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織夢者是夢境安全的一道鎖,你們若要去掉這把鎖,也得承受後果。”


    謝春山問:“敢問是什麽樣的後果?”


    巫展眉為了證明自己的力量,耐心解釋:“若是織夢者不在夢境,相同的道元就沒有力量維持住兩個人。即是說,若是萬年前你們有誰存在過的話,在沒有織夢者的夢境中,隻能有一個你存在。到底存在的是誰,便要看兩者道元力量,誰更強大了。


    “我還得提醒你們……織夢者不在夢境的話,沒有人控製夢境的話,夢境走向,夢中變化,便沒有人能夠預料了。夢境中可能發生任何事,夢境時間長短都由夢主來確定……這得看夢主配不配合你們了。


    她那促狹的毛病憋了半天,到最後還是沒憋住。她笑嘻嘻:


    “而你們說,兩個夢主的話……真的會配合你們嗎?”


    幾人苦笑。


    何止是兩個夢主。


    其中一個夢主已死,另一個夢主與他們是敵對關係。


    兩位夢主,他們恐怕一個都控製不了。


    而且……相同道元的人不能存在兩個人……張也寧微妙地看眼謝春山,再看眼辛追,賀蘭圖。


    除了薑采,其他三人,都應該在萬年前存在。


    幾人各自沉吟,氣氛詭異。許久後,薑采與其他人目光對一刻後,走上前,耐心請教:“巫姑娘能夠幫我們嗎?”


    巫展眉道:“哼,我哥哥即使醒來,也未必有這種力量。但是……我最近心情好,你們又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就幫你們吧。”


    雨歸在旁沉吟,試探著插話:“師兄,師姐,我能跟隨入夢嗎?”


    幾人一怔,齊齊向她看來,就連巫展眉都不滿地看來。


    雨歸麵頰一紅,垂下頭半晌,又抬頭輕聲:“逆元骨,無生皮,是傲明君自創的功法……我想這世上能夠解決芳來島人功法問題的人,隻有傲明君了。師姐你們若是想回到一萬年之前……我也想見一見傲明君。


    “我想求他解除這種功法,解救我。”


    謝春山緩慢無比地抬頭,一點點看向雨歸。燈燭火光下,雨歸安靜地立在他們麵前,起初說得磕絆,後來便堅定起來。她如雨後海棠,亭亭玉立,嬌弱萬分,可她又目光這般殷切——


    這種痛苦,她已經承受了太久了。


    這種痛苦,她不想持續一輩子。


    謝春山看著她許久,雨歸終於發現謝春山的目光之幽深。她看過去,見謝春山躲開了視線。謝春山笑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又有些自嘲。


    謝春山氣息略頹:“雨歸師妹不必這麽麻煩。我幾人入夢,會帶給你這個答案。”


    雨歸不知道他的前世是誰,還要急聲勸說,被巫展眉一拉扯。巫展眉深深看謝春山一眼,作為芳來島遺念的織夢者,她比別人知道更多的秘密。而巫展眉,卻是從來不與人分享自己的秘密的。


    她隻乖巧萬分:“嫂嫂,那就讓幾位道友幫我們吧。你要照顧哥哥,就不要入夢添亂了。你修為那麽差,實力那麽弱,何必拖人後腿。”


    幾人吃驚巫展眉說話直白,誰想雨歸已經習慣這對兄妹尖酸刻薄的說話方式,竟然抱歉地對幾人一笑,不再多說了。


    --


    於是,巫展眉跟隨幾人前往駝鈴山。現實的方位,會多多少少地影響到夢境開啟時他們所在的位置。幾人皆判斷萬年前,駝鈴山的位置應該變化得最小。不如直接在駝鈴山開啟夢境。


    灰蒙蒙天色下,幾個年輕男女立在空曠山地上,望著巫展眉。辛追立在巫展眉身邊,閉目沉坐,方便巫展眉直接截取她道元中的牽絆力量。而謝春山則上前,小心地將百葉的道元交給巫展眉。


    借助神魂而入夢,不知道能不能成行。而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可以想到百葉道元的衰減。


    薑采站在謝春山身邊,輕輕拉了下謝春山的衣袖。她不太會安慰人,隻能硬邦邦問了句:“你還好吧?”


