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也寧聲音冷淡:“因這樣的夢而身體不適?”


    薑采沒理會他,她思考半天,自己也在琢磨是魔疫的影響,還是她其他的緣故。她喃喃自語:“這不正常,你幫我一起溯源吧,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她這麽理所當然地使喚他,張也寧又是無言了片刻,才說“好”。


    --


    薑采披衣坐起,他端燭而來。


    他坐於榻沿,手中持筆,聽她講她的夢,幫她一同分析到底是夢魘還是魔疫,還是其他緣故。二人一通排查,認真萬分,一個一個理由被排除,答案越來越少。


    張也寧低著頭看本子與狼毫。


    薑采坐得隨意,散發如瀑下,她手搭在自己膝蓋上,麵朝著他的方向,溫聲認真:“也寧,如今一個個理由都被排除了,我們不得不麵對一個可能是真相的理由——我記掛著前世的張也寧。看他受苦,我心中不忍。”


    張也寧緩緩抬頭。


    他眼神變冷了,他麵若秋霜,月色清浮。帳中氣息靜極,沉極,火星在暗地裏濺起。


    半晌後,張也寧譏嘲一笑:“薑采,你玩我?”


    一整夜一整晚,一會兒謝春山一會兒前世的他,他不跟她計較。但是薑采這出戲,唱的未免太久了。


    他起身拂袖,薑采動作快極,立時從後撲向他,勢如虎縱,二人瞬間交手!


    第100章 天亮時分,魔宮宮……


    天亮時分, 魔宮宮殿傳來的法力震蕩動靜,讓所有守在殿外的魔將麵麵相覷。


    法力震動太大,讓他們想起魔尊如今身處劫數, 該不會是修真界有人偷闖魔宮, 和尊主打了起來吧?


    拍門而無人應答後,魔將們幹脆齊齊撞開門,瑟狐咋咋呼呼在他們身後跳躍:“尊主, 尊主您沒事吧,呃——”


    所有氣勢洶洶的魔將們瞬間失聲:


    他們看到殿中帷帳沙飛, 金黃色的光霧和青色藤蔓一般的道法交纏,而屏風、案幾、博古架全都倒塌一地,在地磚上骨碌碌滾動。


    那位墮仙背對著倒地屏風,灰色道袍淩亂,腰被那跳躍到他懷中的蒙眼女子以膝相抵相夾。


    清逸俊冷的仙人仰麵向上,袍袖翻起, 一手托她腰試圖將她扔出去, 另一手肘斜向上抵擋, 而上半身高他半身、靠他腰部維持平衡的薑上身下躬, 兩指相並,正向下刺入他眉心。


    殿中日光藹藹, 月輝千裏。


    魔將們:“……”


    這哪是打架。


    這是魔尊和她的情夫打情罵俏吧!


    背對著殿門的張也寧在後方齊刷刷的抽氣聲中, 後背一僵, 意識到了兩人如今的姿勢像個什麽樣子。誠然打鬥時自是不顧忌什麽姿勢, 但是放在旁人眼中總是引人誤會。


    張也寧甚至懷疑薑采是故意——畢竟她太擅戰了。


    他手在她腰上向後抵壓,聲音冷極:“下去。”


    薑采自然感應到有人進來了,她也感覺到他瞬間的冷淡。她渾然不在意,從他懷中跳下, 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偏臉麵對他的方向:“生氣了?”


    張也寧沒理會她。


    薑采估計他今日都不會理她了,她戲弄他半天,如今也回本了。薑采嘴角噙著一絲笑,吩咐侍從們進來收拾宮殿。張也寧倏地消失,薑采並不計較,而是走出宮殿後,判斷四周沒有張也寧的氣息了,她招手讓瑟狐靠過來。


    薑采:“方才看到我和也寧打鬥了嗎?”


    瑟狐連連點頭:“打是親罵是愛,尊主很懂啊。”


    薑采臉不自在地抽了一下,咳嗽兩聲。她哪是那個緣故,她隻是不太會尋常女子討好男人的手段,她忍不住想逗玩張也寧罷了……薑采收起那些旖旎心緒,問瑟狐:


    “你看到我們的法術光了吧?他的是什麽顏色的?”


