副需相和。”


    樂安笑了。


    “你有一副好口才。”


    睢鷺也笑:


    “不敢,句句肺腑。”


    “我可不需要你的肺腑。”


    “臣知曉,公主需要我的臉。”


    這就臣了,真會打蛇隨棍上。


    而且,哪裏隻需要臉,其實她還需要身子,和聲音來著。


    樂安心裏默默道,不過這話就不必說出來了,不然,顯得她多不矜持呀,哼哼。


    於是——“你上前來。”她興致盎然道。


    “稍等。”睢鷺道,“上前的話,且容在下再整理一番。”


    樂安:“?”


    少年不解釋,咧嘴一笑。


    隨即躬身彎腰,撩起衣袍,露出衣袍下用麻繩緊緊綁縛著的修長小腿,隨即,手往右邊小腿一探——


    一柄刀鋒雪亮的匕首豁然抽出。


    “唰!”樂安車駕兩旁的護衛齊齊出刀。


    “不必緊張。”樂安揮揮手,問那乖乖拔出腿間匕首的少年,“你腿上綁這個做什麽?”總不能她不答應他做駙馬的話,就拿刀逼著她答應?


    睢鷺雙手將匕首放在手心呈上。


    聞言無辜又理直氣壯地道:“自然是防身。公主,男人孤身在外,要保護好自己。”


    樂安:……


    她想反駁來著,但一看他那臉,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男人的確要好好保護自個兒來著。


    尤其是他這樣的男人。


    “好吧,善於保護自己的男人,你上前來,讓我看看。”


    睢鷺抿唇一笑,乖乖上前。


    當然,掌心上的匕首被樂安的護衛統領拿走了,拿走時,以防萬一,護衛統領還十分謹慎稱職地將他全身又搜查了一遍,以防他來個虛實之計。


    樂安的護衛統領是個邊關退下來的將軍,身高體壯,手勁兒賊大,搜身也沒什麽特別技巧,這在外麵也不能讓脫衣服,就隻能大巴掌貼上去摸,摸衣服下麵有沒有再藏著匕首之類的金屬硬物。


    護衛統領朝他伸出手時,睢鷺眼神微閃,但隨即又坦然展開雙臂,任他搜查。


    自然是搜查不出什麽的。


    證明了清白的睢鷺終於可以走上前。


    離樂安更近了一些。


    近到即便他不眨眼,樂安也看得清那纖長如鴉羽的睫毛。


    沒有樂安吩咐,他便沒有繼續上前,就在馬車不遠不近的距離站著,靜靜任樂安打量。


    樂安打量了好一會兒。


    而後——


    “怎麽樣,”睫毛精又扇動起他的睫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公主,還滿意您所看到的嗎?”


    *


    答案當然是滿意的。


    睢鷺其人,最叫人信賴的,便是他的臉。


    *


    一行人已經在路上耽擱了許久。


    大慈恩寺下山的路就一條,雖然很寬廣,但架不住樂安的車駕也大,四匹馬一字排開,剩餘的道路便僅可供路人行走,其他貴人們的車馬雖然不像樂安的那般排場,卻也不是這麽點空能通過的,因此樂安的車一停,後麵便跟著停了一長溜兒,眼看已經引發交通堵塞。


    作為一個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的人兒,樂安自然不會繼續此等擾民之事。


    於是——


    “上車吧。”


    她朝下勾勾手指,對少年道。


    雖然四下裏已經夠寂靜了,但這句話一出,霎時空氣仿佛更靜了一些。


    雖然本朝風氣開放,雖然本朝公主們常有放浪形骸之舉,但,初初相見的陌生男女,幾句話就私自定下婚事,三兩句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起鑽馬車……


    今日過後,樂安仗勢欺人的名聲之外,恐怕又要再加個放浪淫奔了。


    而原本美名享譽全京城的睢鷺,這一上,就也成了為攀龍附鳳而連臉麵都徹底不要的浪蕩子。


    眾人瞪大了眼睛,卻連視線都不敢再亂瞟,隻仿佛石化一般看著剛剛說出驚人之語的樂安公主,和樂安公主的馬車。


    也有人看著少年。


    看著這個看上去光風霽月,不沾凡塵,卻偏偏做出最世俗、最為人所鄙之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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