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葉為一個少婦包紮被海中魚咬破的傷口,那魚沾染了魔穴中滲出來的魔氣。魔氣侵染,魚快死時,瘋狂進攻捕魚漁民。出海漁民眼見要喪生於那魚口中時,百葉和謝春山前來,殺了那魚,救了眾人。


    黃昏之下,一整個村的人排著隊給二人道謝,送禮。送的禮卻都潦草不已,大都是醃了很久、準備過冬的魚。


    眾人臉上都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一雙手布滿老繭,滄桑無比。麵對這對金童玉女一般的神仙人物,漁民們感恩不住:“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們都要死了……自從這個魔穴開始泄露,死的人實在太多了。


    “哎,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從來長在宮廷中的百葉,哪裏見過這般架勢?她鼻尖一酸,心中浮起更多的迷惘無奈。


    人間百味,百姓之苦,她遠離塵世住在輝煌宮殿中時並未覺得,出來行走才知道,將魔和人隔離開有多重要。


    其實長姐沒什麽錯,若是她不開魔域,不把魔族和人族隔離開,更多的普通人隻要被魔氣侵染,大部分都會死,小部分才會轉化為魔;兄長也沒什麽錯,若不是魔族搶走了鮫人送給人族的離光珠,若不是魔子的誕生讓魔族漸漸崛起,兄長又何必非要和長姐為敵?


    謝春山青衫落拓,負手立在百葉身後。麵對這些百姓,他沒有說什麽。


    他聽到百葉問漁民:“為什麽這個村子都是女子呢?男人都不在嗎?”


    漁民回答:“征兵去啦。無極之棄不是在打仗嗎?聽說那裏地理特征,進去後就是凡人之軀。所以凡人就被征兵,去那裏打仗了。村裏就剩下女人了……但我們也不能活活餓死啊,隻好自己出海捕魚了。”


    百葉:“你們可知道,魔穴藏在蒲淶海中,位置飄移不定,這世間除了金鼎龜,沒有人可以抵抗魔穴的吸力。你們不怕嗎?要不要換一種活計呢?”


    漁民茫然答:“我們世代捕魚,除了捕魚,也不會做什麽了。那魔穴不是位置不定嗎?說不定我們運氣好,就碰不上呢。”


    百葉出主意:“搬離這裏吧。如今靠海的地方,都不適合生存了。我會幫你們的。”


    漁民們半信半疑,但這個姑娘長得嬌俏可親,頂著他們不信任的目光,非要幫助他們遷離此地。到最後,百葉不得不搬出自己公主的身份,才讓這些漁民相信她真的有能力幫助他們。


    於是整個村子高興起來,商量著準備喬遷。


    夜裏,百葉和謝春山走遍村子每個角落。夜風清涼,溫和無比,與村子的貧瘠困頓像兩個世界一般。


    百葉悵然:“世道一亂,受苦的永遠是最底層的百姓,最普通的凡人。之前幾十年的太平像做夢一樣,我有時候也會想……”


    謝春山聲音清和:“想魔子為什麽要誕生呢?若她不誕生,魔穴的力量不會得到加強,我們便不需要這麽辛苦地一個個去封印。她不想要戰爭,可她和鮫人族的交易帶來了這場戰爭。”


    百葉低頭:“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她說了一句典故,代指魔子存在之禍。


    謝春山道:“不必這麽想。冥冥中自有天定。”


    百葉抬頭看他。


    謝春山道:“開辟魔域這麽大的功績,上天降下功德之光。這些功德之光,護住了雲升公主的所有道元,讓她的道元變得和別人身死後的道元都不一樣。別人身死後道元會一點點消失,她的道元之力卻從來沒有減弱。


    “這是上天對她的恩賜。不然,隻憑開辟魔域所消耗的法力,即使有離光珠,她死後道元也不可能全部留下來,等到重生的機會。


    “道元不滅,便神魂不散,她本就是要複生的。即使沒有離光珠,她積攢夠力量,也一定可以重塑肉身而活。


    “上天的恩賜嘉賞,有時候和我們本身的利益是相反的。天道所庇護的,應該是蒼生吧。人族是蒼生,妖族是蒼生,魔族也是蒼生。也許在天道看來,大家都一樣。不以種族來分生靈,而以善惡曲折來分。


    “一個人死了的時候,我們惋惜同情。可若是她活了,我們會漸漸生怨,怪她為什麽不死得幹淨些。”


    百葉聽他這麽說,若有所思。她心中的不平,在他溫聲撫慰中,漸漸平和。


    百葉憂心問:“你說的是長姐兵解那日,天降金光,那便是功德之光?”


