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緩緩說:“可是那樣的話,我也會死。你嘛……你是墮仙,也許不會死,但會因此沉睡很久吧。”


    張也寧溫聲:“沉睡前,我可以複活你。但是之後,你得等我醒來。”


    薑采仰臉,似笑非笑:“哦,我要等睡著的月亮再次垂憐醒來麽?那得什麽時候啊?你知道你會沉睡多久嗎?我能活到那麽久嗎?”


    張也寧仍然溫和得不像他平日為人:“也許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成就真仙了。阿采,你那麽厲害。這世間有沒有我,你都會那麽優秀。你若成不了真仙,這世間便再無人了。”


    薑采微笑,道:“真好。我要花千年萬年地等一個墮仙醒來啦。”


    她雖然這麽笑著,但她眼睛裏並沒有笑意。


    張也寧便看著她,果然,他看到她目中漸漸森冷,戾氣一重重浮上,尖銳鋒利的氣勢,如劍出雲霄,誰能迎之?


    薑采冷冷道:“我可以犧牲,可我憑什麽為他們造的孽犧牲?我為什麽要做這麽沒有意義的犧牲?我選擇以身侍魔,是天下再找不到比我這個先天道體更好的容器了,可是就連魔疫,也是因他二人的恩怨搞出來的。


    “我一直為他們收拾爛攤子,我也不抱怨什麽。但是到了今天,還要讓我這麽做,我覺得這太過荒唐的一切,讓我的犧牲顯得很廉價。我願意為了蒼生而死,可我不願意為這麽可笑的理由去赴死。


    “我不願意那麽沒有意義,我也不許你擅做主張,做什麽滅神榜的輔陣之一。”


    她手揪住他衣領,霎時扯得他蹙一下眉,而她凶悍萬分:“你聽明白了嗎?我們不做那種事。”


    張也寧平靜看她:“這是最簡單的解決事情的方法。”


    薑采開玩笑:“人家不要,人家就要選麻煩的啦。”


    張也寧一噎,她哈哈大笑,正經一些:“那我就選麻煩的。我要與永秋君為敵,與雲升為敵,你幫不幫我?”


    張也寧永遠很冷靜:“怎麽為敵?你殺不了仙人。仙人不死不滅,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薑采貼著他的唇,輕聲:“殺不了就不殺,鎮壓如何?我要鎮壓他們,要將他們可笑的恩怨宣傳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要讓他們像我們前世那樣去鎮壓無極之棄,去鎮壓焚火修羅界的魔……你幫不幫我?”


    張也寧望著她。


    半晌,他笑一聲:“你這願望又大又麻煩。”


    薑采挑眉。


    他偏過臉,淡聲:“不過我早就想到薑姑娘肯定更喜歡這種快意恩仇的方式了。”


    薑采目中露出了笑:“那我們好好琢磨一下。”


    正這時,她神識中響起謝春山的聲音:“阿采,你和妹夫在哪裏?雨歸醒來了,我這邊來了一個客人,有事我們需要當麵商量一下。”


    薑采回答:“正好,我也有事與你們商量。”


    --


    謝春山等人辛苦來到魔域,又在焚火修羅界找到那坐在懸崖邊玩火的薑采和張也寧二人。


    薑采青衫覆腰,腰肢纖細窄勁;張也寧白衣如霜,時而濺上魔氣火星。他二人這般滿不在乎的輕鬆閑適,讓謝春山等人微微一怔,恍惚以為走錯了路,遇到了錯誤的人。


    大敵當前,怎麽這般輕鬆?


    薑采回頭,向他們打了招呼。


    她目光含笑,從幾人麵上一一掠過:謝春山,雨歸,還有盛知微。


    謝春山指盛知微:“盛姑娘想投靠我們,和我們合作。她說身死也無妨,成為滅神榜的輔陣也無妨,隻要她身死後,我願意幫芳來島女修們解除她們的命運就好。”


    盛知微向兩人點頭致意,不多說什麽。


    雨歸剛剛蘇醒,正是虛弱,看到薑采卻很開心。隻是鑒於張也寧在薑采身邊,那般仙人風範,讓雨歸卻步。雨歸便隻是笑容溫婉:


    “夫君在巫家負責大戰,我沒什麽事,就與謝師兄一同來見師姐。另外,我還想請求師姐一件事,請師姐你們作戰時,不要傷害展眉。我願意前去戰場,帶展眉妹妹回來。


    “妹妹是巫家人,不管是墮魔還是修仙,我與夫君都不會放棄妹妹。”


    薑采頷首。


    謝春山問:“那你要和我們商量什麽?”


