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山回來後沒多久就離開了,說是要去曆練。他難得這麽勤快要修行,讓掌教雲枯君頗為感動,連夜為這個親傳弟子準備好了包裹,急忙把他送出門。


    這些年,雲枯君為自己徒弟的懶惰、沒恒心發了無數次火。雲枯君生怕多睡一夜,謝春山改變主意又不出去曆練了。


    謝春山走後,雨歸也扭扭捏捏來請示薑采,說她也想出門曆練去。


    薑采驚訝,在她印象中,雨歸不是敢獨自出門的人。


    雨歸柔聲細語:“我、我在三千念中也得了好處,我覺得我可以獨自出門。何況,巫家少主與我約好了,他可以與我一起,師姐不用擔心我……”


    薑采沉默:到底還是巫家少主。


    然而前世,巫家少主是入了魔的。這一世,若巫家和前世一般為禍,而薑采又還活著、神智尚在的話,她是會動殺心的。


    薑采直接幹脆:“他不是你的良人。”


    雨歸一怔,臉瞬間紅了,又幾分蒼白。她勉強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與巫少主約好了,我知道我身份微微,是配不上他那樣的身份的……”


    薑采:“何必妄自菲薄?你好歹在我劍元宮,雖不是弟子身份,但我算你是我門下,世間誰又敢小瞧你?你以為我反對,是覺得你不配巫少主麽?我是覺得他也許不配你,我是覺得,雨歸師妹你當提升自己修為才是,而不是總依賴他人。”


    雨歸漲紅臉,她鼓起勇氣:“我、我想出門曆練,是想提升自己實力的!我不是為了談情說愛……”


    薑采:“那為何與巫家少主相約,不與劍元宮其他師弟師妹們相約呢?”


    她撩雨歸一眼,淡聲:“是不信任我們麽?”


    雨歸噗通跪下。


    她連聲:“不敢!我絕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連累。師姐,我、我有一些事,有一些過往,我不想讓人知道……師姐你別問了。”


    她捂住臉,指縫間淚水溢出,肩膀輕輕發抖。她哭得羸弱可憐,少有人會忍心為難她吧。


    然而薑采隻是冷淡地打量她許久。


    薑采輕輕一歎,扶起她:“別哭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你解決完你的往事,藏好你的故事,當記得,無論如何,無論你身在何方,隻要你不為惡,你若有難,我都會救你。”


    薑采淡漠:“你當自立。但我也不會不管你,你將這話記在心中。”


    雨歸迷離地放下捂臉的手,水眸仰望著薑采。


    薑采手按在她頭頂,雨歸乖順地閉上眼,讓薑采侵入她的神海。薑采在她神海中留下了一道劍意,道:“若有危難,此劍意可激發三次,護你周全。而劍意激發時,我也會有感應。”


    雨歸聲音沙啞地喚一聲“師姐”,撲入薑采懷中,抱著她哽咽哭起來。


    薑采嫌棄:“哎,鼻水弄我身上了。身為美女,有沒有點兒講究?”


    --


    送走了雨歸,沒有人再每日殷勤地過來,青雲宮便徹底靜下來了。


    青雲宮的兩位主事,玉無涯和薑采都是不需要服侍的人。好些日子過去,薑采出門時,發現院子裏的草長了一大截,卻沒有人修剪。她這才悵然,想到雨歸的好處。


    上一次她從人間回歸劍元宮後,這裏一切如常,如今想來,都是雨歸在照料。


    薑采沉吟片刻,決定自己還是與師父商量一下,挑幾個弟子來青雲宮打掃打掃衛生吧。


    雖然同住青雲宮,薑采卻獨立慣了,輕易不找自己師父。她心裏記得謝春山說她與師父之間太過冷漠的話,自己心裏也覺得幾分別扭。尋到這個借口,薑采便去尋玉無涯。


    薑采進入玉無涯的院落,微微出神一下。


    披著厚裘的藍衣女子坐在廊下,慢悠悠地喝著酒。她的腳邊已經扔了許多酒壇,顯然已經喝了不少。玉無涯麵如雪般,近乎透明。無論喝多少酒,她的強大修為都讓她臉上絲毫不顯。


    隻有一雙滄桑的眼睛,寫滿了寂寥。


    玉無涯向庭中薑采看來,問:“阿采是有什麽修煉上的問題要請教為師?卻也不必,你修為已經高過為師,為師早就教不了你了。”


