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得到回應,林木太靜,她有些害怕地扭過頭尋找百葉。她見那被枝蔓綁在樹上的黑衣麵具女郎並未搭理自己,而是一直凝神施法,在試圖脫困。但她無數次才有掙脫枝蔓的希望,就被重新綁了回去,還被摔得七葷八素。


    雨歸訥訥道:“百葉姑娘,你歇一歇吧……”


    百葉不待見她:“我與公子已經失去聯係太久了,我必須出去。”


    她重新再施展法術,試探那枝蔓。


    雨歸安靜地看著百葉這般折騰,略微恍神,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


    她逃出芳來島,見到謝春山的第一麵,這位百葉姑娘就跟在謝春山身邊。


    雨歸因為無生皮的緣故,她不能失身於男子,不能將自己本就不多的修仙生機給了別人……所以她那時想的,是她可以討好謝春山,成為謝春山的侍女。


    然而百葉太霸道了。


    百葉處處排擠她,處處不許她搶了百葉的活計。雨歸曾偷偷聽其他女修嚼過舌根,她們說,百葉長得特別醜、特別醜……百葉每天幻化出不同模樣,就是因謝春山喜愛看美人,受不了醜女人。


    她們又憤憤不平、又幸災樂禍:“她占著謝公子幾百年幾千年又有什麽關係?謝公子才不會娶她……謝公子早就說過,自己不會跟本相醜的女人在一起。”


    那時,雨歸曾默默猜測過,百葉的本相,到底是有多醜,才整日戴著麵具呢……


    她出神間,聽到巨大的轟然聲,整個林木都被震得搖晃。雨歸睜大眼,見那個黑衣女子躍身而起,從枝蔓下飛出,她化為花葉百草,與枝蔓同化,躲過搜捕後,又一瞬間變為原形。


    百葉抬手來用同樣的方式幫雨歸解開枝蔓的捆綁。


    那藤蔓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戲耍,惱怒生起,雨歸鬆綁落地時,眼睜睜看到藤蔓上生出長長的刃狀,從後向百葉襲去。雨歸連忙:“後麵!”


    百葉旋身而起。


    她與那暴怒的枝蔓打鬥,雨歸出手來幫她。她卻道:“走!”


    二女攜手,不敢耽誤,由熟悉路徑的雨歸帶路,在樹林迷宮間穿梭。百葉心神不斷試圖與謝春山聯絡,她不知道公子那邊出了何事,為何自從到了這裏,她就找不到公子……


    失神之際,藤蔓抽到她的臉,打在她的麵具上。


    百葉反應快極,躲開另一波偷襲。然而她的麵具摔在了地上,露出了一張臉。


    雨歸駭然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


    遍布傷疤、刀疤、燒痕,凹凸不平,坑坑窪窪,眼睛像兩個幽黑的深洞,鼻子被削平,嘴巴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在哪裏。


    這是怎樣可怕、醜陋的一張臉!


    下一瞬,百葉動作極快地將麵具重新戴回了臉上。她抬頭,看到雨歸蒼白的臉色、驚恐的神情。


    雨歸顫聲:“你的臉……”


    百葉冷冰冰:“嚇到你了?”


    雨歸擠出一個笑,才想要安撫她,百葉已經扭頭,不理會她了。百葉淡漠:“要不是公子要求,我不會救你。跟上,別丟了。”


    --


    入夢的幾人各有其職,其他人調查巫展眉與盛明曦的行蹤,薑采則去查盛知微與江臨身上的疑點。


    她跟了這對小情人很多天。


    她依然看不出江臨是魔,越是看不出,她反而越警惕江臨在魔族等級的高貴。然而,越是用看魔的眼光去看江臨,反而越能看出江臨的格格不入。


    江臨在芳來島的身份,是少島主盛知微的朋友,侍衛,玩伴這一類的角色。


    據說,盛知微在很小的時候,曾經走丟過幾百年。那幾百年,便是她與江臨相識的幾百年。待她回來芳來島後,她就再也離不開江臨,走到哪裏,都要江臨跟到哪裏。


    而江臨,則是一個溫潤如玉到有些冷的人。


    他不愛說話,不愛多管閑事,不愛參與芳來島的任何事。島中祭祀已經舉辦了許多天,他除了每日跟著盛知微一起去做該做的事,壓根不多問一句。


    他的好脾氣,更像是一種偽裝——此人本質很冷淡。


    薑采用了隱身術,坐在屋頂,饒有趣味地看著下方盛知微與江臨的遊戲——


    盛知微幼稚萬分地拉著江臨,要與他玩過家家的遊戲。


    她一會兒嚷道:“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她一會兒挽住江臨手臂撒嬌:“哎呀你讓一讓我嘛。”


