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因為她認識的從來就都不是三萬年前真正的那個夏無道,而是散落在曆史的回影之中的真靈。


    不錯,無道這個名字果然和他很配,而且好生猖狂,薑小樓覺得自己唯有改名薑不仁才能有得一拚。


    但她不會做第二個夏無道,也做不了第二個夏無道。三萬年前夏無道能夠一劍斬天,三萬年後那些神祇早就有了準備,絕無可能再給薑小樓第二次機會。


    夏無道和《鑄劍術》的創造者並非心有靈犀,但十分默契的一劍給了人族三萬年時間,三萬年之後,就是三萬年後那個時代的事情,就是薑小樓自己的事情了。


    三萬年前,有人斬天,有人伐神,三萬年後,這一代人族也終究會走到同一條道路上麵。


    並非是因為他們有著什麽崇高的目的,又或者是聖人一般的情懷。聖人存在,薑小樓卻不覺得自己曾經見過,也不覺得自己會如聖人一般做。


    但是她的理由同樣很簡單。


    “我也不喜歡跪。”


    她站直了身子,從鏡影城中走出去。


    薑小樓聽見了哀鳴,也聽見了歡呼聲。


    哀戚的是這片天地,是江山萬裏,萬山同悲,萬劍同悲。


    三萬年歲月悠悠,時光之河從不回首,世人不記得夏無道的名字,但是山河記得,神祇記得,而且在神祇漫長的生命之中都絕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對於夏無道而言,這已經足夠了。他不需要讓九州之上的人們對他感恩戴德,他隻要讓神祇知道畏懼。


    而歡呼的,則是劫後餘生的人們。


    此地是久旱逢甘霖,北地暴雪遇天晴,九州大陸之上,似乎處處都迎來了希望。


    但是在希望到來之前就已經殞命的人不會複生,而經此大難之後,還能存活著的人更是所剩無幾。


    修士們也會很快察覺到不對的。


    天地間再無元氣,夏無道一劍斬在天地之間,南帝的一刀斬的就是天,仙魔兩分,五行破碎,同時被刀氣波及到的天外樓也散落了大把碎片出去。


    從此以後,這一劍與一刀割裂了上古,覆滅了大夏,也讓禦靈宗永遠成為曆史的回響。


    但是這些修士到底是活了下來,隻要活著,就還有無限的可能性。


    薑小樓自南向北,孤身一人,從日到夜。


    雨停了,月輪照常升起。


    星星點點的火光在大地之上亮起,然後漸漸相連,照亮了整個九州大陸。


    這是幸存者們相互依靠著,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之上再次點燃了火焰,而在百年後,千年後,萬年以後,這裏複又欣欣向榮,滿是人間煙火。


    薪火相傳。


    終有一日,盜火者會化身成為賊,但火種將永存。


    ……


    ……


    日光初霽,伴著桃花灑在了薑小樓的臉上。


    荊三長長地看了她一眼,“你哭了。”


    “是下雨了。”漫長的沉默之後,薑小樓認真地道。


    “……”


    荊三仰頭望著天,這裏還在虛空之中,根本就沒有任何落過雨的樣子,也空空蕩蕩的並無流雲,薑小樓完全就是睜著眼睛在說瞎話罷了。


    但是拆穿薑小樓對於他自己又沒有什麽好處,說不定薑小樓還會惱羞成怒,荊三眼觀鼻鼻觀心,決定就當是下雨了。


    薑小樓卻難免有些疑惑了。


    “你……看到了什麽?”


    “什麽?”荊三莫名其妙,“一片桃花林啊,你瞎了?”


    “不是,”薑小樓眨了眨眼,眼神頓時平淡無波。


    她平靜地陳述道,“你一見到這片桃花林就像是發瘋了一樣鑽進來,你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嗎?”


    “好像確實有。”荊三沉思道,“這片桃林有古怪。”


    “……”說什麽廢話呢。


    薑小樓點不醒他,但又忍不住接著問道,“你真的什麽也沒有看見?從你清醒過來的時候,見到的是什麽東西?”


    “桃花林。你。她。”荊三點了點道。


    “咦,她怎麽也哭了?”


    江聞月閉著眼落淚。


    這讓她看起來頗有一些我見猶憐的樣子,但是荊三的審美隻在魚和鳥,薑小樓沒有審美。


    “別叫醒她。”薑小樓皺眉道,疑惑的眼神反而落在了荊三的身上。


    荊三鄭重地強調道:“我是不會哭的!”