    薑采笑盈盈:“我打算和也寧辦婚禮啊。”


    眾人齊齊一怔,呆呆看著二人,因太過突然,隻有雨歸結結巴巴說出“恭喜”二字。


    謝春山皺眉:“你們搞什麽?”


    薑采仍笑:“天下一共就三位仙人,三位仙人之一的張也寧辦婚禮,宴請天下,天下修士總有人要來的吧?借助這個機會,也寧可以回歸修真界啊。總不能永秋君和雲升那裏鬧得風生水起,我們也寧也是仙人,卻被忘得幹幹淨淨。”


    謝春山喃喃自語:“這是策反啊……”


    張也寧道:“還有‘三天合一’。”


    薑采看著焚火修羅界的火焰和那些在火海中掙紮的魔,她自己也覺得好笑:“真沒想到有一天,我連自己的婚宴都要加以利用。”


    第152章 張也寧與薑采大婚……


    張也寧與薑采大婚, 昭告天下,亦宴請天下群豪。


    不管對方賞不賞麵子,他們既給修真界發請帖, 也給雲升所號領的魔族那一方發請帖。


    修真界一方收到請帖的人心情各異, 永秋君閉關,他們不知該不該去參加婚宴——若是參加,是否代表背叛永秋君;若是不參加, 起碼劍元宮與長陽觀的本身弟子很糾結。


    最後是劍元宮掌教雲枯君拍案:“薑采原來是我劍元宮弟子,雖然被逐出門派, 不再是我劍元宮弟子首席,但緣故大家現在都已經知道了。如今我等與薑采他們敵我不明,請帖既然送來了,去吃杯喜酒也沒什麽。便是永秋君問起,他老人家也不至於計較這麽小的事。”


    長陽觀一個長老也支支吾吾幫口:“長陽觀雖然也將重明逐出門派,但是永秋君從未不承認過重明是他弟子。師父既然都從來沒有將弟子逐出師門, 如今重明大婚, 於情於理, 我們送份賀禮, 也是應該的?”


    這兩位位高權重人發了言,其他人便膽子都大了起來。


    一個個開始說道:“隻是去參加婚宴, 又不代表什麽。那魔族還和巫家為敵, 兩邊還戰著, 重明君和不群君也沒有向著魔族。嚴格說來, 我們雙方難說有沒有合作的機會,不宜在此時賭氣。”


    “對對對,正是這樣。永秋君的滅神榜,說不定還要倚仗他二人的幫助。先前巫姑娘那事, 反正也不是他倆做的。”


    “有道理,本座這就去備份厚禮。”


    “可惜永秋君閉關,不參與他弟子的婚宴。”


    而薑采的師父天龍長老如何,眾人皆閉口不提。劍元宮那位暴脾氣的長老玉宵君聽他們這麽說,聽得一直冷笑。一個個表麵說得冠冕堂堂,心裏不知道轉著什麽心思。


    永秋君是仙人。


    對麵那個敵人是仙人。


    可是重明君張也寧也是仙人。


    這些人,是誰都不想得罪,希望以最小的損失,獲得最大的利益。


    但是張也寧和薑采宴請天下人,又豈會這麽輕鬆放過他們,不讓他們表態?


    同一時間,喜帖送入魔族手中,許多魔族修士拿到請帖,心中忐忑。而回到他們身邊的盛知微,直接坦蕩無比地拿著請帖去找雲升,詢問雲升魔族是否要去參加婚宴。


    盛知微解釋:“我帶人和巫家作戰時,撿到了這喜帖。我們和薑采他們似乎不是不死不休的關係,薑采還是魔尊,不知尊上是否派人去參宴?”


