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個金鼎龜的屍體消散後,最後一隻龐大無比的金鼎龜的龜殼,露在了海水上。這隻金鼎龜還有呼吸。


    這隻金鼎龜顫巍巍地,從懷裏抱出一隻小金鼎龜。當小龜終於能看到外麵世界時,看到自己母親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真身,賀蘭圖眼中豆大的淚水倏忽砸落。


    周圍族人的死屍不斷消亡,殘留的靈氣包裹著他們。


    金鼎龜一族的首領,賀蘭圖的母親,帶領著所有族龜奮力抵抗棠華太子親自率領的人族軍隊。金鼎龜不敵之後,隻想保留殘餘力量。


    這位族長,對賀蘭圖張口吐出他們妖族自己能聽懂的話:


    “小圖,你還太小了,什麽也做不了,人族和魔族之間的戰爭,你既參與不了,我也不想你參與。幸好我們還有‘海市蜃樓’,你藏到那裏麵,好好修行,追求大道。


    “我妖族實在太弱了。如果你好好修行……說不定我妖族,我金鼎龜,還有崛起的機會。


    “但是你現在太小,我不願意讓你記得現在的這些仇恨。這些仇恨會讓你生魔心……我們妖族選魔氣修行,確實比用人族的方式修行快。可是控製不住魔性,魔族的修行就是一條不歸路。


    “你要好好修行。


    “我們壽命漫長,這對於我們的修行不算好事,卻也算好事。我們修為進度慢,但我們可以俯視人間千年萬年而不朽。終有一日,人族會衰落,魔族會衰敗,故人會老死病死,但我們依然長存於世。


    “隻要時間夠久,那也千年可期,萬年可待,我妖族,也有問鼎大道的那一天。


    “等到了那時候……你再去報仇。


    “在此之前,為了保護你,請忘掉這段仇恨,忘掉這段恩怨。”


    這隻金鼎龜族長,用最後的力量罩住自己的兒子。她慈愛的目光望著自己這隻小小的、遲遲不能長大的孩子。妖族的壽命這麽漫長,孕育子女這麽困難……她終是沒有機會看到兒子長大。


    但是,千年可期,萬年可待。


    報仇的事情,他們不著急。


    金鼎龜渾身是寶,包括他們死後的屍體。在這位族長的施法下,所有金鼎龜的屍體消失,化作靈光,罩在了賀蘭圖身上。整個種族的力量在洗浴衝刷賀蘭圖的骨血,無數的修行經驗通過這種方式進入賀蘭圖的神識中。


    在賀蘭圖一生的修行中,在無人指導他如何修行的時候,這些留在神識中的東西,都可以冥冥中為賀蘭圖指點方向。


    在這種力量的衝刷下,連續三聲神魂離開的聲音,是那些曾經在賀蘭圖神識中做了手腳的人的力量,被這種衝刷打破——盛知微的留下印記,太子棠華的留下印記。


    同時,金鼎龜族長身體漸漸消失之際,力量也越來越弱。她抓緊時間,用最後的力量去消去幼子這些年的記憶——


    消去幼子的所有記憶,讓記憶被封印在神識深處。


    什麽時候,賀蘭圖自己的力量足夠衝破這封印,忘掉的記憶才會重新回來。


    賀蘭圖的原型泛著光,他得到龐大的力量,但他不滿足於此。記憶在彼此拉扯,相互之間博弈,他神識痛得厲害,神龜的眼中滲出紅血絲。


    他輕聲:“不。”


    他聲音發著抖:“不。”


    他漸漸淒厲:“不——!”


    他進入夢境,這不是他的目的!他以為他隻想知道種族是如何滅絕的,但是親眼見到的時候,刺骨的仇恨給他帶來更深的折磨。


    他絕不允許自己像母親希望的那樣苟且偷生,忘掉一切。因為——


    賀蘭圖厲聲:“我並不是一萬年前的我!”


