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幹咳一聲。她見那對男女親吻都沒有什麽太大感覺,卻是他目光望來,星河一般灼而亮,就讓她心中生起些別扭感。


    她用傳音入密的手段,和他說隻有彼此能夠聽到的話。她的話幹幹的:“他們似乎很相愛。”


    張也寧心不在焉:“大約吧。”


    薑采低頭片刻,沒話找話:“你不容易生情吧?”


    張也寧眉心一跳。


    他目光變銳,冰冷刺去。她竟在笑:“因為你是先天道體。放心,我不嘲笑你,我也不容易生情。就像現在,我看他們卿卿我我,我心中……也沒多大感覺。


    “我呀,我覺得我是過不了無悔情劫了。”


    張也寧沉默許久。


    他問:“你是想向我借‘太上忘情篇’,蒙蔽天道,掠過無悔情劫,從而成仙麽?”


    薑采:“……”


    張也寧敏銳無比,蹙眉:“你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薑采幹笑兩聲。她此世一心在為修魔做準備,無悔情劫和她有什麽關係,她也許還真的不會去渡了……但是她不能告訴張也寧,張也寧若知道她要修魔,說不定真會動手殺她,以絕後患。


    薑采道:“我隻是很好奇,不知情從心中生,是什麽樣的感覺。”


    張也寧靜了許久,說:“我也不知道。”


    薑采:“若是……”


    張也寧:“我會告訴你。”


    薑采低頭,忍住笑。她話沒有開口,他便知道她要說什麽。


    他沉吟,幾分不自在:“若你生情……”


    薑采手捂心口,認真道:“我會像讓你觀望道體一般,讓你再看一下情生心中,是長的一副什麽尊容。”


    張也寧瞪她一眼,好氣又好笑:“胡說八道。誰要看?”


    薑采彎眸。


    二人躲在矮灌木後小聲說話,聊天。氣氛正好,薑采因前世而引起些許的煩躁,都於此間漸漸平複。她說不出原因,也許是張也寧太靜,她和他坐在一起,總能受到他的影響,清心靜神。


    好一會兒後,那對情不自禁的男女好歹沒有做出露天宣淫的事,兩人急急忙忙地牽手離開。那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薑采笑:“他們要回去上床了。”


    張也寧麵無表情,坐姿端正,如同沒聽到薑采的隨口一說。


    閑人走後,薑采手持燭台,站了起來。她微振一下,振掉身上落滿的雪。她背過身,手持燭台向前邁步,慵懶道:“張道友,我困了,先告辭了。”


    張也寧:“等一下。”


    薑采便候於原地等他。


    她突地感覺到身後氣息有變,緊接著,周圍光華閃爍,細微的、發著光的靈月蟲從身後飛來,飛向她的裙裾,包圍向她。她驀地回身,向身後看去。


    一輪皓月於三河川的上空升起。


    月下,仙人一般的青年道士長立,自他的方向,無數靈月蟲散於空中,與雪競逐,再一道飛向薑采。燭火照著薑采的麵容,靈月蟲耀亮薑采的身姿。


    薑采仰臉,看到漫天飛雪,漫天熒光小蟲。


    天上皓月相照,地麵銀白。手中燭台火光輕輕晃動,她喃喃自語:“燭螢照雪三河川……”


    張也寧溫聲:“我不知情為何物,我也不會生情。但我見過旁人生情,見過旁人如何相愛。人間有螢火蟲,在男女相愛時環繞,我見世間女子多喜此景。然薑姑娘不是尋常女子,修真界也沒有凡間的螢火蟲。


    “幸好長陽觀有靈月蟲與人間小蟲相似,幸好我是修士,姑娘家喜歡看的,月光之下,我大約都能造出來。


    “我希望姑娘能夠生情,能夠渡過無悔情劫。若是如此,仙人永壽,似乎……也不那般寂寞了。”


    薑采眼中波光閃爍,她失神一樣,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手中燭火搖晃一下,照著她的眼睛,盤旋於她裙上的靈月蟲受驚飛起,星星點點的光火之中,薑采回過了神。


