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也寧淡聲:“嗯。”


    黃昏大道朝天,薑采繼續往前走。她向身後擺了擺手,懶洋洋:“那助你一路順風吧。”


    張也寧並未離開。


    他道:“薑姑娘。”


    薑采回頭,疑惑看他。她用目光問他怎麽還不走,他還有什麽事要和她說。


    張也寧忍耐了半天,問:“分開行動,你我如何聯係?”


    薑采納悶:“我們需要聯係嗎?我很放心你啊。我的本事,也不需要你操心吧?”


    張也寧道:“……姑娘不懂我的意思嗎?”


    薑采慢悠悠抱臂,她笑盈盈:“真的不懂。”


    他靜了很久,被她好整以暇笑望。夕陽餘暉鋪陳在二人之間,日光在兩人之間漸漸割出罅隙,她站在輝煌處,看著他漸漸融入黑夜。


    張也寧終於道:“之前是我錯了。”


    薑采:“張道友何錯之有呢?”


    他道:“我願意與姑娘留神識聯絡的方式。”


    薑采道:“哦……你求我嗎?”


    張也寧冷淡道:“神識聯絡本是為了你我聯係時能尋到人,何來我求你之說?”


    薑采道:“那算了。”


    她背身便走,毫不猶豫,張也寧聲音裏帶了一絲怒:“薑姑娘!”


    薑采背對他,噙笑:“說,你是不是有求於我?”


    他不吭氣。


    她則道:“你從此以後改口叫我‘阿采’,我就大慈大悲放過你之前對我的不屑,答應你這神識聯絡的請求。”


    第122章 事不可做絕,話不……


    事不可做絕, 話不可說滿。


    張也寧有幸體驗話說的太滿的後果。


    斷情非失憶。既然不是失憶,他就不可能對薑采的事不管不問。何況他如今,怎麽能說得出他對她沒感情?沒感情的人, 是不會與她雙修的。


    而按照張也寧的本性冷硬, 她既然不想留神識聯絡,不留便是。他求她什麽?


    可是張也寧雙足被紮在長街黃昏陰影後,望著她修長灑脫的背影, 他邁不開那一步,說不出那一句“隨你”。因知道她在曆生死迷劫, 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沒有過去的成仙前的最後一劫,有多難。


    他曾花了幾百年都無法觸動自己的最後一劫“無悔情劫”,而對薑采來說,觸動生死迷劫不難,難的是殺劫來至,她能躲過嗎?


    他亦知道他不應多加幹涉。他越保護她, 那劫數越不會開啟。可是……薑采若是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死了, 他又情何以堪?


    思來想去, 雜念叢生。他這心魔, 怕是在她成仙前,都不可能完全渡化了。


    張也寧越想越心冷, 越想越煩躁。他對這姑娘又愛又恨, 又惱又怨……重重感情衝擊心房, 神識中花枝顫顫搖曳, 讓他更是難堪。


    薑采等了夠久了。


    她回頭望他,目若春冰,冰雪藏笑。


    張也寧噓一口氣,低頭認輸:“……阿采。”


    薑采:“叫我什麽?沒聽清。”


    張也寧抬目, 他眼中冰雪化作利刃,恨不得紮死她。


    薑采笑容加深。


    說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容易多了。他利索無比的:“阿采,我求你,與我神識聯絡,讓我能隨時知道你是否平安。”


    薑采便滿意笑了。


    她眼看他沉著一張臉走過來,按住她手腕就要與她定契約。他滿臉的不虞,薑采卻在心中感慨,想自己之前眼睛看不見的那些歲月,真是可惜了。這般美人,生氣時都好看,她心如止水,真乃柳下惠也。


    神識中光亮起,薑采沉下心神與他定下聯絡,眉心有青色光與金白色光交纏一下,重新融入神識中。


    薑采睜開眼,見張也寧正垂眸看她。


    她便笑:“還在不高興?別不高興啦,有我做老婆,你福氣多好。”


    張也寧一怔,眸子一閃,一絲赧意快速掠過。薑采這眼睛看到的世界尚且是灰蒙蒙的,她還沒那眼力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神色,她更加不知道他側過頭後,青絲下掩著的耳際,又有些紅。


    薑采還在說:“如何?”


    張也寧定一下神,也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他本能否定:“不如何。”


    薑采:“不如何,你抓著我手不放做什麽?”


    張也寧一愣,他低頭,果然看到明明已經結完契約了,他手仍扣著她手腕,手指用力,分明不舍放開。他怔了半天,想既然神識聯絡了,要不要將二人之間的神魂結契、生死共享也幹脆還原。


    反正……現實中,他們本來就有的。


    可是,這樣結契了,薑采的生死迷劫,會不會更加過不了了?


    張也寧的猶豫與掙紮,落在薑采眼中,便是另一重意思。她都提醒他該走了,他卻仍抓著她的手不放。他這踟躕模樣,讓對感情一向遲鈍的薑采靈感忽至,忽然有了大膽猜測——


    他舍不得離開她,卻不好意思說。


    張也寧脖頸被人下拉。


    他還沒回過神,眉心就一涼,他的墮仙紋正中,被柔軟的唇瓣輕輕一親。


    朗朗白日,長街人流並不稀少。好像還聽到有妖魔“哇”一聲驚呼。


    眉心一燙間,如火燒襲來,張也寧瞬間向後一跌,鬆了她的手,他克製著沒去摸自己眉心,但他麵容此時是真的紅了,不知是氣是羞:“……你注意一下場合!”