    瑟狐懵:“青色的啊。五行之中,墮仙屬木您屬金,不一直是這樣嗎?”


    薑采追問:“青色道光裏沒有雜色?很純粹?”


    瑟狐這才知道原來尊主和墮仙打架,還有試探墮仙的意思。他更佩服自家尊主了,認真回想後,肯定回答:


    “沒有。是非常純正的木屬性,沒有浸染雜色。”


    薑采慢慢點頭,托著下巴若有所思了。


    她進入“過去天”時,前世張也寧的道光是有雜色的。她將其記下,隻看道光,便知前世張也寧是真正的墮仙,連道光都不再純粹。但是……瑟狐說,這一天中張也寧的道光是純粹的,沒有雜色。


    薑采默默想:這說明其實張也寧並不是真正的墮仙?


    要麽是張也寧的修行出了問題,他沒有按照墮仙的方式修行,要麽是他在壓製墮仙力量……而他如今總是一貫平心靜氣,情緒極少,是因他壓製力量的緣故嗎?


    再或者……張也寧是否還有成為真仙的機會呢?


    按照薑采的經驗,天道……從來不會一點生機都不給人啊。


    修真界把事情做絕,天道就給了魔疫生機;魔疫禍世,又有薑采挺身而出;明明說仙人不死不滅,偏偏有“滅神榜”的存在,可以讓仙人永寂。


    這天道,向來是事在人為,公平無比。


    薑采垂下眼思量片刻,聽到動靜後抬頭,正是魔東王疾步過來。


    魔東王:“尊主,謝公子說您的小師弟來了魔域。隻是您的小師弟受驚又受傷,如今昏迷。謝公子邀您去看看。”


    --


    薑采是次日才去探望蘇醒的賀蘭圖的。


    她不光自己去,還將張也寧拉了一道過去。張也寧從不和她在正事上糾纏,是以壓根沒有猶豫。


    謝春山坐在榻上和賀蘭圖笑吟吟聊天時,扭頭,便看到那二人一前一後慢吞吞地進屋。賀蘭圖抬頭,驚喜:“師姐!”


    他看向那眉心有墮仙紋的張也寧,猶豫半天,遲疑著叫:“師姐夫?”


    張也寧:“……”


    薑采哈哈大笑,些許抑鬱之情都因此消了。她走過去拍了拍賀蘭圖的頭,笑眯眯:“小圖長大了。”


    張也寧淡漠:“我與薑姑娘並未成親,也不會成親。小公子莫要亂叫。”


    薑采撩袍而坐,回頭偏臉疑惑:“也沒叫錯吧?你不是我未婚夫麽?是的吧?我記得我們沒有解除婚約。”


    張也寧心知她又開始逗弄他,便歎口氣,沒有搭理她了。而薑采見他不回應,也覺得無趣,臉色淡了下去。賀蘭圖察言觀色,趕緊插口:


    “師姐,你眼睛怎麽了?”


    薑采:“為了救某人闖入刀山火海。沒事,某人會照顧我,眼睛會慢慢恢複的。”


    張也寧默然。她這般閑閑兩句,反而比她平時嬉笑時,更讓他心中不適,心生愧意。是以薑采拉他衣袖讓他坐她身旁時,他並未拒絕。


    謝春山幹笑兩聲:“你二位先不要忙著眉來眼去了……先說正事吧。小王八,咳咳,小圖特意來魔域,是修真界發生了什麽事嗎?”


    薑采麵容便嚴肅起來。


    賀蘭圖這才說起自己的肩上重任:“是這樣,師姐,師兄。天龍長老在你們走後,被長陽觀關起來了。我本來和長老一起被關著,然後長老想辦法讓我逃出來,就讓我給你們傳個話。


    “她說不要急著救她,她現在反而是安全的。怕的是永秋君閉關後很快會出來,又要生事……”


    薑采打斷:“永秋君憑什麽可以很快療好傷?若非我……若非我那般犧牲,也寧也不會這麽快醒來。難道有人為永秋君這般犧牲嗎?”


