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采吹笛吹得專注時,木門吱呀拉開,一道清渺身影出現在門口,長擺曳地,玉冠琳琅,隻是看來的眼神頗為不善。


    雨歸麵頰緋紅,結巴:“張、張師兄!”


    薑采收了笛子,正要對張也寧一笑,張也寧蹙著眉:“你專程來擾我清靜?有澤怎麽會讓你進來鬆林雪?”


    薑采一愕,見他不為美妙笛聲所動,便訕訕地收了笛子。她卻向雨歸瞥一眼,雨歸忙取出一小瓶,柔聲:“我與師姐采了一夜月色精華,早上來送給張師兄,助張師兄修行。”


    張也寧淡漠,一言未發。


    薑采咳嗽一聲。


    雨歸反應過來:“師兄,我、我特意為了做了幾道菜……”


    她還沒有從空間戒中取出食物,就聽到張也寧冷漠無情道:“我辟穀,不吃東西。”


    雨歸:“我……”


    張也寧:“也不喝。”


    雨歸:“我們還帶了……”


    張也寧:“我馬上會閉關,你的東西我都不需要。”


    雨歸用楚楚可憐的眼神仰望他半天,對方紋絲不動,她終究敗退下來,無措地看薑采。薑采微偏臉,也有點頭疼,歎了口氣,想這人太難打動了。


    雨歸被人甩了臉子,羞燥無比。她目中微微噙了淚,帶點兒不知所措,還有很多委屈。


    薑采眼睛餘光看到浩然如雪的白袍從麵前擦過,她囑咐雨歸一句:“你先退下。”


    她轉身跟上張也寧。


    張也寧未曾理會薑采。


    他在鬆林雪間穿行,漸漸如雪林深處,身形縹緲,雲霧繚繞,他行走看似極慢,實際卻快極。尋常人根本捉摸不到他。然而他身後的氣息徐徐悠悠,不緊不慢,始終和他相差數步。


    她不追上來,也不離開。


    隻有那氣息徐徐,讓張也寧越來越心煩。


    張也寧抿唇,除自己師父外,他真的從來沒遇到這種能跟上自己步子、讓自己甩不掉的人。薑采的高修為,實在讓他一次次挫敗——甩不開她,也阻止不了她。


    一重雪在天地間飄落,薑采抬頭欣賞這劍元宮中不會有的雪景時,見前麵的青年終於停下了步。


    張也寧:“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麽?”


    薑采委婉提醒他:“你不記得了?”


    張也寧無欲無求:“你的刻意追捧,實在不必了。”


    薑采牙疼。


    這人……


    她笑:“我說的不是那個,我說的是那本《封妖榜》。寧哥哥……”


    張也寧猛地轉身,寒目森然覷來。


    薑采連忙改口:“張道友可曾推演完畢?三日之期到了。”


    張也寧:“……”


    他問:“你緊追不放,就是為了管我要《封妖榜》?”


    薑采奇怪:“不然呢?”


    張也寧麵色霜寒,他盯她片刻後,未曾多言,直接從袖中將書取給她。他連手都沒遞過來,隻隔空將書扔給她。


    張也寧淡聲:“我推演過了,這書上的封妖法,是真的可行。若當日真有人能有活埋人上萬,再取一陣眼作引,當真可封住天下妖物,至少百年。”


    薑采接過書,不再笑著逗他,她沉沉點了點頭,心事沉下。


    這書上的法術是真的話……可就說明修真界和人間的往來,不是那般簡單了。更有甚者,是修真界有人身懷魔功,這危害可非比尋常。


    薑采忽抬頭,看向張也寧:“你不和我說什麽嗎?”


    ——按照她對他的了解,他知道這事,不應該與她一同查下去麽?


    張也寧側過臉,躲開了她目光。


    他淡聲:“這是薑姑娘的事。”


    薑采盯著他:“你還在生我的氣?”


    張也寧平心靜氣:“沒有。”


    薑采笑:“當真不與我生氣?”


    張也寧:“嗯。”


    薑采頷首:“好。”


    她好似相信了他,張也寧鬆口氣,轉過身背對她,卻聽薑采道:“那握個手讓我試一試。”


    她手從後伸來,張也寧轉身而躲。她手腕一翻,再次來抓他的手。張也寧目光閃爍,立時格擋。他欲走,她緊追不放,一直想來抓他的手。


    她仗著他如今受傷、她壓他一頭的本事,在二人幾番交手後,她抓住了張也寧的手腕。


    張也寧怒:“放肆!”


    薑采:“你不是不生氣了麽?朋友之間抓個手,你這麽抗拒做什麽?”