    薑采微笑,沒有和他爭辯。她轉過身走自己的路,向身後擺了擺手,慵懶又輕鬆:“也寧,再會啦。”


    她向來果斷,說走就走。她身形融入人流中後,幾下就失去了蹤跡。而張也寧定定看著人流半晌,輕歎口氣,目中浮起些悵然笑:“你呀。”


    稍定神,他亦轉身,踏上他該去的方向,與她背道而馳。


    --


    無極之棄步入正軌之時,積年四荒鏡已經尋到了“三千念”。最關鍵的煉製已經完成,接下來隻是水磨工夫,太子也打算回返王都了。雲升公主已經找不到借口攔他,且她也感覺到弟弟對妖與魔態度的微妙改變,自然覺得棠華回王都也無不可。


    棠華畢竟是太子,怎能長期不坐鎮王都呢?


    而太子棠華要離開,百葉公主、謝春山、玉無涯自然要跟著他一起回去。這大半年時光,太子煉製法器,百葉和謝春山和魔打交道,玉無涯一個凡人,不怎麽和他們在一起,但她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嬸嬸們跟隨著雲升公主作戰,玉無涯難得見到自己的親人們,也很開心。


    玉無涯白日時去找哥哥姐姐,夜裏回返公主安排給她的住舍。


    她回去自己屋舍的時候,有時候會將自己從外麵帶回來的小物件,放在太子殿下的屋門外。有時候是不知道的野花,有時候是買來的泥人,有時候隻是一片形狀好看些的葉子。


    她隨意而為,棠華過幾日出關的時候,總能看到這些。


    他問她送這些做什麽,那位玉家姑娘聲音輕柔地回答:“我覺得殿下離凡人太遙遠,想要殿下更有活人氣息些。”


    她溫溫柔柔地表示疑惑:“雲升公主仙路走得更遠,卻愛說愛笑,並不和百姓們保持距離。殿下身為扶疏國未來的掌權者,怎能離自己的子民那麽遠呢?希望殿下能多多看看我們這些螻蟻。”


    她用這樣的話,來掩飾她的愛慕之心。夜裏簷下漏更滴答一聲,她的心跳加快一瞬,麵容更加紅。


    好在這是夜裏,玉無涯想太子殿下注意不到。


    她沒有想要如何,她隻是一生短暫,能夠靠近太子殿下的年月,也許隻有這麽幾日。她稍微妄為些,希望殿下能夠記得自己一瞬。


    黑夜中,風動意動,情絲如綢。太子棠華立在鬆柏幽靜處,靜靜地看著這個眸若清水的姑娘。


    在大半年的時光中,他經常在夜裏的時候將神識抽出往院中延伸。直到聽到她靠近又離開的腳步聲,他才會回神,繼續和江臨一起煉製法器。


    他在想什麽?


    他在等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棠華都是不知道的。


    直到太子棠華離開無極之棄、返回王都的前一天,玉無涯的兄長來向太子殿下請安。


    玉家這位兄長是修士,已經活了幾百年,才有這麽一個最小的妹妹。凡人之身的玉無涯,在玉家是最受嗬護的。玉家兄長來找太子棠華,為的是玉無涯的婚事。


    這位兄長爽朗無比,在太子涼涼的目光下,撓頭:“殿下,我父親母親他們恐怕都忘了!我這位小妹妹,可不是我們修士,她已經年過二九,到了婚配的年齡啦。凡人一生不過百年,我妹妹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他懇求太子殿下:“我們常年在外打仗,顧不上妹妹的婚事,也不知道王都有什麽良配,配的上我妹妹。殿下,您能看在玉家幾代效忠王室的麵子上,幫我妹妹挑一個好些的夫君麽?


    “隻要凡人!性情得好些,得愛我妹妹,對我妹妹好,和我妹妹平平安安度過一生。出身倒是無所謂。隻要他待我妹妹好,我玉家養他們一輩子都無妨。”


    太子殿下幽靜許久。


    玉家兄長忐忑:“殿下?”


    ——這個請求難道無禮了?他是聽妹妹說太子性情沒有看上去那麽冷,太子殿下還算好說話,他才大膽來求殿下的。


    而棠華緩緩道:“玉姑娘的事,孤會記在心裏的,放心。”


    --


    幾人返回王都的時候,因還沒有徹底離開無極之棄這個地方,眾人便乘坐馬車,一路行程並不著急。


    馬車足夠寬敞,四人坐著並不擁擠。但是太子看謝春山一眼,謝春山就自覺無比:他一個卑微侍從,哪有身份和太子同車?


    謝春山識趣地下去騎馬,百葉公主瞪了她那個難說話的哥哥好幾眼,氣衝衝下車:“我也去騎馬。你不讓我們坐馬車,我們還不稀罕呢。”


    於是車中就剩下了棠華和玉無涯二人。


    玉無涯抬頭,對上棠華望過來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感覺頗怪異。她猶豫著自己是不是也配不上和太子同車,應該下去騎馬。她還沒開口,聽到棠華道:“玉姑娘,你看。”


    他手掌朝上張開,一叢水從他掌心生出。


    玉無涯眨一下眼。


    那水在他掌心變化莫測,又突然凝成一把冰刃,在馬車中刮起一道颶風,向玉無涯襲去。在那一瞬,光影利寒,玉無涯後背僵直,直直看到冰刃襲來……下一刻,一捧水在她鼻尖上一觸,滴答融化,消失殆盡。


    玉無涯:“……”


    棠華望著她蒼白又茫然的眼神,問:“如何?”


    玉無涯遲疑半天,問:“我哪裏得罪了殿下,殿下是想敲打我,還是殺我?”


    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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