    薑采靜片刻,仍向她走來。她坐於玉無涯腳下的台階上,伸手給自己倒一碗酒。


    自她修為高過她師父後,她再不向師父請教任何修煉上的問題。這一晃,便過去了很多年。薑采沉靜慣了,覺得這無可厚非,然而今日推院門而今,她看師父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廊下,心裏忽然覺得難受。


    薑采:“師父在等誰麽?”


    玉無涯溫溫笑:“我能等誰?”


    薑采眼中一酸,別過目,一碗酒下肚。玉無涯並未阻攔,隻是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在她仰頭時,玉無涯問:“阿采,怎麽了?可是有什麽難題,困住了你?”


    薑采:“是不是在師父眼中,我沒有事的話,是不會來找您的?”


    玉無涯一怔。


    薑采垂下眼皮,端著酒壇的手指握緊,微微發抖。她道:“我一直以為,我不給您找麻煩,不給您添亂,便是對您最好的回報。我努力修煉,成為整個修真界讓人望塵莫及的翹首,便是不辜負您。”


    玉無涯道:“我高興的。”


    薑采輕聲:“但是我從來不回頭,您是不是也很傷心?”


    玉無涯眸子輕輕一縮。


    她見薑采仰著臉看她,女郎眼睛分明清明,眼裏卻有一絲紅:“師父,您一直在等我回家,我卻從來不回,對不對?”


    玉無涯手撫在她麵上,專注地望著自己的弟子。


    她柔聲:“阿采,別這樣,你是我的驕傲,是我畢生最得意的弟子。我此生留不下什麽,能看到你這般優秀,我已經心滿意足。師父老了,幫不了你太多,你不斷地往前走,有什麽不好呢?”


    薑采垂下頭,將臉埋入玉無涯的懷中。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也曾這麽依戀過師父。但是……長大後,薑采性格冷硬強勢,唯我獨尊,她不是那種可以趴在師父懷中跟師父撒嬌的姑娘。


    薑采忽然有些懂在前世,師父為什麽會收下賀蘭圖當弟子了。當師父坐在院中等待的時候,不會永遠等不到那個人。


    薑采收斂心神,道:“師父,我會幫你找靈藥,讓你活得長長久久……”


    玉無涯並未辯駁,還微笑:“放心。為師自然要活得長長久久,為師還等著看你成仙的那一日呢。阿采,你這麽優秀,你一定可以的。”


    薑采心中浮起一絲難堪,凝滯半晌,她笑一笑,不再提此事了。


    而玉無涯以為自己給她的壓力太大,便改口:“不成仙也沒關係。為師活了這麽久,也沒見著幾個有成仙希望的。你便是不成仙,也很厲害了。為師已經很滿意了。”


    薑采不再說這些了,她陪玉無涯在院中喝了些酒。她分明感覺到玉無涯高興了許多,而薑采心中知道,自己陪伴師父的日子不會多。


    自己已經往前走得太多了,她不是偏居一隅享受師徒之樂便心甘情願的人。


    玉無涯身子弱,很快喝醉了。薑采伺候師父睡下後,離開院落,看到在外探頭探腦、一臉猶豫的賀蘭圖。賀蘭圖見到薑采就如耗子見到貓一樣,惶惶地要逃。


    薑采:“回來!”


    她手一張,法力施展,賀蘭圖不由自主地越是逃跑,越是離薑采越近。


    小妖怪落到了薑采手中,撲通一下跪下,哭喪著臉:“我、我不是故意來青雲宮的。我隻是抓了條魚,想到天龍長老說過她喜歡吃,才想給她送的……我平時真的在外門好好修煉,沒有整日往青雲宮跑的。


    “師姐,你饒了我吧!”


    薑采望著天片刻,緩緩道:“你是不是非常想拜我師父為師?”


