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沙丘下的同伴們屏著呼吸等了許久,也沒看出他們新認的老大有召喚出什麽。他們再等了一會兒,見沙丘上的姑娘睜開眼站起。砂礫吹拂她的衣袍與發絲,她在烈日下站一會兒,摸了摸下巴。


    薑采轉身,向沙丘下緩緩行來。


    沙土起伏,她甚至還被絆了一腳。然幾人觀她,她漂亮的眉目間,依然是那副“天下老子最牛”的神情。


    也許她真的是天下最牛。


    ——畢竟也沒幾人“死而複生”後恢複得這麽快。


    薑采下來後,剛認的小弟們忙殷勤地給她騰出位子,將一串烤好的妖物肉串遞給她。他們憨笑:“這裏沒啥能吃的……老大你剛剛‘複活’,妖怪的肉你應該能吃吧?”


    薑采接過肉串。


    她習慣性地摸了下自己腰下,什麽也沒摸到後,動作一頓。想到如今難處,她隻好悵然一歎,乖乖吃肉。


    薑采腰肢窄長,卻又不是尋常女郎那般纖弱,那樣力量美感與女郎本身的美感結合,衝擊何其大。小弟們盯著她柔又勁的腰身看呆,待她望過來,他們才紛紛躲開視線。


    他們擠眉弄眼半天,還是魏說鼓起勇氣,跟薑采打探:“老大,你怎麽在亂葬崗醒來的啊?你是怎麽死的啊,你還記得麽?”


    薑采一頓,心中浮起些許惆悵。


    她回答:“不記得了。大約是人間曆練之類的原因吧。”


    ——她其實記得自己如何死的。


    問心陣下,萬劍淩遲,之後她被張也寧帶走。張也寧送了她最後一程。


    然而那是她真正的死因。


    這些凡人問的,應當是她怎麽在這人間死的。


    可薑采是修士,尋常凡間武器殺不死她。她出現在凡間,隻會是因為自己在凡間曆練,以求突破,提升修為。換言之,她應當是重生在了自己某段時期的人間曆練階段。


    可惜薑采經曆過的曆練太多,她完全不記得這次曆練是哪次。


    她隻知道她真的“複活”了,也許還複活在了自己死之前的某段時光。


    可是……時光回溯之術,世間無人能修得。張也寧若有那般厲害的本事,他自己為何不“重生”,反而便宜她?


    她與他又不熟。


    “老大,老大?”


    薑采出神間,被人喊醒。她微抬臉,神色冷冷清清,讓伸手在她眼前晃的人瑟縮一下。對方平緩了好一會兒,到底被好奇心戰勝膽怯:“老大,你是不是會什麽法術啊?”


    他用手比劃:“昨天你醒來後,和那個妖物大戰的時候,你就做了一個手勢……剛才你也一直在做……”


    薑采沉默片刻——結了那麽久印,也沒效果。


    她鎮定接受自己的新人生:“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女子。”


    弟兄們:“哈?”


    ——手無縛雞之力?


    拿著腰帶就能單殺妖物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奇女子麽?


    大家麵麵相覷半天,勉強道:“那……可能是老天不忍心看老大這樣的奇女子死,才讓老大複活的吧。對了!我想起來了,一般不是說不是有什麽執念,才舍不得死麽?老大你有沒有啊?”


    執念啊……


    薑采又沉默了半天。


    她像在開玩笑一樣:“乞望天下安康,妄圖以身侍魔,是執念麽?”


    眾人被逗笑:“哈哈哈哈!”


    薑采莞爾,似覺得有趣,跟著他們一同笑起來。


    黃沙漫揚,她赤足踩地,笑容清淺間,透著幾分灑然,無意間讓人心生親昵。一頓烤肉時間,弟兄們對她的信任更多了些。


    夜幕漸漸降臨,沙漠間籠上亙古般的寧靜。


    沒有篝火,沒有點燈,幾個人圍著薑采,安靜地吃著食物。黑暗間,一層沙礫從月亮下席卷而來,迷離似幻。


    一人抬頭看天:“好大的月。”


    薑采睫毛輕輕顫了下,抬頭看向天上之月。沙風襲來的下一刻,她忽然抽身躍起,讓身旁坐著吃肉的同伴一驚。眾人見她淩空而襲,手中吃完肉的幹棍子被當作劍,向身下沙漠捅去。


    下一刻,漫天哀嚎聲響起,窸窸窣窣之聲變大。


    眾人臉色慘白間,見明月下的沙漠中,一群人麵鴞從沙土下鑽出,以極快的速度襲向他們。他們尚未反應過來,已聽到薑采厲聲:“起來,迎戰!”


    眾人慌了:“我們不會……”


    “我們不敢啊老大……”


    薑采手中棍子插入一隻人麵鴞的眼睛,人與妖物一同摔入塵沙中。


    眾多妖物撲向她,她青綠色衣裳與白色裙紗在風中飛揚,回頭向身後男人們看時,發絲拂過麵容,冷而淩厲的眉目不複方才的悠閑:


    “不會戰,就與我學!


    “生於亂世,生靈塗炭,焉敢後退?!”