    無極之棄中,雲升負手立於殘垣前。


    如今她將魔族的臨時大本營搬到了無極之棄。無極之棄這個空間平時被掩藏住,卻能隨著雲升的心意到達任意方位。以至於修真界的敵人們尋不到如今魔族的大本營,雲升卻可以輕易帶著無極之棄前往修真界聲討。


    在這漫長時光中,雲升在魔域一次次地死亡又複生,但她似乎並不喜歡魔域。


    她更喜歡無極之棄多一些。


    雲升伸手接過盛知微遞來的喜帖,雙眸幽幽將盛知微從頭到尾掃一遍。盛知微低頭避開她的打量,雲升輕輕笑了一聲。她低著頭,素白手指眷戀地拂過請帖上的兩個人名,目中的笑意有些清薄。


    那笑意越來越淡。


    她手輕輕一捏,喜帖便在她手中化為雲煙。


    盛知微一凜,後退兩步。雲升卻並未回頭,隻道:“投於我的無論是正統修士,還是魔修,都不參與重明君和不群君的婚宴。可懂了嗎?”


    盛知微心髒咚咚,又勉強壓製。因魔子借用了她的心髒來行走天下,她此時深怕自己的背叛靠著心髒,已經被雲升感知到。


    盛知微謹慎應了是,退出時後背已出了一層汗。雲升仍立於殘垣前,並不回頭。


    她長久地凝望著無極之棄這片荒廢的土地。


    萬籟俱寂,天地一駒,塵埃與煙霞共飛,亙古如是。


    一道虛虛的劍靈光影從她神識中離開,落在她身後。這位劍靈跟隨她這麽久,已經能夠開口說話。


    劍靈說:“盛知微背叛了你。”


    雲升淡淡一笑。


    她說:“我知道。”


    劍靈再說:“離開了夢境,龍女也不回來找我們。”


    雲升再道:“我知道。”


    劍靈:“永秋君仇視魔族,殺害阿追,逼迫阿追死了都要為滅神榜徹底犧牲。好不容易留下一點道元,主人因滅神榜造成的傷害不得不沉睡療傷,那永秋君就連那一點道元都不留給您……非要讓阿追轉世。


    “這世上,誰都背叛主人,誰都離開了主人。世上人都不是好東西。”


    雲升微微笑。


    和魔子的妖冶萎靡不同,仙人雲升的氣質更縹緲出塵,真要說的話,與她做人時很像。力量恢複、完全醒過來的雲升淡淡說道:


    “永秋君也是很厲害的。他開辟修真界,與人界分開,又拉攏妖族,讓如今天下,大部分妖族都修習正統大道,不入魔族。因魔本就因惡念而誕生,他也不斷在此下功夫,到了現在,魔族就全成了墮落的惡徒了。


    “他這一生啊,一貫是我不死,他不能心安。他認為我不死,便必要報複這天下,殺盡他庇護的人。為了這狹小的忌諱之心,他一次次將我逼到絕路上。似乎我不做點什麽,都對不起他對於我的忌憚。


    “一萬年前,連我母親都要殺死我,連我妹妹都要送我隕滅。連阿追一點複活的可能都不留給我。這人生呢,便是這麽一回事。我若心軟,他便強盛;我若退後,他便向前。他呀,是當真不希望我活著。”


    雲升笑:“他是真的覺得一萬年前,我沒有複活,是最好的局麵。死了的公主,才是他的好姐姐。活著的公主,隻會是禍害。我這弟弟啊,太過膽小,一萬年前魔襲王都那件事,嚇破了他的膽子。”


    她喃喃自語:“他被嚇怕了整整一萬年,依然害怕。”


    劍靈不解。


    她是從法器修煉成仙器,再開神智,再學說話。她牙牙學語並沒有多久,一直為主人的遭遇而抱不平。但是從此刻主人的發言來看,她隱隱覺得主人對這一切清楚萬分……可主人似乎就是要做一個惡人。


    劍靈問:“為什麽?”


    她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那些各式各樣的奇怪心情,便隻能用三個字來代表。


    而雲升輕笑:“因為俯視深淵太久的人,也變成了可怕的深淵。因為從深淵邊路過的人,忍不住誘惑,跳下深淵了。”


    她這話,不知道說的是永秋君,還是她自己。劍靈更加茫然了。


    雲升凝望著天地間的斷壁殘垣,眺望著縱行的魔氣靈氣交錯。她目若淵深,萬事不在意,又萬事皆在心中。她既慈悲,又無情。既在意曾經發生過的事,又好像很不在意。


    三天合一後,本就是真仙的她,氣質更為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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