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回到都城,公主回歸,抱著皇帝嚶嚶而泣。皇帝龍顏大悅,要封賞救公主有功的人,自然無人能和薑采搶功。


    皇宮大殿中,皇帝問薑采要什麽。


    薑采含笑:“望能自由出入宮廷,隨時可麵見公主。”


    雨歸公主:“哎呀。”


    她羞紅臉埋入皇帝懷中,卻透出半隻眼,她目光妙盈盈對著薑采眨眼睛。她暗送秋波半天,方想起趙長陵。公主轉眸看去,趙大人已經漠著臉離殿。


    薑采在禦妖司有了地位,她帶來的魏說等人也水漲船高,有了底氣。不好的隻是禦妖司到底是趙長陵的地盤,薑采雖可自由出入,卻仍受到禦妖司的監視。


    這日深夜,魏說和其他手下扭扭捏捏地來找薑采:“老大,我們打聽到了親戚家在哪裏。咱現在也算衣錦還鄉,老大能不能帶我們去找一下故人啊?”


    簷下鐵馬輕撞,聲如水瀉。薑采捏眉,隱隱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魏說緊張:“老大?”


    薑采無奈地搖搖頭,沒想起熟悉在哪裏。她抬頭與魏說溝通時,眼角餘光看到房簷上閃過的人影,是禦妖司監視她的人。


    薑采便手掌上托、微攏,向魏說勾勾手,眼神魅惑。


    魏說等幾個人紅著臉湊過去。


    薑采與他們耳語:“你們去找故人也罷,我不跟著去了。你們幫我把監視的人引開便是,我有其他事。”


    魏說等人自然稱好。


    之後魏說和薑采等人一起離開禦妖司、上街閑逛。


    夜半都城,鳴鳥呼嘯著在半空中徘徊,一道銀河劃過半邊天,幽亮靜美。


    薑采一襲蒼色主調武衣,在半途中與魏說換了裝後,讓一個兄弟假扮自己,引走禦妖司的人,她則重新回到禦妖司。薑采躲過禦妖司重重關卡,進入藏書閣。


    藏書閣最深處,隻有司掌趙長陵有本事進入。


    薑采本也無能力進入這裏。


    但如今不同。她從重明那裏學了正統的、最不傷道體的引魔氣入體的法子,她調用天地間魔氣為靈力,可以使用道法後,她哪裏在意凡間手段?


    藏書閣一層層,皆有人看護。看護的人趴在書台上,百無聊賴地翻著書,一陣清風從旁過,看書人推開窗子,看到漫天銀河。


    而薑采用隱身術,無聲無息地從旁經過,一層層上樓。


    她最終出現在了藏書閣的最高層,將手伸向這裏空曠書架上擺著的唯一卷軸——


    《封妖榜》。


    據聞,禦妖司最大的機密,在藏書閣。而藏書閣最深處,隻有這本書——


    “欲封天下百妖,當以世間至煞之氣攻。可取心上人心頭血,活埋,為陣法之心;


    佐以萬人活埋,為陣法之輔……”


    --


    天清如水,月光皎潔。


    夜深人靜,人間一人家的一幅水墨輿圖上,一道半透明的人影走入畫中,畫中墨汁輕輕一撇。


    與此同時,修真界的長陽觀“鬆林雪”中,掛在側殿上的一幅山水輿圖上,墨汁輕輕遊走,勾勒出一個人影。下一瞬,人影從畫中走出,赫然是重明的模樣。


    重明走出畫像,推開門,從側殿走出。


    鬆林雪間月色清輝灑落,天上有鶴拍翅飛過,掃地童子默默低頭清掃落葉,兩三侍女坐在廊下閑話偷笑。生靈毫無察覺,一個寬衣灰袍的少年道士從他們身邊走過,推門進入一間觀舍。