    眾人呆呆看著她,看著那剛認識不久的姑娘被妖物們包圍。血腥味在空氣中縈繞,男人們在魏說的領頭下瑟瑟發抖地持著各類趁手的武器迎上前:


    “老大——”


    --


    半個時辰後,沙漠中恢複寧靜。


    魏說發著抖,帶著一腔略微亢奮的心,與夥伴們一同打理著戰場。


    妖物橫行的時代,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凡人死去。這群人每天躲避妖物,在亂葬崗中徘徊,這是第一次,他們與自己眼中戰不過的怪物開了戰,並且獲得了成功。原因是——


    魏說抬頭,看向明月下的沙丘。


    薑采昂然而立,衣袂飛揚。她的衣上沾了血,她低著頭艱難地為自己包紮傷口。整個過程中,她蹙著眉,立在月光下,這在魏說眼中,如聖光般明輝爛爛。


    魏說猶豫一下,與旁邊那些在妖物屍體中翻找的同伴們說了兩句後,他抓過一身疊得整齊的兵士服,艱難地爬上山坡。


    魏說:“老大!”


    薑采回頭,見是這群人中原本的老大。男人一身粗鄙,蓬頭垢麵,身上沾了許多妖物血,卻對她笑得一臉討好。


    魏說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薑采不抱希望地問:“等一會兒,我先開口——有酒麽?”


    魏說幹笑:“咱們這地兒……”


    薑采抬手惆悵:“懂了,不必多說傷我芳心了。”


    她轉過臉後,魏說已習慣她的冷臉,主動爬到薑采身邊後,他悄悄將自己懷裏抱著的兵士服遞過去。薑采垂頭看一眼,並沒接。


    魏說燥紅臉,有些無措:“老大,這是你昨天剛醒來時脫的衣服……我想這是你的東西,就和兄弟們給你洗過了,幫你找回來。這衣服……也許能讓老大你想起你‘死’前發生的事。”


    他比劃道:“老大你被埋在沙漠裏,我們在這裏徘徊了好多天都沒找到你,你真的被埋得挺深的。要不是有深仇大恨,誰會這麽對付你啊?”


    薑采隨意瞥一眼兵士服,未接過:“人死如燈滅,不必回頭。”


    魏說愕然半天,眼中光微微暗了一下。他掙紮一會兒,還是將衣服下麵藏著的護心鏡取了出來:“老大,這是你原來衣服裏麵的護心鏡。這上麵好像有字。”


    薑采挑了下眉,這才接過這麵已經有了絲絲裂痕的護心鏡。她伸手拂去鏡上的灰塵,讀出了角落裏寫著的幾個字:


    “禦妖司,趙長陵。”


    濛濛月色下,薑采目光從護心鏡上移開,抬目盯著魏說的麵容,多嘴一句:“把嘴邊的血擦幹淨。”


    魏說暗驚,以為她看出了什麽。但他抬頭警惕時,薑采依然麵容平靜。


    她立在月光下,本領高強,仙姿鶴影,哪是尋常凡人?


    --


    “禦妖司”,是人間都城中掌管天下妖物的一司。


    自妖孽橫行於世,皇帝設立了“禦妖司”,專司天下之妖。隻是“禦妖司”覆蓋到底有限,以至於都城附近少妖縱橫;都城之外,萬妖成王。


    此處沙漠之地,自薑采醒來,她赤手空拳,已經殺了數不清的妖了。但妖物如此之多,讓薑采暗自沉吟——


    “什麽?去都城找禦妖司?”


    次日傍晚,聚在一起猜測誰是“趙長陵”的一群男人們,聽到了薑采的最新抉擇。


    薑采頷首:“世間妖物太多,此處又罕見人煙。我想弄清楚真相,勢必要去都城走一趟。爾等若不願,可留在此地……”


    她話沒說完,就怔了一下。


    因伴隨著“噗通”幾聲,幾個男人跪了下來。一左一右的,魏說和另一個男人緊緊地抱住薑采的大腿:“老大別丟下我們,帶我們一起去都城吧!”


    “我們也想去都城,那裏有‘禦妖司’,肯定比這裏安全。但我們以前沒本事,走不出這裏……”


    薑采建議:“我委婉地說一下哈:你們這般廢物,還是留下為好。”


    男人們立刻:“不要啊!”


    “我們要跟著老大!”


    “老大你哪裏委婉了?”


    薑采兩條腿均被抱住,她低頭俯視誇張的男人們,凝眉:“你們……”


    她才說了兩個字,便被男人們的嚎啕大哭聲打斷。


    哭聲擾得薑采耳朵疼,如同十萬隻烏鴉在耳邊飛。好一會兒,薑采煩了:“好吧好吧。”


    弟兄們傳來歡呼聲,立刻從地上爬起。他們激動地來抱住薑采,興奮地直道謝。薑采反應慢一拍,已經被他們抱住。她僵硬一會兒,道:“到了都城,須得聽我的。”


    男人們嘈雜的歡呼聲,讓她的聲音顯得低弱,無人聽到。薑采無奈地等了一會兒,刷地抽出腰下一把匕首,在身前一劃,劃出一大片空白之地。


    以魏說為首的男人們近不得身,可憐巴巴道:“老大……”


    薑采:“讓開路,我去抓幾隻人麵鴞。”


    男人們放下心,又很不解:“我們都要去都城了,還殺怪物幹什麽?”


    薑采歎氣:“不是殺,是抓。”


    男人們:“哈?”


    薑采:“我的劍不聽我的話,我沒法禦劍飛行。”


    男人們:“哈?”


    薑采抬頭看向天上那輪皓月:“抓幾隻人麵鴞,人麵鴞日飛千裏,可送我們去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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