    張也寧袖中的青龍鞭要飛出前,薑采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手,與他十指扣住,用靈力硬生生將他飛揚的袍袖壓了回去。張也寧向後疾退,薑采迎身壓來。


    頭頂皓月之光向下罩來……


    薑采嘖一聲:“真麻煩。”


    她神海之中一柄紫色長劍向上殺出,抵住頭頂壓來的皓月。二人在林間一前一後,鬆樹間簌雪落下,張也寧後背靠在了樹上,他悶哼一聲,冷目看著壓著他的薑采。


    薑采一手與他相握,一邊垂目看他,以一種俯視睥睨的眼神。


    二人五指相扣,氣息極近。


    張也寧盯著她,在她俯眼瞥來,眼波流動時,他倏地出神。


    那時候在人間,他與她告別之時,也曾這樣……而今,換薑采這般。


    二人分明置氣,但在這一瞬間,張也寧心中鬱氣竟有消退之意,甚至覺得好笑。


    想她終究記仇,終究記得他在人間壓她一頭之事。他如何對她,她就如何反擊過來。


    張也寧睫毛顫顫,垂下了眼。


    薑采湊來,盯著他頰畔:“你笑了?”


    張也寧冷冰冰:“沒有。”


    薑采不與他計較,她維持著這般姿勢,很是無奈道:“張道友,請聽我解釋。我是數次利用你,達成我的一些目的。但我對你沒有加害之心,對長陽觀也沒有加害之心。我想開啟‘三千念’……你就當我想提升自己的修為,好不好?”


    她柔聲哄他:“為了修仙,隻要不違背為人原則,我們不應當全力以赴,不擇手段麽?”


    張也寧:“你一個身懷魔氣的人,自然這般說。我不會如你這般,對他人數次利用,知錯不改。”


    薑采無言以對。


    她無奈:“我隻對你這樣啊。”


    他一怔,猛地看向她。


    薑采的眼睛漆黑、幽靜、專注,她盯著他,好似再沒有心分給旁人。二人目光對上,靜靜對望片刻。這般凝視下,張也寧睫毛微微顫抖,他那般冷冽的殼,好似終要融化。


    但他驀地偏過臉,垂下睫擋住他情緒。他與她相握的手再次向後縮,薑采這一次沒有強迫他,讓他藏好了他的手。


    他低著眼睛,忽視她數次曖.昧的話,道:“你不需要這樣討好我。那日天雷之下,即便是其他人,我也會出手相救。你不必覺得你特殊。”


    薑采一怔。


    然後她搖了搖頭,堅定道:“不,那一日,你救下的,隻會是我,不是旁人。”


    她向後退開。


    張也寧立刻抽開身,然而他似緊繃太久,精神有些麻痹,一晃身時,步伐微微趔趄。為了不出醜,張也寧低咳幾聲後,坐在了雪地上。


    薑采蹲在他身邊。


    她緩緩說道:“能第一時間闖入鬆林雪,為了護住心脈讓你不走火入魔的人,沒有幾人能做到。


    “心懷不軌,想去看‘積年四荒鏡’的人,沒幾個有本事闖迷霧林。


    “能夠在永秋君的天雷下扛住那般久、扛到你出現相救的人……更沒幾人能做到了。


    “所以,張也寧,那一日在天雷陣下,你以身相護救下的人,隻會是薑采。命中注定,別無他人。”


    張也寧靜靜抬頭,向她看來。


    她再次傾身,與他微笑:“所以,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啊。”


    月色清朗,雪地明亮,她睫毛上飛翹的雪水、眼中蕩著的溫柔,都如夜間婉歌般動人。張也寧始知,待旁人強勢的人,露出溫柔那一麵,有多……


    讓人心亂。


    --


    長陽觀的掌教青葉君很快決定了諸家弟子如何比試、獲取名額之事。青葉君和長老們一同決定,最終會選出五組人進入“三千念”,每組兩人,進去後造化如何,便憑各自本事。


    說起來,諸位長老們也想進入“三千念”,可惜三千念承受不住那般多人進去,他們隻好將機會讓給更出色的年輕弟子們。


    此決定,來壽辰的各家仙門都無異議。


    他們自己琢磨一下,四大仙門中,三大仙門參與,會定有本事在五組名額中占據三組。而芳來島沒有來人,放棄此名額,普通的仙門□□同爭奪兩組,也算一種機緣。


    永秋君已經給他們這些人開了方便之門,他們也不好太不知足。


    比試規則出來後,薑采便去與謝春山商量到時進入“三千念”的名額。顯然,劍元宮壓根不覺得自己會拿不到名額。


    薑采是無論如何要占一名額的,她是要詢問謝春山,另一名額是否是謝春山。


    她去時,見百葉又換了一身山中匪賊的裝扮,在院子裏喂孟極。見到薑采進來,百葉抱著孟極就躲走了,生怕薑采管她要。薑采無言片刻,謝春山在她身後噗嗤一笑。


    薑采回頭,見謝春山翹腿坐在廊間欄杆上,正手指點著虛空,在慢悠悠寫字。


    謝春山隨口:“我不要名額。我不進去‘三千念’,我又不想成仙,修為提升不提升,對我都無所謂。安排其他弟子進去吧。”


    薑采望著他:“你是因為百葉一個侍女,不能進去,才直接放棄了?”


    謝春山春噗嗤:“怎麽可能。百葉那個醜八怪,值得我這般犧牲?哎呀,師妹別多想了,為兄一生,求的是瀟灑自在,快活便是,成仙是你的夙願,可不是為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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