    倏忽間,神龜眉心驟然大亮!巨大的力量在他有意識的牽引下,全部湧入他身體中。他動用自己所學到的所有法術吸收這力量,周圍神龜們消失的速度加快,連他母親臨死之前,也愕然地看著幼子。


    他母親閉眼之時,露出感慨又欣慰的光:也罷,也罷。


    整個種族的力量加持於身,曾經是對他的保護,現在則轉為他自己的法力。他的靈力不斷攀升,神識不斷拉扯,屬於長大後的他的道體,再一次和體內的幼年的他的道體生出拔河掙紮來。


    萬道金光,血腥加重,所有光滅後,浮動的海水中,一個少年人形出現,眼角的花瓣妖紋倏忽一閃,豔麗萬分。


    賀蘭圖睜開了眼。


    他獲得了長大後的他應有的實力。


    --


    扶疏國的太子和公主一起去處理阿追之時,王都的守衛森嚴。


    所有人都提防著魔物的襲擊,也做好迎接這一戰的準備。


    玉無涯被臨時調入王都,她像自己哥哥曾經做的那樣,帶領著士兵著在城門四方巡邏,不放過任何氣息,不允許任何魔從城門的方向進入王都。


    混亂的城東門口,發生了戰鬥。


    玉無涯前往東門,遇到一個渾身浴血的少年。


    她愕然:“是妖?”


    賀蘭圖手中提劍,一身修身武袍,一身修為和劍術,既來自他萬年來自己的摸索,也來自劍元宮對他的教導,還來自天龍長老對他的耐心教授。


    他聽到天龍長老的聲音,便緩緩回身。


    玉無涯看到他蒼白的臉,漆黑的眼,還有眼角明豔萬分的妖紋。這是一個漂亮到極致的妖族少年,一身的冷冽殺氣和渾身血腥味,卻讓他如煞神般,所向披靡。


    玉無涯聲音微沉:“一個妖闖王都?此時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離開。”


    賀蘭圖定定看著她。


    他舉起了手中劍,朝向她:“我來殺太子棠華。”


    玉無涯厲聲:“放肆,大膽!”


    賀蘭圖低笑。


    他問:“您真的不記得我是誰嗎?”


    他淒聲:“我是您曾經救過的那隻金鼎龜啊,天龍長老。可是你們是我的仇人,原來這麽多年,連天龍長老您,也是我的仇人啊……請您讓開,我一定要殺太子棠華!


    “現實中他成了墮仙,我殺不了他。難道一個夢境,我還殺不了他嗎?!”


    話聲一落,他身如閃電向前遁行,玉無涯卻不比他慢,化光而擋。極快的兩聲劍器撞擊聲,玉皇劍之威,將賀蘭圖向後掀開三丈。但少年習劍多年,他是劍元宮的劍修,一個實力沒有達到巔峰的玉無涯,並不足以讓他畏懼。


    賀蘭圖落地,黑發拂麵,目若子夜。


    他用古怪的、迷離的眼睛看著對麵那看著纖柔的持劍女郎。


    他手中劍慢慢抬起:“不知天龍長老親手教我的劍術,可能對抗此時的你?我從未有機會和長老您試劍,我從不敢想象會有這麽一天……長老出劍吧!”


    聲音變冽,再次迎戰!


    玉無涯一身雪袍被風吹揚,她並不知道這妖族少年一直稱呼她為“長老”是何意,她和他打鬥中,切聲極低:“離開這裏!今日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玉無涯麵容冰寒:“太子棠華是你殺不了的……快離開!你若是我養的那隻小龜的話,就聽話。”


    賀蘭圖淚水濺落,他始終是一個文弱的妖族少年。他看著玉無涯的麵容,心中就一陣陣絕望與難過。


    原來在真正的當年,他既忘了她,她也在漫長歲月中忘記了他。


    賀蘭圖輕聲:“遺忘就能掩蓋仇恨嗎?我不需要!我所有族人都死了……我若不複仇,我情何以堪?”