    謝春山一邊思量,一邊說話。聽到她提問,他對她眨眼一笑,伸出折扇在她頭上敲一下:“王宮中的藏書閣有記載這些,你從來沒看過嗎?”


    他一收折扇,那扇子又變成了一把合著的青色大傘,被他收回。


    不錯,謝春山為自己重新煉製法器……他預計這個夢境會以百年為期後,便開始不動聲色地提升自己的實力,恢複自己的修為。


    他要重新把自己的武器練出來……不然日後若真的出事,他如何保護百葉呢?


    百葉被他一敲,抱頭嗚一聲後,瞪眼:“你越來越放肆了!一點也不像個侍衛!”


    謝春山扮個鬼臉,一拂袖便走。百葉跺腳兩下,追上去。


    她拽住他衣袖,像個好學寶寶一般憂心問:“功德之光有什麽好處呢?僅僅是讓道元不滅?其實,姐姐道元不滅,我本應該是為她高興的。她失去了先天道體,這功德之光會代替先天道體保護她吧。”


    謝春山頷首。


    他沉思:“我疑心……”


    他張口想說,卻發現冥冥中,天道好像對他即將要說的話產生了警示。他竟然說都說不出來。


    百葉追問:“疑心什麽?”


    謝春山再次試圖張口。


    黑夜中,天上轟雷嗡嗡,雷霆驟然聚集,在雲翳後滾動。


    百葉嚇了一跳,抬頭看眼天象。她一個修行之人,自然明白這代表什麽。她連忙去捂謝春山的嘴:“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天道會劈你的!”


    謝春山無奈笑了一笑,搖出扇子扇了兩下風。


    他吊兒郎當地嘻笑一聲:“嚇我一跳,還以為要被雷劈了。”


    百葉責怪看他一眼,但也明白他就是這副萬事不在乎的模樣,隻好隨他。而謝春山嬉笑兩句,天上雷電散了,他抬眸深深看眼天象,斂下雙目。


    他方才想說、卻不被允許泄露天機的話是——


    功德之力,也許對成仙有好處。


    藏書閣中的那些書,是扶疏國幾千年幾萬年的珍藏。謝春山從裏麵學到了大量後世沒有的知識,或有用或無用。


    真正有用的書籍早被帶出藏書閣,藏書閣留下的那些書,大部分修士都不會多看一眼,覺得無利於修行,看那些雜書隻是浪費時間。但是謝春山的道,本就不是為了成仙,看書消磨時間本就是他的樂趣。


    這些年,他在藏書閣待的時間比任何一人都要長,他的修為隨之穩定提升,頗讓其他人不解。


    從這些書中,謝春山偶爾能看到那些真仙留下來的一些遊記、小傳。他總結出規律,發現其實世間的真仙,包括以前那位因禍世而被真仙收服帶走的墮仙,在成仙之前,都行的是善。


    不管日後成就真仙還是墮仙,他們都不是以惡成仙。


    而成就真仙的,似乎都在積累上、心性上好於那位墮仙。但是謝春山隱隱發覺,那些真仙都有對世間的大功德在身。或拯救蒼生,或以身殉道,或以身侍魔。


    皆有大功德。


    天道降下功德之光嘉賞,而他們日後成就真仙,或許是因為這功德之力的相護。


    ……但這是天道不允許謝春山說出口的。


    為善為惡皆隨本心,若是為了成仙而刻意行大善,想來天道也是不允許的。


    如此,謝春山不由想到了消失很久的便宜師妹。自時光長河突然開啟又消失,謝春山已經幾十年聯係不上那兩位。


    他用扇柄拄著下巴,喃喃自語:“我該怎麽想辦法提醒師妹呢?”


