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她月下清姿,忽而垂頭,有些赧然、不自在地笑了一下。他幹幹淨淨、清清冷冷,這般垂目而笑的羞澀模樣,是他倆床笫之事後的第一次見麵。


    薑采原本落落大方,看到他這樣,她一下子也僵硬,跟著一道臉紅了起來。


    她說的話都開始不連貫了:“你、你不去無極之棄,不是因為、因為你不想去,而是你、你受心魔的困擾,怕自己再次重新過一遍那天發生的事,心魔會更重吧?”


    張也寧撩目,瞥望而來。


    清幽澄澈,星火熠熠。


    薑采:“你、你、你……”


    張也寧開口:“我就這麽喜歡你?”


    薑采悄悄與他對視半晌。


    她笑起來:“幹嘛這樣?”


    張也寧:“你害羞什麽?”


    薑采反問:“你害羞什麽?”


    張也寧默然片刻,他斂心神,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想要靠近,偏偏不好意思。薑采低垂著眼皮,說:“我跳個舞給你看吧?”


    他看著她:“隨便你。”


    第85章 張也寧說完,便覺得……


    張也寧說完, 便覺得自己顯得有些冷淡。


    他心中是極想靠近她,但他又不想表現得沒有她就活不了一般。他隻是盯著她看半晌,冷然的目光悄悄地軟下, 神識中一抽一抽的痛意、這些日子長陽觀刑堂中的懲罰, 都在刹那間遠離他飄飛了。


    他的心跟隨著她。


    可他既想讓她知道,又不想讓她知道。


    於是,這擁有月下仙人般風姿的青年, 緩了半晌,憋出一句:“你會跳舞?”


    薑采偏了下臉, 躲閃開他那像要燙傷她一樣灼灼的目光。


    月下清風吹拂,拂去她臉頰上的滾熱溫度。她來到夢境後觀察他片刻,便猜張也寧應當是不知道四大門派在今日的謀劃的。不然他不會如此淡漠,不然他不會還在夢中月下徘徊。


    這樣甚好。


    無論張也寧本人如何想,薑采都希望他平安。她一萬分地想保護他,一萬分地既希望他關愛她, 又不希望他關愛她。


    在張也寧眼中, 素來冷直如劍的女郎溫軟了眉眼, 有了些女兒家的嬌意、自覺。她偏著臉看夢中這片漆黑湧動的蒲淶海, 眼睛沒有看張也寧,口上輕聲笑:


    “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跳, 我可以試試。”


    她在旁的男人麵前從未這般慌亂, 他的氣息混著幽沁蓮香, 隨著海風一同湧入她鼻端。


    於是她手足無措, 心慌氣短,幾分羞澀。她見到他,一千分、一萬分地想待他好,想哄著他高興。她不知道該如何做, 烏靈君那些話本中的故事混亂地湧入她漿糊一樣混沌的大腦中,她在人間曆練時隨意看到過的凡間女子的媚態,全都亂七八糟地想了起來。


    來來去去,對男女之事認知貧瘠至極的薑采,想到的隻有凡間青樓女子魅惑男子的姿態。她畢竟整天打打殺殺,也見不到幾個正常女子。


    薑采一尋思,定定神。張也寧看的時候,見金白色華光一閃,薑采已經褪下方便打鬥奔走的武袍,換了一身妖嬈裝束。


    碧綠繡畫的抹胸,輕薄繞臂的月白色輕紗相挽,以綠色為主、色澤鮮妍相間的紗緞舞裙擦過腳踝。而她坦胸露腹,赤足而立,腳踝間綁著細碎鈴鐺拚接的腳鏈,脖頸、手腕、臂間同樣束著金色主調的鏈環、臂釧、手串,沙沙作響,指染丹蔻。


    飛揚長發盤起,是民間舞者常有的那種飛仙髻,發間華勝、金釵、步搖盡是繁麗。


    薑采手向外一張,一把琵琶竟然出現在了她手中。她撩目望來,眉目斜紅暈染金箔,眉尾那顆痣如一滴墨濺在金光上,說不出的流離招搖。


    張也寧一下子看得怔忡:上一次薑采穿得這般清涼嫵媚,還是芳來島時假扮島中女子的時候。


    不,芳來島女子再穿著清涼,那也有修士的模樣氣質。薑采如今,比那時更加妖冶、慵懶。


    她對張也寧一笑,便向海麵飛掠而去,她赤足虛立於海麵之上,奔騰海水翻滾,長風吹動她的裙裾、飛紗,卻沒有一滴水濺到她雪足上。這又是凡間女子做不到的。


    之後薑采便閉目,抱著那把琵琶,回憶著自己曾經見過的舞,將那舞完全照搬過來。


    人間舞輕盈嫵媚,薑采是修真界最厲害的劍修,恐怕人間女子最柔軟的腰肢,都比不上她。她不隻會腰肢輕擰,她的腰肢不隻柔軟,更多的是柔韌,張弛有力,輕慢放鬆。


    她的腰一貫是極好的。


    她這般跳舞,學不來舞者的風情,倒學出了一段風流韻味,若有若無的劍氣。


    雖不至殺氣騰騰,卻也如飛仙般,呈飄逸之美。


    張也寧眼中,隻看到金色的光纏著海上那女子。她閉目間,衣帶飛上臉頰,聖美萬分,又勾魂攝魄。如同一隻金色的蝴蝶在海上起躍,點點閃閃,風流自說。


    張也寧心間不禁砰砰跳,聲音大得蓋住了所有聲音。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肌膚溫度升高。