    謝春山歎口氣。


    山風拂袖,天地皆冷。張也寧淡漠地立在最外圍,孤身一人,不和他們為伍。他平靜地看著薑采和謝春山站在一處,那二人低聲說話。說的什麽內容,隔絕了周圍人。


    風清山秀,日光照在二人身上,何其相配。


    謝春山正看著巫展眉操縱那道元,針對薑采的關心,他低聲苦笑:“若是道元因這個夢而消散了……恐怕百葉會很恨我吧。


    “傲明君千方百計想她複活,我卻在……讓她徹底消失。如果是傲明君,必然不會這麽用百葉的道元吧。”


    薑采偏頭,輕聲:“可是百葉從未愛過傲明君。她生前喜歡的人,是你。”


    謝春山微抬目。


    薑采向來直接:“你是風是雨,她喜愛的都是你。她從未對傲明君動過心,但她見你第一眼便喜歡……師兄,你才是她喜歡的那一種人。你做什麽事,她無論在不在,都會支持你,喜愛你。”


    謝春山怔忡。


    他不自覺地偏頭,向自己身後某個空地上看。當夢境的光籠罩向他們時,他目光停頓的地方,好像看到一個戴著麵具的黑衣女子,安靜地站著,如以前的幾百年那般,執拗無比地陪伴他,追隨他。


    謝春山抬手探向自己身畔的這個方向,而巫展眉的織夢術籠罩住了他:“權貴萬足,美人臥膝,黃金台築,青春長樂……”


    薑采忽然回頭,倉皇尋找那站在最外圍的張也寧。


    他並沒有那般自覺,冷淡看著他們,隔絕塵世,不悲不喜。在織夢術道光亮起的時候,他甚至手中念訣運起術法,要隔絕織夢術對他的影響。他的力量已足夠強大,除非他願意,織夢術已經不能讓他入夢。


    張也寧閉目,睫毛秀揚,麵如皓月,背過身後,飛袍若揚。


    薑采高聲:“張也寧——”


    張也寧一頓,吃驚一下,回頭看向身後。他看到薑采的趔趄跌步,慌亂尋找。她忽然這般,是在找什麽?


    他一時遲緩,便被她感應到了。張也寧出神間,被她縱來的身子撲倒。他被她撲倒在地,手中訣沒有完全念完,那織夢術的光已經包圍住他和身上的薑采。


    張也寧伸臂攬住她後背,緩解她衝擊帶來的傷。他微怒:“薑姑娘……”


    他怔住,因薑采手撫他麵容,隔著白布,低頭與他抵額。他身子驟僵間,被迫與她額頭相抵,聽她放下心後的呢喃一歎:


    “我與你開玩笑呢。我怎麽舍得離開你,我在夢中你在夢外。


    “也寧,我們一同入夢吧。”


    巫展眉清亮聲音吟完咒法,光亮吞沒所有人:“——請君如夢!”


    扶疏舊夢,就此開啟。


    第101章 【所有的最好時光……


    【所有的最好時光, 都停留在了過去。


    那是被遺忘的國都,被遺忘的光陰。高手天才們活在那個年代,勇往直前, 生生不息。人人都以為自己終有所成, 不負蒼天;以為機緣如此,人族之幸。


    那時我們都不懂,人若妄想追日勝天, 終將墜日沉天,孤燈難明, 永墮深淵。


    人生那麽苦,可我也不要什麽,我隻想停留在那段時光中。】


    --


    張也寧睜開眼,眼前便有黑影自天上撲來,極快的黑色虛影刺得他再次閉目。


    腥風襲來,撲簌簌的黑影拍打在他的三梭布道袍上, 一片青一片黑。


    他意識尚未跟上, 袖中青龍鞭已經揮揚而出, 刹那間, 青年身挪影動,追上那黑色虛影。他眉心間墮仙紋印亮起, 青龍鞭卷起黑影, 他再次睜開眼, 便看到天地間撲朔而下的重重黑色巨翅妖獸。


    一團團金火自妖獸口中噴出, 撲向張也寧。


    這些妖獸密密麻麻羅列黑漆天幕,整個天幕都被染成黑色。而這些天上的妖獸乃是鳥怪,形狀與貓頭鷹差不多,卻是赤身白首, 牙尖嘴利,張口間,尖嘯聲出,禦火攻擊。


    張也寧蹙眉:“竊脂?”


