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笑眯眯:“好呀。”


    她打氣道:“我們一定有能夠閑下來的時候——可惡,那巫家書生,藏在哪裏呢?王城進魔,沒有魔王控製,必然是幻術。找到他,才能知道魔是被誰驅使的。這巫家書生應該在這附近才對啊?”


    她喃喃自語,又因為自己的心急,而不在意地笑。


    她笑起來時,和旁的女子都不一樣,一點也不柔、一點也不躲藏。張揚肆意的薑采,無所畏懼的薑采,如天上太陽,那樣的大方、雅致、無拘無束,在他眼中格外明亮,讓他心情跟著飛揚起來。


    二人邊聊天邊行夜路,又有百姓被他們嚇跑,但是張也寧心中卻已經沒有方才那些悵然失落了。


    漫長的人生路,他走得本就孤獨。如今有人和他一起走,其他人的不理解,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薑采則望著雨夜中見到二人後跑開的人,道:“他們都怕我們。”


    張也寧回答:“沒關係。”


    他說:“我還是會幫他們。”


    薑采應和:“是。”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移開目光,隻是他換隻手來撐傘。寒夜中,他另一隻手伸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手指顫一下,他已與她十指扣住。


    他並不低頭看,好像隻是無意中的動作一般。


    沉默中,張也寧欲蓋彌彰:“你眼睛不便,小心雨夜路滑。”


    ——可是她眼睛如今隻是看不見顏色而已。


    薑采心動,又微微笑。她望著街頭兩邊寥寥燈火,感應著每一盞燈火後怯懦的百姓。


    在這世間,強者自大,弱者可悲。強者多目下無塵,弱者多無可依存。而弱智之所以愚昧,隻是他們眼界的緣故。薑采和他們都不一樣,她見過雲海,見過星辰,見過巍峨高山,見過奔流河道……


    她可以用武力阻止他們的愚昧,卻不想踐踏他們的弱小。


    這不是什麽好走的路,不是什麽鮮花滿道的仙徑。幸好,這一路,有人作伴。她和張也寧,是大道同行啊。


    薑采彎眸,附和張也寧:“大家不喜歡我們。沒關係,我還是會原諒無知,還是會愛世人的。”


    可是她有張也寧相伴,此時此刻,誰又會陪著雲升公主呢?


    一萬年前的這一夜,雲升公主是如何度過的呢?


    寥寥此夜,大道本孤。薑采和張也寧漫然而走,她神識中,魔疫無歌開了口:“薑采,值得嗎?


    “無知百姓,陌生生靈,值得你犧牲自己、無怨無悔到這個地步嗎?”


    ——這是她以身侍魔後,魔疫第一次願意和她進行溝通,願意了解她的抱負。


    第125章 薑采試圖和體內魔……


    薑采試圖和體內魔疫的首領無歌溝通的時候, 扶疏國王都被魔襲的消息,狂風驟雨般席卷了整片大地。


    人修與妖、魔之間勉強建立的平衡,被此微妙事件打破。這種混亂, 以無極之棄最為嚴重。


    無極之棄的氣氛繃成了一根緊弦。三族在此共居, 以前便勉強壓著火氣。如今仇人見麵,無極之棄火拚之象不少。好在這裏留有雲升公主的舊部,有人看管, 再加上無極之棄的特殊地理特征,打架鬥毆才沒有鬧出什麽人命。


    但是隨著時間後推, 人族戰士們在有意識地退離無極之棄。


    魔王們意識到了山雨將來。


    他們私下商量後,決定去扶疏國王都走一趟,嚐試和人族談判。他們也委屈得不得了——我們確實好端端地沒有去惹事,哪個魔王惹事就殺那個魔王好了,反正魔與魔之間,可沒有什麽友誼。


    怕的是扶疏國的太子, 要把所有怨氣發泄到他們身上。


    雲升公主好不容易帶給他們三兩天平靜日子, 他們比那些低等魔遠遠明白和平的不易。雲升公主做了開端, 他們可以跟著雲升公主也試著向人族多走幾步。


    見過平靜的沒有戰爭的生活, 連魔王們都懶怠下來,不願意常年戰爭。


    魔王中隱隱以江臨為首。無他原因, 因他在人族中名氣最大, 因他和雲升公主、太子棠華都打過交道。


    江臨離去前, 去給盛知微留話。


    這個小女孩兒, 也許因為實在不適應這個時代,被這個世界的天地法則排斥,她病得越來越厲害。昔日她還有活潑的時候,如今她整日昏睡, 即使清醒的時候,也隻懨懨地埋在江臨懷裏,抱著他的脖頸。