    賀蘭圖鬥法更快更狠,不肯停下。


    二人戰鬥劇烈時,玉無涯手中神劍突然一顫,有一瞬間不受她控製。她因此出劍遲了一息,賀蘭圖的劍本已挑到了她脖頸,見狀他突兀收力,向後疾退。吃了這一擊反噬,賀蘭圖悶哼一聲,捂住心口,驚怒地瞪眼看天龍長老。


    但是他很快發現玉無涯為什麽失神。


    他和玉無涯一同抬頭,看向瞬間漆黑的天幕,被烏雲蓋住的蒼穹。


    魔氣滾滾,自東而來,怒卷王都。半空中那看不透的魔氣中,魔修們密密麻麻在後,為首的,黑衣女子身形隱隱露出,越來越清晰。


    地麵上,玉無涯手中的劍錚鳴不住,顫抖著想奔向舊主。


    玉無涯勉力壓製,閉一下眼,聲音苦澀:“魔子……到底是親自來了。”


    第144章 當棠華和百葉走出……


    當棠華和百葉走出王宮, 到達廣場的時候,跟隨著百葉的謝春山倏忽抬眸。


    天地在這一刹那有片刻寧靜,空氣中有火焰燃燒後的灰燼飛落, 一聲巨大的“砰”聲, 如同撞在琉璃上的聲音一樣。所有人抬頭看去,看到魔子正率領魔眾們向下衝擊。


    那撞擊聲,自然是護陣被衝擊所發出的聲音。


    於說並不在乎, 她繼續向下衝撞。


    這陣法密複,出自她那個天才弟弟的手。但是天下道法和陣法, 又有什麽能難住她這個曾經天子驕子的?黑色的魔氣、魔紋在她頸間浮現,其他魔眾用暴力衝撞陣法,於說則在施法破陣。


    她看出這是好幾個陣疊在一起,但是那又如何難的到她?


    下方百姓們看到於說的破陣施粥手法出自道學正統,對法術的每一分掌握都精妙萬分,心中登時無法無比。當於說衝破外層陣法時, 被綁在廣場中心的傷痕累累的阿追也抬了頭。


    阿追身心疲憊。


    能捉拿住他的, 不是人族。而是他的部落, 尚且還活著的鮫人族。


    他為鮫人族在魔域找到生存空間, 但是他的族人背叛了他,投向了人族。他們被人族說動, 也未必滿意他這個少主的所作所為。阿追是在殺敵中, 被自己的同族人從後刺傷, 才給了人族捉住他的機會。


    之後便是他被綁在這裏, 接受審判。


    在場的人族,恐怕沒有人注意到,混跡於他們中間的,也有被請回來的鮫人部落的人。他們和人族一樣謾罵他, 仇視他。


    人族的恩怨不過百年,人魔立場有別,阿追也不在意,但是最恨阿追的,是鮫人族活下來的人。密密麻麻的謾罵聲中,阿追其實聽不到人族的聲音,句句誅心的,是他那些同族人——


    “是你害死了大王,是你讓我們滅族。”


    “你自以為然的補償,我們需要嗎?我們本可以和人類和平共處,我們和人類已經建立了盟約……是你毀了這一切。”


    “你是鮫人族的罪人!我族滅絕,因你之禍!”


    這才是讓阿追跪在這裏接受懲罰的原因。


    阿追甚至在想,無極之棄的那時候,被一刀刀剜肉削骨的魔子,是不是懷著和他一樣的想法?一樣的覺得自己是罪人,一樣的無法抵擋,心裏最深處,卻也有很多茫然。


    這些讓阿追不斷地在想:我是不是不該活著?


    “砰——”


    半空中再一重撞擊聲勢浩大,阿追本來心不在焉,當那忍不住的慘烈痛呼聲和不平穩的氣息自半空中一同傳來,她忍不住抬頭看了——


    黑衣女子衝破了外麵的護陣,四方卻有箭陣發出,箭陣範圍廣闊刁鑽,專為她而設。她想向下,闖箭陣時勢必會受傷。


    於說毫不在意,她氣焰高漲,魔氣在箭陣中前所未有地爆發。無數箭向她擦來,她靠身手和法術躲避一些,卻有更多的箭落在身上。這種箭上燃著三重焚火,滅魔之火下,無數雨點般的箭從前、從後刺來。


    大滴大滴的血從半空中向下滴落。


    而越向下,箭陣越廣,箭隻越多。


    於說直闖不走,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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