    她心中漣漪波動,血液似在燃燒。她想要做些什麽,可是她隻會舞刀弄槍,她什麽也不會做。


    良久,薑采微微一笑。


    張也寧並不笑。


    他本不是愛笑的人,少年重明的笑容粲然,終究不過是一重偽裝罷了。


    薑采靜靜地手持燭台,望著張也寧。張也寧背過身,這次換他先走。隻是臨別前,他又想起一事,忽然問道:


    “你在人間曆劫時,曾於月下說,你有未婚夫。那時你說的,是趙長陵趙師弟麽?”


    薑采也已背過身走自己的路,聽到他的問題,她靜許久。


    二人背對著,若遠若近。情之一字,總歸有跡可循。


    她沒有騙他,回答:“是你。”


    夜間寺廟鍾聲沉緩響徹,月影緩緩搖蕩。飛雪螢火之下,張也寧驀地轉身,看向薑采。


    第32章 薑采等人留滯於三河……


    薑采等人留滯於三河川期間, 長陽觀中,迎來了貴客。


    乃是劍元宮的天龍長老,玉無涯。


    她此番前來長陽觀, 當是代表劍元宮, 與長陽觀商量聯姻之事。


    隨著這些年劍元宮的弟子們紛紛出頭,兩大仙門早有聯姻的打算,隻是一直在猶豫派誰做這聯姻對象。原本雙方屬意對象乃是趙長陵, 讓趙長陵“嫁”去劍元宮也無妨。


    然而長陽觀的掌教青葉君舍不得自己培養弟子許久,最後弟子淪為他人附庸。一番操作之下, 兩家將聯姻對象換成了張也寧與薑采。這一來,雙方都心照不宣:


    隻是定下親事而已。


    完不完婚再說。


    畢竟長陽觀不可能讓自己門派的準真仙送去劍元宮和親,劍元宮也不可能舍棄自己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天才弟子,給長陽觀做嫁衣。若是這兩人情深義重難舍難分,兩家長輩未免難做;但幸好,這兩人都是先天道體, 看似不會有什麽兒女情長的模樣。


    如此定親, 雙方皆滿意。


    “長老, 您這邊請, ”長陽觀的小道童為客人引路,不時偷偷瞧一眼這位女長老身後那眼尾有花瓣狀妖紋的白膚少年, “修士們如今都還在三河川, 他們已經從‘三千念’中出來, 不日即將返回長陽觀。長老這幾日, 在觀中隨意逛逛,等候幾日便好。”


    天龍君玉無涯聞言,隻是溫柔地笑一笑。她身披長裘,神色憔悴, 麵容過白,一身清骨雅致間,也透著很多羸弱。


    她看著這般柔弱無力,讓小道童心裏嘀咕:這怎麽會是一個很厲害的劍修呢?可這位,是不群君的師父啊。


    道童討好玉無涯:“您的弟子不群君,在三千念中與我家張師兄一道曆練的。聽說他二人是最快出來的,想來從三千念中得到了不少好處。”


    玉無涯柔聲歎:“阿采總是這般爭強好勝,不屈居人下。”


    道童幹笑一聲。


    一會兒,有人喚這位道童,吩咐他一些事。道童為難地看向玉無涯,玉無涯擺擺手,示意他忙去吧,自己這邊不用太操心。


    玉無涯微微笑:“長陽觀這邊,我也來過許多次,不會走錯路,進入你們家禁地的,放心。”


    道童連忙:“天龍君說的哪裏話?您與我家永秋君是舊年老友,長陽觀沒有您不能去的地方。”


    玉無涯敷衍地笑一下。


    道童離開後,身後一直裝著乖巧的賀蘭圖向前一跳,把懷中變幻出來的小暖爐塞給她:“師父,您怕冷,您快暖暖手吧?”


    玉無涯淡淡瞥他一眼,輕笑中帶三分揶揄與不容置疑的威儀:“嗯?”


    ——哪門子“師父”?