    她暖融融、軟乎乎的小身子貼著他,全然地信賴他,絲毫不擔心他會傷害她。


    這是江臨生平第一次被一個人族這麽信任。


    當整個世界中人族和妖魔因為王城魔襲的事吵得天翻地覆時,江臨的身邊,卻藏著一個世間最信任他的人族。這份信任,讓江臨覺得溫暖。


    江臨來見盛知微的時候,她剛剛醒來。


    小小的六七歲大的女童蒼白著臉、蜷縮著腿躲在屋子角落裏沒有光的地方,江臨從外麵推門進來,一束光照入屋中,盛知微竟然比他一個魔還不喜歡陽光,她往角落裏躲得更深了。


    她虛弱的:“江臨,你來啦。”


    江臨蹲在她麵前,手罩在她眉心。他猶豫很久,不知道該怎麽讓她好起來,隻能每次見她時,給她傳輸一些魔氣。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但是他也隻能這樣做了。


    她明明很難受,卻還是仰著臉,對他露出一個羸弱十分的笑。


    江臨目光微閃:還不如不笑。


    江臨冷著一張臉,學著人類去哄小孩:“我們玩捉迷藏的遊戲,你躲好了,我回來找你。”


    意識昏昏的盛知微猛地抬頭,烏黑如漆的眼睛目不轉瞬,怔怔地看他。這是她幼年時,江臨經常和她玩的遊戲。他總是騙她躲好,藏好,說回來找她。


    實際上他每次和她玩這個遊戲的時候,都是要出門辦事,不能帶她。


    他讓她躲好,也不是真的和她玩遊戲,而是為了她能夠不被其他人找到。除了他,誰找她她都不要吭氣。


    因為幼年時,他帶著她在魔域流浪。他不相信任何魔,他不得已離開的時候,也要哄著盛知微不出門,不被任何魔找到。隻是那時幼年的盛知微不懂,還委屈每次他找到她的時間都好長……而今,成年的盛知微待在幼年的自己的身體裏,她聽出了江臨真正的目的。


    盛知微想,魔域要開啟了嗎?


    原來如此。原來魔域是在這個時期要開啟的。


    等魔域開啟了就好了……江臨帶著她去魔域,她就不用再藏自己神識中的魔氣了。什麽修士?她在這個夢境就沒打算當正統靈修,她就是要修魔,和江臨長長久久。


    盛知微在腦海裏瞬間想明白了所有事情,而她實際上仰著一張臉,天真無邪地仰望他:“江臨,我好久沒有見到雲升公主了。是不是因為我病得太久了,她不喜歡我了,再不來看我了?”


    她眼中淚汪汪,可憐兮兮:“我是累贅嗎?”


    江臨木著臉:“不是。我帶她回來見你。”


    盛知微便露出開心的笑。她撲入他懷中蹭著他僵硬的身子,她知道他一個大魔不習慣和任何人親近,但她一定要他習慣自己。


    反正她是小孩,她當做看不出江臨那表情生硬的臉,嬌嬌道:“太好啦。我很喜歡雲升公主,好想她。江臨,等我病好了,我也去找她玩。江臨,你也要喜歡雲升公主。”


    ——因為她是未來魔子。


    你一定要和她打好交道。


    隻有和她關係好,我們才能在魔域暢通無阻。


    江臨哪裏知道這小孩絮絮叨叨的囑咐是另有目的,他隻以為她特別喜歡雲升公主。雖然這讓他不解,但是……他轉念想到,可能人族小孩確實會更喜歡人族大人吧。


    他終究是魔。


    盛知微,還是應該和人生活在一起的。


    在盛知微的癡纏下,江臨淡淡應了一聲:“她會回來的。”


    --


    薑采和張也寧這邊,二人已經出了王都。


    他們出城的這一天,城中百姓在太子棠華的帶領下,登上祭靈台,祭奠那些死去的人。那樣的氣氛不需要薑采二人,二人幹脆繼續尋找凶手。


    二人根據那些百姓描述的情形找魔最開始出現的地方,找到魔氣最初出現的地方後,二人發現這裏的魔氣,竟然比王都其他地方要少。這說明,最開始,遺留在此地的果然是幻象,而不是真正的魔。


