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奇怪,怎麽說著說著,自稱從“我”變成“貧道”了?


    道士:“也好……隻是貧道到底學識尚淺,怕指點不了姑娘。貧道有老師師兄……”


    薑采一頓。學識尚淺……她其實認識一個道法研究得足夠精深的人啊。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張也寧的法器青龍鞭不過是點綴,他打架最厲害的還是道法。隻是她和他都是修真界一等一的天才人物,都有各自驕傲,薑采不願意做那種教張也寧如何打鬥的顯擺討厭鬼罷了。


    薑采若有所思間,和道士一起出客棧。夜風吹來,薑采腳步一停,她旁邊的道士已經語氣失落了:“薑姑娘,你那位朋友在。”


    薑采自然感知到了張也寧的氣息。


    她兀自不動,感受著他緩緩行過來。他的衣袍溫度偏涼,擦過她手背,而他聲音也噙著清雪一般:“走吧。”


    薑采回頭對那道士一笑,跟上了張也寧。


    但兩人一路回去,並不說話。


    --


    接下來整整半年時間,雲升公主沒有離開都城,薑采也一直在努力精進自己的道法,漸漸減輕玉皇劍對自己的影響。


    她因要磨煉自己受到玉皇劍的共鳴,便時時要去找雲升公主,和這位公主比試。雲升自然沒什麽不願意的,她本事高強,在世間罕有敵手,薑采和她比試,她巴不得如此。


    同時,薑采也在以爭太子妃的這個名義,幫太子棠華爸媽篩選那些危害扶疏國的人名單。她算是看清楚太子根本沒打算選什麽太子妃,太子隻想借此把心中有鬼的人排查出來。


    薑采倒也鬆口氣。


    幫幫忙這種事,她很在行。


    就如張也寧之前想的那樣,這個夢境的環境,靈氣和魔氣共存於天地,其實非常適合薑采的修行。因她是雙、修,真實世界的修真界很難滿足她同時吸收天地靈氣和魔氣,這個夢境滿足了她的修行條件。


    缺點不過是因扶疏國仇視妖魔的緣故,薑采吸收魔氣時需要悠著點,不被人發現。


    她能夠將自己的魔氣收放自如,靈氣又磅礴浩然,半年時間,硬是沒讓國都人發現她身懷魔氣。


    這半年來,人族和妖魔之間的摩擦不提,薑采和張也寧之間,關係也停滯不前,甚至有越來越僵的意思。


    張也寧不怎麽搭理她,不怎麽和她說話,除了幫她用月光精華療傷,他壓根不出現在她麵前。薑采心大,起初沒有意識到,等她後知後覺時,才發現張也寧都已經搬離了玉家,連朝夕相對的場景都免了。


    她心中悵然,難免有些鬱悶。


    再說起雲升公主因為幫太子療傷的緣故,半年沒離開都城,外頭妖魔又開始蠢蠢欲動作亂起來,近來發生了多次衝突後,雲升公主在太子傷勢穩定一些後,已決定明年便返回戰場。


    冬日雪最大時,太子為公主踐行,辦了場盛大的賞梅宴。


    薑采作為半年來幫太子掃除障礙的一大功臣,聲望很不錯,賞梅宴當然有她一席位。


    眾人便去山中賞梅,還要加上打獵。


    外麵飛雪密密,薑采在屋廊中咽口水,眼巴巴看玉無涯給自己煮酒喝。


    玉無涯坐在台階上看著火,回頭一看薑采眼巴巴的模樣,就忍不住笑,覺得薑采平時那樣子,隻有見到酒時就走不動路吧。


    一道清朗聲音含笑傳來:“喲,阿采,在這偷喝酒呢?”