    觀舍正中,青年盤腿靜坐,玉冠雪麵,道袍曳地。


    重明走向此人,撩袍旋身一坐。少年與青年身形重疊元神合一,靜坐良久的張也寧長睫微微一掀,睜開了眼。


    宛如琉璃,美極易碎。


    一隻小獸從他袖中往外鑽,被他麵無表情地按了回去。


    --


    天已大亮,張也寧離開“鬆林雪”。他麵清如霜,一路行過,長陽觀的弟子們恭敬招呼一聲“張師兄”。


    張也寧進入師父所住的峰林,進了院落,見到一著杏色家常道袍的青年道士側臥在菩提樹下石台上,正搖著扇發呆。那人俊美而灑脫,衣袍被風吹得微微敞開。


    張也寧冷淡:“師父。”


    永秋君麵容有些疲憊,眼神也總斂著微微黯意。他是玄真界的唯一真仙,萬人之上至尊無比。然他私下裏,卻總喜歡一人獨坐院中,持久喝茶,待人冷淡。他唯獨待自己一心培養的親傳弟子,有些真心。


    永秋君招手讓張也寧過來:“重明,我幫你算了一卦,四災六難二劫你都已過,成仙的機緣隻剩下情劫了。但你心無波,難有情生,不如靠無情訣的太上忘情篇,躲過天道與情劫吧?”


    第14章 成仙之難,萬眾矚目……


    成仙之難,萬眾矚目。


    自萬年前永秋君成仙後,修真界再無人成仙。當修為離成仙最近之時,尚有四災六難三劫要渡。其中四災六難大部分人總能過去,唯有三劫,講究機緣。


    三劫分別是:天道雷劫,生死迷劫,無悔情劫。


    成仙本無公平可言,本就看機緣。修仙者為了尋那虛無縹緲的成仙機緣,向來出生入死,四處曆練。


    張也寧先天道體,早已寄托大道,天道雷劫與生死迷劫他早在三百年前渡過。唯有“無悔情劫”——既要情生,又要無悔。既要此我無悔,又要彼他無悔。


    可對張也寧來說……若是情都生不出來,談何渡劫?


    長陽觀已經等了張也寧三百年,張也寧情劫不至。永秋君為自己的弟子算一卦後,便決定以真仙手段,用蒙蔽天道的方式,讓弟子通過修煉太上忘情篇來過此劫。


    如此雖會道心蒙塵,生一些小問題。但隻要能成仙,道心上的小瑕疵,日後自然可以補救。


    永秋君這般詢問張也寧,張也寧立在菩提樹下,微微有些出神。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人間駝鈴山上遇到的那個姑娘。


    他和薑采素昧平生,隻知彼此名字而已,卻在駝鈴山上配合默契。她絲毫不在意他身份的漏洞,並全然信任他,還……自然無比地使喚他。


    她好像自信他一定不是惡人,一定會幫她一樣。


    在那個月亮升起的山洞之夜,她對重明說:“張也寧是與我此身關係最為密切之人,我此生忘不了他。若有機會,我願為他退避三舍。”


    張也寧為此迷惘。


    他分明不認得她,分明和她沒打過交道。他與她關係最近的時候,不過是二人齊名成為修真界新一代天才們的翹首——“長陽重明,劍元不群。”


    可薑采在人間曆練時,頻頻提起他。


    她……愛慕他麽?


    永秋君問:“重明,你在想什麽?”


    張也寧回過神,看到師父深淵般幽邃探查的目光,心湖重新靜下——


    她愛慕他又如何,他心寄大道,此身不可能為她停留。


    山神“重明”終究不過是黃粱一夢,張也寧無情無欲,也早已與薑采說過,希望他們不必重逢。他是過不去情劫,但薑采也沒能力助他。既如此,何必惹她動心,徒增煩惱?


    他當斬她情絲,斷她情念!