    幾乎一瞬間,他就判斷出這確實是一萬年前了——


    在張也寧真身所屬的修真界,也是有竊脂這種鳥怪的。但是在他的時代,竊脂是和瑞獸靈獸相提並論,數量稀少,得到修士們的喜愛……然眼前這些口噴烈火攻擊他的竊脂,密密麻麻,在一萬年前,它們不是靈獸,而是妖獸。


    道法之光大盛,張也寧的青色身影與青龍鞭影在鳥怪間飄揚而起,他的靈力隨自己眉心紋大亮而漲起。清逸多俊的青年出手迅捷,身段如仙,在一眾怪鳥中,何其翩躚。


    雖翩躚,卻狠辣。


    “撲棱棱。”


    一隻隻鳥怪帶著火影,尖叫著倒在他腳邊,快速堆成小型山丘。


    張也寧聽到一聲吟:“艸。”


    他偏目,看到了鳥怪屍體所堆的山丘後,一個男子費力武力的從土坑裏爬出來。這個男子麵容俊美,臉上卻沾了不少血,身上衣袍還因為竊脂的攻擊而沾上了火星。


    青年玉冠已不見,墨發用發帶隨意挽著,此時因為狼狽而發絲亂揚,撲在麵上、頸上。那些天上的竊脂攻擊不弱,他氣急敗壞地爬起來,要施展道法,卻不知出了什麽差錯而施展不出。


    於是竊脂偷襲!


    一道清影拂過,擋在這個氣急敗壞的青年身前。張也寧道袍揚縱間,即使一人獨擋眾妖,也不過花了一刻時間,便將這些竊脂全都殺死。


    道袍上沾的血跡發出妖獸腥臭味,張也寧蹙眉掐了一個清潔咒給自己,便看向被他保護下來的青年。


    張也寧擰眉片刻:“謝春山?”


    謝春山寥落無比:“是我。”


    張也寧了然。


    他道:“你相貌發生了些變化。”


    謝春山此時的相貌其實和他現實中很像,不同的是氣質,麵前這個男人,更為硬朗,沉毅。和謝春山那風流倜儻的模樣完全不同。


    張也寧將謝春山上下打量一番,在心裏補充:連衣著打扮也與現實中不同。


    現實中謝春山那是風雅公子的衣著,而現在……灰撲撲的如同打雜仆從。


    這個夢,有很多細微變化,張也寧一時間沒來得及查探太多,但心裏已經警惕了。


    謝春山一抹臉,苦笑。他也不嫌剛殺過妖的地方太髒太臭,他直接坐了下來,大咧咧招手:“妹夫,一起坐啊。”


    張也寧:“……”


    他矜貴萬分,垂目瞥瞥地上那堆了一地的妖獸屍體。他道:“我站著便好。”


    謝春山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張也寧一頓:“我也不是你妹夫。”


    謝春山:“哈哈哈!”


    他這麽仰頭笑起來,眉目舒朗飛揚,目含星辰,再是不一樣的氣質,在這時也更像謝春山本人了些。他這愛玩愛笑的脾性,進了夢也不收斂,倒是隨意得很。


    但他隻這麽一笑,他便突然捂著胸口目露痛苦,緊接著咳嗽兩聲,竟然吐了兩口血。


    張也寧冷眼觀望。


    張也寧:“你為何連竊脂這樣的妖獸都對付不了?”


    謝春山攤手:“你看不出來嗎?我的法器失去了,我的道法靈力都退步變弱了……我跟你說,我現在哦,很弱的,我可是需要你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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