    賀蘭圖連忙點頭,金色眼波流動:“想的!一直想,做夢都想!天龍君是劍元宮最厲害的長老,師姐是劍元宮最厲害的首席,我想拜天龍君為師的。”


    薑采負手長立:“但我依然不允。”


    賀蘭圖驚愕,著急:“到底為什麽呀?您這麽不喜歡我麽?”


    薑采:“我不是不喜歡你,我是擔心會到來的、很難改變的命運。我沒有精力一直關注師父,我怕她受傷、怕她被欺負、怕她……隕落。


    “你很有習劍天分,你可以向我師父討教。但是不要拜她為師,否則我便殺你。”


    她低頭對賀蘭圖微微一笑,笑得賀蘭圖麵紅耳赤,眼神躲閃。


    賀蘭圖沮喪垂頭:“師姐你別對著我笑,我害怕。”


    薑采失笑:“我哪有那般可怕?聽好了,你可以向我師父請教修行,但不能日日去磨她。她向來心軟,你若是磨得她想收你當弟子,我也不饒你。”


    賀蘭圖迷惘,卻聽到自己可以向天龍君請教,也有一二分的高興。


    薑采與他不解的目光對視,淡淡道:“但有一日,你辱了她的名,違背她的教誨,或者害她隕落,我必殺你。”


    她話中劍意凜冽,讓狂喜的賀蘭圖僵在原地,如同已經被漫天劍意逼迫。


    薑采伸手在他發頂一按,喃聲補充:“若你們是被欺負的……我來替你們殺盡便是。


    “總之,多餘的心思,不要有。”


    --


    幾日後,薑采通過劍與劍之間的牽連,重新來到了人間。


    她重新進入駝鈴山,跟隨著她的孟極從她袖中踏出,身形變大,頗為興奮地叫一聲,便要衝去山間打滾。


    薑采凝望駝鈴山,見此地怨氣消散很多,沒有當初的女醜屍作亂,她也放心很多。


    薑采叮囑孟極:“你帶我在駝鈴山多轉一轉,帶我去找那本《封妖榜》曾經藏身的山洞。趙長陵說山洞已經坍塌了,但是說不定會留下一些線索。”


    孟極應一聲。


    一人一獸在山間行走,薑采探尋此地到底有何異常時,灰撲撲的雲海間,一隻紙鶴飛了下來。


    劍元宮傳訊至:


    “二師姐,師門要您速速返回,不要曆練了。大師兄與師門之間的關聯神燈被掐斷了,他已經失蹤好久了,師門擔心大師兄有危險。”


    薑采一凜,將孟極收入懷中,返回劍元宮。


    --


    雲枯君與玉宵君早已焦心等待很久,待薑采回來,他們直接幻出修真界的地圖,告訴薑采:


    “你大師兄就是在這裏失蹤的。”


    薑采望去,雲枯君手所指的地方,四麵環著蒲淶海,空落落的小島雲霧相繞,將島掩藏。


    玉宵君見薑采不語,便著急道:“這是芳來島!阿采你不知,從永秋君壽辰前就開始了,去芳來島的修士,皆有去無回,很多人與門派之間的關聯神燈都滅了,師門全都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你師兄這次也是受人所托,去查芳來島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連他都失蹤了。顯然芳來島的問題極大,除了你,我們也想不到能派何人去了。”


    薑采想,其實前世的時候,師兄這段時間,也是失蹤的。師兄從芳來島出來後不久,就與百葉一起失蹤了。再之後,薑采便不知道他們的任何消息了。


    薑采安慰兩位長輩:“師兄本領高強,不會有危險的。”


    她心中一動,想到一人,便閉上眼,暗自聯絡。


    一會兒,薑采睜開眼,沉聲:“雨歸也失去聯係了。”


    雲枯君茫然:“誰是雨歸?”


    這般不重要的小女子,掌教自然從未聽說過。薑采淡淡一笑,也不多說,她道:“我去芳來島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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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采立於芳來島上空,久久佇立。她凝視著下方,想這裏到底有何秘密時,忽而感覺到一道修士的靈光,向島中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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