    賀蘭圖雪白臉頰漲紅,卻厚著臉皮:“弟子、弟子一時口快說錯了,但是弟子心裏將您當做師父的。”


    玉無涯伸手接過暖爐,冰涼玉手在他發間揉一揉,小妖怪心間蕩漾時,聽她柔聲:“胡攪蠻纏可是當不了我的徒兒的。我年紀大了,已經不收弟子了。”


    賀蘭圖睜大眼:“哪裏?師父您看上去還這般年輕,青春美貌,如、如花似玉……”


    他在人間時學了很多話,一股腦用來誇麵前女子。隻是在對方凝視下,他聲音越來越低,也發覺自己用這些俗詞形容麵前女子,太不合適了。


    他最後置氣一般憋出一句:“為什麽不收我啊?您總要有個標準吧?哪怕說我練劍天賦太差,達不到您的標準也行……”


    他揚起巴掌一般的小臉,天真無邪地瞪圓眼睛。小妖怪淡金色的瞳孔映在日光下,璀璨生輝,流連萬分。


    這世間之妖,總是比人族更為美貌。因為在他們修煉成人形之前,他們無數次幻想自己的人形,無數次雕琢自己的容貌。他們想了那麽多年,最後幻化成人形後,便往往會長成自己最喜歡、最完美的模樣。


    玉無涯忍俊不禁,想這小妖怪,必然是一個愛臭美的小孩童。


    賀蘭圖見她笑,臉更紅了。他嘟囔:“還是您嫌我太老了?我雖然活了一萬年,但是……”


    玉無涯柔聲:“你雖然已存在了一萬年,但是金鼎龜的壽數與人族不同。在你們的壽數中,你還是個孩子呢……”


    賀蘭圖:“不是孩子,是少年!很快就成年了……你、你再等我一兩千年就是。”


    玉無涯歎:“而我已經太老了。這紅塵萬載,我已看得太久了……”


    賀蘭圖不解,隻好抿唇跟上她的步伐。但他一會兒忍不住伸手幫前麵的女子理一理被風吹亂的發絲,一會兒低頭整理那人的衣襟。他忙碌無比,還用眼神嚇唬想湊過來的尋常修士——


    師父已經很累了,誰也別來打擾師父了。


    玉無涯與賀蘭圖溫聲:“此次帶你來長陽觀,也是想讓你多見識見識大門派的風采。你是唯一的金鼎龜……”


    賀蘭圖沮喪:“那你們也不能隻把我當吉祥物參觀吧……”


    玉無涯一愣,噗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她這些年過得太冷清太隨意了,還是這小妖怪當真有趣。她被他稚嫩的語氣逗笑,心神略微恍惚。忽而一瞬,她周身氣勢一凝,刹那間如劍即將出鞘,寒厲萬分。


    玉無涯側過臉,向自己身旁一個方向看去。


    長陽觀中依然清靜無比,道童們依然各忙各的,弟子們聊天的聊天、修煉的修煉,誰也沒有發現,一著竹月色道袍的飄逸身影落了地,大袖飛起如皺。


    這人隱了形,因實力太強,他慢悠悠從諸人身邊走過時,誰也沒有察覺。


    這人是從三河川歸來的永秋君。


    他行走間,微有所覺,側過臉時,正看到玉無涯,與她身後跟著的喋喋不休的少年。隔著虛空與幻形,永秋君目光與玉無涯無聲對上一瞬,他對對方點頭致意,玉無涯移開了目光。


    賀蘭圖正仰頭看著天上風雲,背誦自己從人間學到的詩詞,又轉頭興奮:“我念的對不對?啊……師父?”


    敏銳的小妖怪察覺到玉無涯這一瞬的氣勢如刃,不禁有些後怕地向後退一步。玉無涯收了自己的氣勢,扭過了臉。她對賀蘭圖說道:“我們這邊走……


    “好孩子,我與你說,在長陽觀,也不用守太多規矩。不過見到永秋君,最好躲開。”


    賀蘭圖:“為什麽呀?”


    玉無涯道:“我也不知。有一日你知道了,告訴我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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