    --


    清晨時分,百葉醒來,沒有找到謝春山。她急急忙忙出門,在村中掃一圈,最後在村口的一榕樹下找到謝春山。


    謝春山蹲在地上,周圍圍著幾個少婦。樹蔭鬱鬱,他手中握著一樹枝,慢悠悠地教幾個婦人寫字。


    他上半張臉上的麵具,在日光和綠葉葳蕤下,時而被水一般的光照出金燦色的光澤。百葉立在不遠處,見他被女人們圍著,聲音如水,側臉清俊。


    他絲毫沒有不耐,還時而說兩句玩笑話,逗得周遭女人們麵染紅霞,羞赧又開心。


    謝春山慢悠悠:“這是我與公主殿下的聯絡方式。你們一定要記住,若有有需求,便去城中尋找修士寫信的地方……”


    百葉靜靜地看著謝春山。


    隔著距離,她看到流離的光落在他身上,她忍不住探出手指,想抓住那光。


    謝春山抬眸,看到了她。他與旁邊人說了兩句話,女人們扭頭看到百葉,露出恍然又失落的神色,紛紛告退。


    百葉這才走過去,故意吃醋道:“一會兒不見,你身邊就圍滿了女人。好奇怪,你還戴著麵具呢,都這麽吸引人。”


    謝春山站起來扔掉手中樹枝,衣擺輕揚,盯著女人們離開的背影。他少有的沒有開玩笑,目露深思。


    百葉試探:“我都忘了你長什麽樣子了。好像從很久以前,你就戴著麵具了。而且,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以前的馬奴是沒有姓名的,但我覺得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誰?”


    謝春山頓一下,笑:“那不重要。”


    百葉美眸打量他:“真的不能摘麵具麽?我真的已經忘了你的長相。”


    謝春山無奈道:“最好不要摘。”


    ——摘了他就不好壓製傲明君本身的力量了。


    畢竟這些年,隨著他本身修為的提高,傲明君的修為也會跟著提高。他和賀蘭圖、辛追、盛知微都不一樣,那三人和他們在這個世界中本身的結合,都沒什麽障礙,不像他這樣性格大變,不得不刻意壓製。


    百葉嘀咕:“不讓看臉……好吧好吧。難道你洞房花燭的時候也不讓新娘子看臉嗎?”


    她這麽說的時候,心髒砰砰跳,禁不住麵紅耳赤去偷看謝春山。卻見謝春山壓根沒有留意她的話,他依然盯著女人們離開的方向,目露沉吟。


    百葉便有些不悅了:“你盯著姑娘家的時間,有些太長了吧?”


    謝春山歎:“我隱隱捕捉到了一些東西……這世間,女子似乎總比男子過得辛苦些。我隱隱覺得……”


    他隱隱覺得,傲明君創建功法的關鍵原因,似乎被他找到了。


    傲明君偏執無比。


    他要為公主而創建功法,卻也要保護天下的女修,不惜傷害男性。這種功法讓芳來島在傲明君存在的年代裏風頭一時無二,卻在傲明君死後,給芳來島埋下了禍端。


    但無論如何,傲明君是懷著對天下女子的憐惜之情,創下“無生皮”“逆元骨”的。他自己心甘情願成為公主的“無生皮”,卻壓根不問天下其他男人願不願意那樣。


    而在最開始,在傲明君陪著百葉公主的那些年,當他走遍山河,當他不斷尋找著公主複活的希望,這些都是他創建功法的起源靈感。


    謝春山突然盤腿而坐。


    在百葉愕然之下,他當即入定,麵容如沉水,不複他平時的嬉皮笑臉。他如吩咐自己的侍女一般,囑咐一旁的公主:“為我護陣,我需要入定,我好像明白該怎麽解除‘無生皮’和‘逆元骨’之間的牽絆了。”


    百葉愕然,見他突然就要開始入定。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閉目,進入了神識中。


    百葉無奈無比,嘀咕:“好吧,就為你護陣一次。奇怪,我好歹是公主,你怎麽對我這麽隨便,居然讓公主為你護陣?”


    她再嬌嗔瞪他兩眼,生氣地戳一戳他的臉。


    他感應不到,她便大膽很多,緋紅著臉嗔他:“人家本來想和你談情說愛,想問你我們什麽時候可以成親……你總不會不打算迎娶我吧?


    “我們也好多年了呢!”


    --


    這一年的冬日,玉無涯在封魔穴後,回到休憩客舍,靈鳥帶來了一樣東西,恭賀她的生辰。在獨自一人遊曆在外時,冷冷清清,生辰這樣的日子,大概隻有那人會在意。


    玉無涯今年收到了他讓靈鳥捎來的一枚劍穗。


    他每年都送賀禮給她,可他再不和見麵。


    玉無涯沒什麽神色。


    她坐在床榻邊,看著那枚被她放在桌上的劍穗。她伸手撫摸劍穗,輕聲:“你這樣,要如何才能斷情呢?不肯見我,卻還忘不掉……你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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