    她還會偷偷看江臨,手托著腮,沉迷萬分。江臨抬頭瞥她一眼,她便笑眯眯地跳過去抱住他:“江臨,你怎麽這般好看呢!江臨,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她又很生氣:“都怪這個逆元骨和無生皮……嗚嗚嗚,我就像守著一座寶山,可我根本碰不到你啊。”


    江臨便笑,寵溺地捏一捏她的鼻子,笑吟吟:“不是說,解決了功法,我們再在一起麽?你不是芳來島有名的小天才麽,難道比不過當年的傲明君?”


    盛知微便生氣:“對,就是那個傲明君,為什麽要留下這種功法啊!而且還讓我生來就這樣……不行不行,我得好好修行,我得把這個功法改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薑采看得挑眉,心想原來如此。她忽而抬頭看向高空,意識到一道極弱的氣息在靠近。薑采不動聲色地將氣息斂得更弱,等著那人的到來。


    --


    現實中的芳來島地宮中,盛知微從打坐定神中蘇醒。


    她無聲無息地離開地宮,立於芳來島上空,望著蒲淶海中那個陣法旋渦。一團黑氣若有若無地出現於她身後,很快收住。


    於說笑吟吟:“盛家小姑娘,傳說中僅次於傲明君的芳來島的天才,如今可真是了不起,修為變得好高啊……我想想,追我的那個龍女,都不是你的對手。恐怕修真界那什麽‘長陽重明,劍元不群’,也要比你弱了。


    “真是了不起。”


    盛知微身形不動,仍立於雲上,望著海的方向。


    於說莞爾,長指勾一勾她的下巴,道:“你想入夢麽?”


    盛知微身形猛地一晃,回頭時目光微銳,壓抑著某種光。半晌,盛知微啞聲:“你是誰?你有那般厲害的本事,還用躲到芳來島,就為了躲開龍女?”


    於說慵懶道:“我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啊。小姑娘嘴真毒,但我並未完全恢複實力啊。很多人修為也許勝過我,見識與曆練,卻少我太多了。你們活過多久,又知道我活過多久?你以為你見到的我,便是真正的我麽?


    “那巫家入夢術,確實天下無雙。我雖不能開啟夢境,也不能為你造夢。但是我可以將你送去已經開啟的夢境……小知微,你不想再見江臨一麵麽?”


    盛知微身子繃緊。


    她恍惚道:“他已經死了……”


    於說噗嗤笑。


    她不理會這話,她隻重複:“你還想再見他一麵麽?”


    盛知微猛地抬頭,她目中流竄出瘋狂的、讓人足以窒息的光亮,這光亮太過粲然,足以灼燒一切,焚毀一切。她肯定萬分、希冀萬分,她心膽碎裂、又一遍遍被自己縫起來。


    上千上萬個日日夜夜,上千上萬過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她一字一句:“我想要再見他一麵。”


    她眼睛紅透,抬起時,淚水從無神的眼中滾落。她身子繃得厲害,心神凝於一點,她哽咽道:


    “我好想再見他一麵。”


    於說一指點在她眉心,笑:“好。我助你入夢……”


    --


    夢中薑采感知之處,一個穿著鬥篷鬥笠的女子落了下來,無聲無息地倚著門,看著那在院門口玩耍的盛知微與江臨。


    薑采斂目而望,那女子撩起眼皮,頭上所戴的鬥笠擋住了她的所有麵容與神情。


    薑采化光而追,她抽身疾走。


    薑采動作已經快極,修為已經高極,但她與這女子一前一後地追逐,卻碰觸不到這女子絲毫。她不知這是入夢的、無法參與此夢中事的盛知微,這般異象,隻讓薑采驚疑,覺得島中再生波折。