    一個月時間過去了,所有痕跡基本都消失了。哪怕張也寧已是仙人,他不用時光長河追溯時光的話,也無法還原當日發生過的事。而開啟時光長河耗損太大,這種事情,並不值得張也寧犧牲那麽多。


    於是張也寧隻好就幻象卜了一卦,二人便出城,向著城東郊區搜查去了。


    卦象指東。


    二人在城東的駝鈴山搜查兩三圈後,張也寧對自己算的卦產生了懷疑。他凝神感應天地間氣流的變化,頹然搖頭道:“這裏沒人。卦象可能出錯了。”


    身後窸窸窣窣,張也寧回頭,驚訝地看到薑采鑽進了灌木中,趴跪進去,毫無形象。


    他吃驚:“阿采,你做什麽?”


    薑采不必回答,一會兒後,她從灌木裏麵扒拉出一個人。那人已經不成樣子,臉上傷痕累累,手腳皆被挑斷,一身乞丐舊袍,最關鍵的是,即使這個人被薑采挖了出來,張也寧依然感應不到他的存在。


    薑采喘氣笑一聲,抹把汗:“他五感都被封了,神識道體全被摧毀了。你感應天地氣流,哪怕他就在你麵前,你用法眼也‘看’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她胡亂地用手抹去這人臉上的泥土,露出這人清晰點的容貌:“而我,我擅於戰鬥嘛。我打架不可能隻開法眼,那也太耗費靈力了。我早就養成眼觀八方的習慣啦……你的法眼看不到的人,我的眼睛是能看到的。”


    她嘲笑他:“你真是白長了一雙眼睛,卻不拿來用。”


    張也寧道:“受教了。”


    他本來實戰經驗就不如她,自然也不會不敢承認。他和薑采一起蹲下,隨薑采查看這人。他目光在這人被抹幹淨的臉上掃了好幾眼,迎上薑采期待的目光。


    張也寧:“……”


    他說:“你看我做什麽?”


    薑采責怪他道:“我們隻與巫家祖先見過一麵,就是七夕那夜。但我那時候眼睛是看不見的,真正見過他模樣的人,隻有你。你說我看你做什麽?”


    張也寧定定神,在此人臉上專注看了半天,道:“是他。”


    但是當日給他們畫畫的那個書生,如今奄奄一息地倒在離王都三裏之外的山頭。他五感被封,道體被毀手腳被挑,不知在這裏風吹日曬多久……


    薑采麵容微冷:殺人她見多了。但是用這麽殘酷的手段殺一個人,對手有些過分了。


    張也寧說:“他還有一口氣……隻是……”


    他探入這人的神識中,用月光精華勉強給這人療傷。對方封閉五感卻無法接收到月華之力,想要救人,必須得解開這人被封住的五感。但是……


    薑采同樣試探了一下,搖頭:“有魔氣。”


    封他五感的手段,藏有魔氣。


    張也寧也在查看,並在腦海中迅速推演。他有些吃驚:“封巫家書生五感的法術,用的是魔頭的心頭血。以魔的心血來咒殺,這種殺人手法很厲害……咒術生成的時候,這麽做的魔,也應該隨著咒術生成而死了。”


    薑采沉思:“這種咒術,是不是就是夢中我們還沒來的時候,魔用來咒殺太子棠華的手段?太子殿下幸運在自己實力高強,又有雲升公主等高手相護,才能在魔的心頭血的咒殺下活下來……可是巫家祖先,好像沒有那種好運氣了。”


    張也寧:“這不對勁。如果要殺巫家祖先,直接動手就是,何必咒殺?咒殺是要魔本身隨著陪命的。巫家祖先,難道像我師父一樣重要,值得魔如此犧牲?


    “就算他學會了幻術……幻術而已。時日尚短,不成方圓。魔何必懼怕幻術?除非……”


    薑采靜靜道:“除非那個要殺巫家祖先的魔,不方便現身,或者說,那個魔知道有人會順著巫家祖先這條線查到他。他不方便現身直接殺巫家祖先,隻能隔著距離進行咒殺。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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