    賀蘭圖怎麽會知道這個。


    薑采這麽說,問的是誰,這屋子裏的人除了賀蘭圖,大家都心知肚明。


    張也寧回答:“墮仙靠殺戮修行。非殺敵對,而是殺同道無辜者。師父……永秋君若真不管不顧放開手腳,他想恢複修為,會很快的。”


    薑采立刻轉頭看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墮仙修行靠殺戮?這就是前世他道法不純的原因嗎?


    她問:“何謂同道無辜者?”


    她抓著他手的力道輕輕顫抖,張也寧垂眸看半晌,沒有推開。他平心靜氣:“你心中覺得無辜,自然就是無辜者了。”


    薑采和謝春山都是天縱奇才,一點就通,二人沉思——果然,即使到了仙的境界,依然在修道心。道心不純,仙人自然不正。


    賀蘭圖見幾人都不說話,他心裏著急,知道時間耽誤不得,便顧不上看幾人臉色,快速說自己的任務:


    “天龍長老說,你們不要管如今修真界和魔域怎麽打,不要急著救她。當務之急,是想法子對付永秋君。她也不知永秋君在做什麽……但是若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根本無法阻攔他。”


    謝春山頷首,望薑采一眼:“想知道真相的話,就得去巫家一趟,開啟扶疏舊夢了。我有百葉的道元……可助我們進入她的舊日記憶。”


    張也寧:“不。”


    謝春山語氣微涼:“怎麽,你不忍對你師父出手嗎?”


    張也寧隻淡聲:“百葉已死,她的道元之力,不足以支撐太多人入夢。巫家少主曾經與我說,想要承受多人的夢,夢主神魂一定得強大。百葉死後,道元本就在一日日減少,若再入夢,她的道元恐怕會完全消失,即使如此,我等也未必能夠入夢。”


    薑采和謝春山聽了進去,二人問:“那如何是好?”


    張也寧:“尋我師妹,龍女辛追。她曾與我說過,她和魔子於說有神魂契約。於說雖已死,但我……但我能感應到她不是真的死了,於說的力量應該還在。而與於說有神魂契約的師妹,說不定能輔助我們,靠神魂契約借出魔子道元,供我們入夢。”


    謝春山疑惑:“那如今的問題便是,可以有兩個夢主嗎?巫家的織夢術可以做出來?”


    薑采沉吟一二,道:“可以試著問問。”


    賀蘭圖在旁小心舉手:“我聽說,巫家在這次大戰後受創很厲害,他們家少主直接閉關了,聽說狀態不太好。”


    幾人心中便沉下。即使他們不是巫家人,也大約能猜出巫家的織夢術和血統有關。血統越純正,在織夢術上的修行才越高。而巫長夜若是病重,身為舊友,難道要讓他托著病體助他們嗎?


    薑采做了決定:“先去巫家問一問吧。”


    她目光看著謝春山,道:“若是巫少主狀態不好,我便不會讓任何人開啟夢境。死人的秘密,永遠比不上活人的性命重要。”


    謝春山目光閃爍兩下,他失笑,傷感道:“自然。師妹以為我是那般強人所難之人嗎?”


    薑采抱歉看他:“對不起。”


    謝春山沒有隱瞞她他前世和百葉的機緣,薑采認為謝春山應該是最迫切想知道扶疏古國秘密的那個人。但是……她確實受到了影響,將謝春山和傲明君看作了同一人。


    她狹隘了。


    既然轉生,便不應該將傲明君的執拗,和謝春山劃等號。


    --


    薑采和張也寧離開賀蘭圖那裏,薑采沉默地在前行走,張也寧跟在她身後。


    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心中也是跟著沉默許久。他心中如何拔河一般,一個聲音說別問,問了就是在結緣,你知道你斷情後,你二人便沒有緣分的;另一個聲音卻說怎能不問,她是薑采啊。


    他怎能不管薑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墮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人睽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人睽睽並收藏墮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