    “……”


    她也不想看一個男人痛哭好吧!


    薑小樓有點想錘他。


    但她不由也開始思考了起來這是為何,荊三進入了她的夢境,又或者說荊三似乎隻在薑小樓的視角裏麵存在於這個夢境——但後來他就因為太過安靜被薑小樓給忘記了,存在感越來越低。


    而夢境之中的所有人,包括一開始遇見的王大柱,都沒有對荊三的存在表示疑惑。


    這或許也能說明,荊三並不存在於夢境之中。


    可這反而讓這件事情顯得更奇怪了,這是因為桃花林,還是因為荊三本身?


    被她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荊三小心地後退了半步,再退了半步。


    他的確瞞了一些事情沒有告訴薑小樓——比如他剛剛清醒過來的時候,正在薑小樓的頭頂搭窩。


    不論是這件事情本身還是薑小樓發現了這件事情之後的反應都讓荊三覺得不妙,迅速從幼鳥化為人形之後,他就說服自己忘記這件事情,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


    薑小樓問起來,荊三當然也抵死不肯承認了。


    薑小樓既沒有證據,而且思緒還有一大半都落在那個夢境之中,所以一時半會也不能拿他怎麽樣。她太恍惚了,甚至沒有察覺出來荊三明顯的心虛的神色。


    所以荊三幸運地蒙混過關,蒙蔽了薑小樓的雙眼。


    “她在做夢嗎?”


    荊三盯著江聞月道。


    其實他想問的是薑小樓,但是薑小樓絕不會回答他的,所以他就把好奇心投向了江聞月。


    “是。”薑小樓道,但就是不解釋。


    荊三悻悻停下來了。


    不要驚醒一個做夢的人,是修真界廣為流傳的一個小規矩。


    因為修士的夢境並不是尋常的夢境,還牽扯到了神魂,倘若一個修士正在神遊天外的時候被人驚醒,很容易造成神魂不穩,從而影響到修士的道心,更嚴重一點的,甚至可能會散魂。


    隻要不是想害人,或者結下生死大仇,沒有人會想去驚醒一個在夢中的修士。


    荊三當然也並不是這樣手欠的魚。


    在江聞月醒來之前,他們暫時也無法離開,而薑小樓也好像要緩一陣的樣子。


    不知道她是做了個什麽夢,荊三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在什麽情況下薑小樓會流淚。像她這樣的修士,就算是接連喪偶,也隻會因為前夫的遺產而高興吧。


    下意識地聯想到了這種地方,荊三感覺一陣子莫名其妙的背後發涼。


    這太奇怪了。


    不過橫豎和他關係不大,他反而對於桃林更感興趣。


    荊三想了想,從羽翼下麵摸出來了一把鏟子。


    ……


    “你在做什麽?”


    “挖樹。”


    荊三頭也不回道,揮舞著鏟子挖呀挖。


    但是他挖到一丈左右的時候,就有一點想要放棄了。


    這不是因為荊三是一條喜歡半途而廢的魚,而是因為他明顯發現了自己挖了一丈,別說半途了,或許隻到了萬分之一途。


    向下挖萬丈,那要挖到什麽時候。


    可是根莖能到萬丈的樹木,本身就讓荊三非常向往了,這片桃花林絕對不是普通的樹,說不定是傳說之中的神木。


    不過……


    “我可能沒有告訴過你。”薑小樓的聲音在荊三背後幽幽響了起來,“這片桃林其實是我的私人財產。”


    荊三一驚,意識到自己為什麽總是覺得不對了。


    這片桃花林的不凡之處如此明顯,但是薑小樓卻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垂涎之意,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他頑強地問道:“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嗎?”


    這片桃林少說也有萬年之久,他就不信薑小樓還能在萬年前留下什麽此樹是我栽的牌子。


    薑小樓摸出了禦靈宗主的令牌,上麵的氣息和桃林的氣息應和,荊三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反駁了。


    薑小樓幽幽地問道。


    “你說,該怎麽辦呢?”


    “我這就填回去!”荊三迅速道,從自己挖的坑裏麵跳了出來,絕不給薑小樓任何一個把他埋了的機會。


    薑小樓冷哼一聲,視線還在桃林之中。


    荊三勤勤懇懇地填土,而在另一邊,江聞月的睫毛顫了一顫,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依然含著淚水。


    ……


    “師姐。”


    江聞月微仰著頭,迅速擦幹了自己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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