    張也寧垂目回答恩師:“徒兒聽師父安排。”


    說罷,他咳嗽兩聲,麵色蒼白,身形單薄,衣袂亂托。


    永秋君觀察他蒼如雪的麵色,歎道:“聽聞你上次夢魘,引發舊傷。既如此,你舊傷未愈前,先不要閉關了。”


    張也寧答:“不久後是師父壽辰,師父壽辰前,我並無閉關打算。”


    永秋君臥回石台,懶懶淡聲:“壽辰有什麽好在意的,仙人永壽,癡人歲月於我皆無意義。你既出關了,多指點指點你師妹修為,也幫觀主處理些瑣事吧。”


    張也寧淡聲:“嗯。”


    永秋君手在半空中一劃,周圍空氣生漣漪。層層水波流動,在虛空中張成一片水幕。水幕外,張也寧被推遠。


    永秋君望著水幕外的徒弟——菩提樹葉簌簌飄落,張也寧背過身,抬步走上半空。象牙白與濃黑色交纏在他清薄背後,清真寡欲,雲中鶴影。


    整座觀舍重新恢複清靜,永秋君歎息閉目,重新入睡:“成仙啊……”


    --


    人間深夜,魏說和自己的兄弟們也不管那些禦妖司的人是不是還在跟蹤他們。反正老大已經離開,他們幾個又沒有秘密,禦妖司喜歡跟蹤就跟蹤吧。


    幾個兄弟在市集上買魚買肉,推推搡搡後,決定魏說打頭陣,他們先跟著魏說去拜訪魏說的親戚家。


    五大三粗的男人們站在一處有些破舊的別院前,魏說緊張地咽了咽唾沫。


    他憋了半天,回頭對弟兄們嘿嘿笑:“不然還是算了。我都老早沒回來過,都算孤兒了,還回來打擾人家幹啥?”


    弟兄們鼓勵他:“咱又不是打秋風。咱現在跟著老大,發達了,在禦妖司當官了!你還買了肉給你舅舅呢,這能白買?”


    魏說猶猶豫豫,後頭一個弟兄看不下去,衝過去對門敲了幾下。魏說這下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上前。


    開門的是個白發老叟,魏說上前,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老人家疑惑地看他半晌,魏說努力證實自己身份:


    “這真的是我舅舅家!我娘還活著的時候,帶我走過親戚呢。就是後來天下亂了,妖怪橫行於世,大家才走散了……但我現在回來了,想重新看看我舅舅。”


    魏說激動無比,差點淌下兩滴男兒淚。


    開門的老叟年紀太大,已經耳背。她聽不清魏說在說些什麽,但是這幾個漢子立在家門口,看著也不像惡人。老叟慈善道:


    “這房子是我老伴留給我的……孩子們,你們進來看吧。”


    魏說和弟兄們連連道謝。一個弟兄拉住魏說:“老魏,看樣子你舅舅已經不在了,你得有個準備。”


    魏說點點頭。他從駝鈴山那種地方活著出來,眼下還有什麽能嚇到他?


    他沉聲:“戰亂年間,時間過去太久了,我舅舅舅母可能已經過世了,我心裏有數。”


    那老叟隻是最初打了招呼,之後便沒有打擾他們。魏說和自己的弟兄們在很久沒人打擾的後院中找到一個小祠堂,魏說深吸一口氣,率先推開門。


    蜘蛛密網,塵土飛揚。


    一群男人被嗆得咳嗽,魏說從地上撿起一布滿塵土的牌位。他用袖子擦幹淨,仔細看了看上麵的字後,心沉一沉,略有些茫然:“是我舅舅的名字。”


    一個弟兄從桌上扶起另一牌位:“這是你舅母的名字麽?”


    如此,一眾男人麵麵相覷,已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魏說麵色沉重,帶著弟兄們擦好桌子,擺好兩位老人家的牌位。他和弟兄們磕了頭燒了香,嘴裏喃喃:“你們放心吧,我會去找找外甥他們……我有出息了,和以前不一樣了……”


    一陣風從他們身後的門縫中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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