    薑采聽聲音,便知道是謝春山。她詫異一下謝春山一個馬奴怎麽能來這種場所,百葉公主微緊繃的聲音就跟隨在後了:“你不要亂跑,我讓你一個馬奴來見舊友,已經很辛苦了。你不要再惹麻煩。”


    謝春山回頭一笑,眉目如春,慵懶自如:“多謝殿下。”


    百葉目光閃爍,移開目光,掩住心髒砰砰——依然是同樣的相貌,但是小馬奴的氣質,發生了太多改變。


    她從來沒注意過那個沉默寡言的青年,但是青年嬉笑風流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注意了些……隻是這馬奴實在讓人憂心,半年來,他吐的血該有一缸了吧。


    幸好最近好像好些了。


    薑采便跟玉無涯介紹兩位客人,而玉無涯自然認識百葉公主,玉無涯不認識的隻有那個馬奴。一個馬奴,為什麽能和薑采這麽相熟?還讓公主帶他出門?


    謝春山吊兒郎當入座,懶洋洋:“因為我學了幾個逗小孩的法術,殿下很喜歡,我說帶我出門,就教給她。”


    百葉公主漲紅臉:“……我是同情你整日關在宮裏很可憐!不是為了什麽法術。還有那法術也不是逗小孩的,就、就……很有意思啊。”


    她支支吾吾,薑采已經莞爾,招呼兩人過來一起喝酒。


    謝春山伸長脖子往四方一掃:“我妹夫呢?”


    薑采麵無表情:“死了。”


    謝春山挑眉,嗤嗤笑兩聲,不多說了。


    幾個年輕人坐在這裏喝酒聊天,原本大家不是很熟,卻架不住謝春山自來熟。他才不在乎傲明君應該有的人設架子,他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懶骨頭散架一般地靠著廊柱,分明衣著是個仆從的模樣,可他喝了酒後眉目生春,波光流動,那風流韻味,藏也藏不住。


    玉無涯便見百葉公主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又失落了很久。


    謝春山無聲息地靠近薑采,手搭在她肩上敲了兩下,笑眯眯:“我有個好玩的東西送你,你要不要?”


    薑采對他不指望:“你能有什麽好玩的?”


    他進宮半年,一點作用都沒起到。廢物師兄,名副其實。


    謝春山笑,他貼她耳,輕輕說了幾個字,但並沒有故意不讓另外兩個姑娘聽不到:“我在宮裏的藏書閣裏,找到了一門很久遠的沒人用的法術。我想我妹妹也許喜歡呢——‘囚仙術’。”


    薑采一愣,她沒有說話,但是扣著謝春山手腕的手用力的,讓謝春山咬著牙關也要哈哈大笑。


    謝春山:“厲害吧?”


    薑采:“……用在他身上,這不好吧?”


    謝春山逗她:“咦,我隻說你感興趣,可沒說讓你用在誰身上啊。他是誰?我妹夫不是死了嗎?”


    玉無涯和百葉公主看他們打啞謎,不解:“你們在說什麽,我們不能聽嗎?”


    謝春山眼看薑采,見她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他便盤腿坐直,生了興趣:“也沒什麽重要的。不過我這位妹妹,是個奇人,奇人身上都有幾樁不和人說道的傳奇故事,你們能理解吧?”


    玉無涯雖不修行,卻好奇修仙者那些豐富的曆練故事,她聽得認真無比。


    百葉公主看眼謝春山,壓下心頭怪異:他怎麽和薑姑娘這麽熟?他不就是一個馬奴麽,他身上奇怪的點,怎麽都不掩飾啊……要是被自己哥哥發現了,不得抽筋剝肉研究他?


    百葉公主略微緊張地向廊外看一看,怕有人偷聽到他們的話。


    謝春山一口酒下肚,說故事更興起了:“我和你們說,阿采和我妹夫這兩人,可有意思了。這兩人,訂婚定情都十幾年了吧,但是現在女方眼瞎男方失憶。就這樣,兩人死耗著不分手……你們說多奇怪?”


    薑采皺眉。


    她打斷謝春山的胡說八道:“我不是眼瞎,是眼睛受傷,遲早會好的。他不是失憶,他是斷情……斷情和失憶是不一樣的。不分開是因為我們有感情啊,為什麽要分開?”


    謝春山:“看,我們阿采還在執迷不悟。我跟你出個主意,你真嫁個人,我妹夫說不定就受刺激回心轉意了,你肯嗎?”