    他心想不過如此。


    可他連眼睛都移不開。幽暗的天地間,他眼睛裏隻能看到她了。


    看到她在海上翩翩起舞,風‘韻楚楚,風致雅麗。看到她收了琵琶,赤足在水麵上一點,款款向他走來。她走動間,身上飄飛的金色飛紗、碧綠衣袂都在發生變化。


    淡紫色的裙裾飛起,擦過海麵,幔緞蜿蜒,向下鋪陳如幽藍絢麗的雀尾。女郎發間華麗的裝飾消失,變回了清雅端正的麗人風格。


    她一步步走來,窄腰勁瘦,款款擺動。張也寧垂眸,滿腦子卻都是方才那把露在外麵的細腰,娉嫋婀娜之姿。


    ……她竟有如此模樣。


    薑采一舞之後,便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大膽。她終於有勇氣站在了這個唯一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子麵前,仰麵觀望他。


    薑采微笑:“如何?我跳得還好吧?”


    她有些心虛,怕自己胡亂改的動作讓張也寧發笑。


    張也寧垂眸看她,他平複自己的心跳,平靜道:“還好。”


    薑采挑眉。


    張也寧道:“你是天下最厲害的劍修,跳舞對你又有何難?”


    薑采:“哦,原來如此。張也寧心如止水麽?”


    她向前走。


    他後退一步。


    薑采便不逼迫了,她抱胸笑:“不敢讓我靠近?還是不能欣賞我的舞?”


    張也寧答:“隻是覺得你不適合跳舞罷了。我更喜歡劍舞得好的姑娘。”


    薑采微笑。


    她說:“刻意打壓我嗎?”


    張也寧說不是,他頓一下,抬目時,已然將他波動萬分的心事壓了下去,平平靜靜道:“見過你月下舞劍罷了。”


    薑采奇怪:“我不月下舞劍。”


    張也寧聲音便更淡了:“見過薑姑娘給別人月下舞劍。”


    薑采似笑非笑:“吃醋嗎?”


    張也寧說:“見過薑姑娘給趙師弟在月下舞劍。”


    薑采蹙眉,一時半會兒竟想不起來他何時見過。


    張也寧提醒:“你在人間曆練時,有一晚,你在月下舞劍,趙師弟在酒樓二層窗口看你,看了很久。之後你被孟極帶去駝鈴山,你與我第一次見麵。”


    薑采恍然,他那時還在偽裝小道士重明來著。


    薑采若有所思,她盯緊他:“你回溯月光下的事了?”


    凡皓月之下,張也寧俱能感知。


    但是他閑的無事,也不會去感知月下發生的所有事。薑采確定自己和張也寧認識之前,張也寧不會閑得無聊天天看她在做什麽,他又不是悄悄愛慕她。


    那他如今知道……隻能是他之後回溯了那晚發生的事。


    薑采:“對我這麽有興趣啊。”


    ——連人間曆練的事都回溯了。


    張也寧淡漠:“是你長期失蹤,我有時無聊,便回去看一看罷了。”


    他低垂下眼,袖衫下,手指微微顫一下,他抿了抿唇,眸色有些奇怪。


    其實他何止回溯了薑采人間曆練那時候發生的事,他還回溯了之前更早的事。隻要她出現在月光下,隻要她沐浴在月光下,他都可在回溯中感知到。


    於是他看到她如何練劍,如何和妖魔作戰,如何九死一生,如何渾身鮮血也巍然不倒;再往前,她還是少女時,如何在劍元宮調皮,捉弄師兄弟們,如何被長老們罰作業;再再往前,她被玉無涯領入師門……


    薑采打斷他:“張也寧,會用劍嗎?”


    張也寧抬目:“不會。”


    薑采:“我教你用劍?”


    張也寧不答。


    一道金白色的光已經向他掠來,張也寧未曾躲閃,那把紫色三尺劍便被薑采握住,反手被她送入了他手中。他一僵,感覺到她立在他身後,沉靜溫柔:


    “張也寧,我教你用劍。”


    第86章 薑采立在張也寧伸手……


    薑采立在張也寧伸手, 握住他的手,教他用她的玉皇劍。


    她並未開放玉皇劍的禁製,玉皇劍不會另外認主, 但這柄天下第一神劍握在那隻骨節修長好看的青年手中, 薑采感覺到玉皇劍的錚錚之鳴。


    她睫毛揚起,望著身前男子的俊冷側臉,低笑著幫玉皇劍翻譯:“玉皇喜歡你。”


    張也寧本在一心感應手中的劍, 心神多少覺得古怪。他還從未碰過她的劍,他也好奇這天下劍修心中最厲害的劍到底有多不一般。薑采貼著他的頸從後冒出這麽一句, 他頸間肌膚被氣息撩得一僵,泛起些酥麻之感。


    他心神全在手中劍上,陡一分神,側過臉向身後看。發絲拂麵,擦過紅唇,側來的鼻梁挺拔俊秀如山, 他唇揚一下, 有些疑惑:“嗯?”


    他迷惘的樣子看起來這般可愛, 薑采心中念動, 忍著親他的衝動。


    她笑著說:“你幫玉皇重新淬煉過,它認得你, 它很喜歡你。它允許你摸摸它。”


    張也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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