    薑采無法碰觸那女子,那女子又轉瞬不見。薑采心中不安,不再追下去,而是反身回了院落。待她看到盛知微和江臨依然在院中玩耍時,她才放下心。


    她轉去找其他同伴,確定同伴們的安全,並且想和他們討論那個鬥笠女子的異常。謝春山和巫長夜與巫子清在一起,薑采卻尋遍這裏,也找不到張也寧的蹤跡。


    她心裏更加焦灼:難道他已經找到盛明曦,或者被盛明曦關起來了?他如今靈力半絲也沒有,他到處亂跑什麽?


    其他幾人看著薑采沒有表情的臉色,一時間都沒敢說話。巫長夜納悶原來薑采不高興時是這個樣子麽,謝春山咳嗽兩聲,試圖打破師妹造成的冷氣:


    “也許張道友有其他事情呢?你如今雖然是我們裏麵修為最高的,我們幾個是失去了靈力……但大家好歹都修行千年百年的,誰也不會喜歡事事向你匯報吧?”


    他提點薑采:“尤其是張道友。”


    那位心高氣傲,可是快要成仙的天才修士,豈會甘心屈居一女子身下,求一女子庇護?


    但是薑采絲毫不領情,她冷聲:“既是廢物,就該有身為廢物的自覺。到處亂跑隻會連累我,還要我去找人。”


    說罷,她旋身而走,消失於幾人視線範圍內。


    巫家父子二人麵麵相覷,巫子清慶幸:“明姑娘雖然冷若冰霜,但比薑姑娘好多了……我滿足了。”


    謝春山涼涼道:“那是自然。誰能降服得了我的師妹呢?”


    巫長夜咳嗽一聲,支支吾吾:“那個,我們要不要幫著找一找張道友……”


    謝春山嬉皮笑臉,一把摟住巫子清的肩:“我才不去。我要跟著子清兄一起看漂亮的姑娘,幫子清兄追漂亮的姑娘!”


    巫子清振奮起來:“是的!昨天明姑娘看我時間多了兩個呼吸,這就是進步。”


    巫長夜當即臉黑如蓋。


    謝春山拐走巫子清,巫長夜暴跳如雷,咒罵不住。他罵罵咧咧地要追過去時,院門口,兩個人影出現,其中一個驚喜道:“少主!”


    巫長夜一激靈,側頭看去。


    雨歸和百葉一身狼狽,雨歸小心翼翼地帶百葉溜進這裏,不想第一時間就見到了在院子裏跳腳的巫長夜。不管如今是什麽情況,能夠見到巫長夜,都讓人開心。


    雨歸撲過來,情不自禁地投入了他懷中。


    巫長夜:“……”


    他愕然半天,雨歸反應過來,通紅著臉退開了。她偷偷看他一眼,巫長夜瞪她一眼,雨歸翹唇,忍不住偷笑。


    巫長夜:“看在你回來太激動的份上,哼,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一旁的百葉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我家公子呢,和你們在一起麽?”


    巫長夜:“跟我來。現在情況有點複雜,我邊走邊跟你們兩個解釋。對了,你們怎麽這麽久才出現?芳來島那什麽祭祀,都祭祀好久了。”


    雨歸奇怪:“什麽祭祀?”


    巫長夜嗤之以鼻:“就你們島上那祭祀什麽傲明君……我跟你們說,我們已經發現,咱們這個夢境回到一百年前了。除了逆元骨和無生皮的主仆順序顛倒了一下,其他事情,活脫脫就是百年前的事……”


    他回頭解釋時,見雨歸倏地停下腳步,臉色變得蒼白。


    雨歸漆黑的眼睛光華閃爍。


    她駭然道:“可是、可是……祭祀傲明君的事,是島中偷偷祭祀的。因為、因為芳來島不敢讓其他幾大門派知道我們在偷偷祭祀傲明君,所以每年的祭祀,其實隻有兩天……何來很多天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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