    他被薑采一掌拍在肩上,痛得嘶一聲。


    薑采道:“算了,還是我來說吧。嗯,從哪裏講起呢……”


    薑采眼睛看不見,其他兩位姑娘一個沒有修為,一個修為太弱,謝春山突然掐了個法術罩在薑采身上,屏蔽薑采的五感,薑采也沒有注意到。而謝春山微側頭,看向院外,一道白衣徐徐在雪中行走。


    眉目看不清,氣息不可捉,雪霧籠罩一切。


    但除了張也寧,沒人會有這般風采了。


    --


    薑采從魔疫講起,掩了些細節,也不提什麽之戰,隻說是尋常妖魔之戰。她也不提張也寧成墮仙,隻說他過劫斷情。


    但僅是如此這些,便聽得玉無涯和百葉唏噓無比。玉無涯還好,這位姑娘向來冷靜自持;百葉公主卻已經淚落滾滾,眼霧迷離了。


    謝春山好笑地看百葉哭得眼睛都紅了,遞上帕子。


    百葉:“謝謝。”


    百葉哽咽:“太慘了,比我聽的說書先生的故事都慘。你們經曆了這麽多,卻不能在一起,怎麽可以這樣?”


    薑采尷尬一笑。


    她支吾:“還、還好?”


    ——是百葉公主太容易被感動了嗎?她並不覺得自己的故事有多悲慘啊。


    她都還沒說自己重生前的事呢……那樣百葉不得哭死?


    百葉公主握住薑采的手:“薑姑娘,你太勇敢了。你如今一定很傷心吧?”


    薑采一怔。


    她說:“還、還好?”


    百葉公主搖頭:“他放棄了感情,隻留你一人在原地。你知道這不怪他,但這隻是因為你懂事。你不可能不傷心的,你一定也很難過。但是你太會藏了,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難過,不想讓別人安慰你。


    “薑姑娘,你好要強,但我好心疼你。”


    薑采失笑。


    玉無涯則問:“你恨他,怨他嗎?”


    薑采想一下,認真道:“永遠不恨,永遠不怨。”


    雪從廊外飛進來,落在她肩頭。她緩緩站起來,打開簾子,雖然看不見,但是外頭清光落入廊中,流在她身上,生出昂然之美。


    其他人都不自覺地睜大眼,看到了院門口所立的青年。


    張也寧站在雪中,靜靜看著他們的方向。薑采麵對著他,她被謝春山蒙蔽了神識不知道張也寧在這裏,但就是這麽巧合,她負手而立望著廊外雪,而他在雪中看她。


    玉無涯問:“你不難過嗎?”


    薑采清雅麵上浮起溫色,聲音少有的輕柔:“我不難過啊。如果我可以撐著魔疫,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這麽久,那一定是有個人在陪著我,讓我無保留信任的。他讓我覺得安定,放心,溫暖,快樂。他就是陪我的這個人。我們之間,是大道同行。”


    雪落在她身上。


    院中幾人看到,張也寧背過身,轉身離去。他清渺單薄的背影掩在雪中,和雪融化一處。


    他身姿浩渺,翩翩若鶴,修美之勢,如月下飛雪一般。


    寂寞,冷清,伶仃。


    他在幾人的目光下漸走漸遠,身形在蜿蜒山道邊變成了很小一滴墨汁。他不知道有沒有聽,可是他怎麽會聽不到。身後那姑娘立在廊下,任雪拂身,而她仍低聲訴說——


    “其實也還是有點難受的吧……但是這時候我會想到以前我們一起在人間的時候。


    “那時候他陪我熬魔疫,怕我熬不過去,整夜整夜地守著我,陪我走了很多地方。後來我們好的時候,他和我說,‘薑采,我陪你這麽長時間,又是和你在人間行走,又是昨夜如此,你控製不住魔疫的時候,就想想我。’


    “他說他是我的劍鞘。”


    薑采平靜冷然,堅決之態,一往無前:“那他就是我的劍鞘。”


    --


    夜深了,薑采被魔疫折磨得睡不著,推門而出時,她手搭在門上一停,因感知到了張也寧的氣息。


    張也寧說:“一起走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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