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汀?你怎麽在這裏?天氣這麽冷,你在這裏容易感冒的!”沈聽禾忍不住斥責道,也許是因為阮綰昏迷的事情影響,她唯恐鶴汀也出什麽事。


    鶴汀看著少女慍怒的模樣,隻覺得生動可愛,內心極是受用,他走過去將湯婆子遞到沈聽禾麵前,恭敬道:“奴才從小就不怕冷,身子骨也好,您不必擔心奴才,倒是您這幾日忙裏忙外,小心身子才是。”


    “唉,嫂嫂突然昏迷,這幾日我心裏總覺得不舒服,唯恐嫂嫂真的像那個太醫說的那樣。”沈聽禾愁眉苦臉,自家嫂嫂那麽好,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呢。


    鶴汀聞言一頓,不動神色道:“不知太醫說了什麽?”


    沈聽禾並未注意到鶴汀眼底的深意,簡單地將方才太醫說的話複述了一遍,繼而又歎氣道:“若是嫂嫂真的醒不來,那兄長該怎麽辦呢?我又該怎麽辦呢?”


    鶴汀看著少女天真的眉眼,忍不住道:“小姐,二夫人真像您所說那麽好麽?若她曾經做過傷害您和您家人的事,您也覺得她是個好人麽?”


    沈聽禾聞言一頓,麵露不解之意道:“鶴汀,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覺得嫂嫂是那種人嗎?明明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為何如此針對她?”


    沈聽禾質問著鶴汀,麵露激動之意,不待鶴汀回答,她又道:“那按著你看,到底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這個世間的好壞難道真的像你看到的那樣簡單嗎?”


    “我……”鶴汀一下子不知說什麽,他沒想到沈聽禾會說這些話,準確來說,沈聽禾並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天真。


    沈聽禾看著少年錯愕的模樣,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她歎了一聲,“鶴汀,你不能總是去相信所謂你看到的東西,你太固執己見了。”


    言罷,她懶得理會鶴汀,匆匆便離開了,鶴汀州站在原地,聽著少女說的那番話,想起前世種種,他一時竟不知自己的堅持是對還是錯。


    不待他深想,此時沈二爺便邁著大步出來了,壓根沒看到他一般,冷著眉眼往大門的方向而去。


    鶴汀想起方才少女質問自己的模樣,他心裏反而舒了一口氣,快步跟上去道:“二爺,讓奴才陪著你一同前往靈山寺吧。”


    第96章


    阮綰感覺自己睡了很久, 如今不知自己身處夢中還是現實,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頭痛欲裂, 好像什麽東西要從腦海中鑽出來。


    “綰綰,你快點醒來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讓你不想醒來呢?”


    熟悉的說話聲猛然響起,阮綰一睜眼,便看到一個少女對著躺在榻上的自己說話, 此刻躺在榻上的少女,麵色蒼白如紙,整個人死氣沉沉。


    她什麽時候成了這幅樣子?不對,為什麽她會看到自己躺在榻上?阮綰驚愕低頭,就看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身子呈半透明狀態,她這是死了麽?


    不,她不能死,她還想等著沈二爺參加春闈呢!


    還不等阮綰深想,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道:“嘖嘖嘖, 你的臉皮還真厚, 前世傷得他還不夠?如今還想厚臉皮待在他身邊嗎?”


    阮綰被這直接的話語刺得心中大痛,一回頭, 便看到另一個自己冷笑地看著她, 眼底滿是譏諷。


    阮綰愣了一下,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到底是何處出了問題,怎麽現在竟然有三個自己?這肯定是夢, 肯定是夢!


    她必須盡快醒來,要不然他會著急的啊!


    “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是為了不分他心,我想等他考上功名再離開!”阮綰否認,然而真正的私心,真的隻是如此嗎?


    “你真的信這種說辭嗎?前世你那麽對他,他沒有你照樣考上功名,今世沒有你,亦是如此,結果並不會改變。”另一個自己說話直接,宛若尖刀插進她心裏。


    阮綰久久沒有緩過神,她捂著自己發痛的心髒,隻覺得喉嚨發緊,說不出任何話,她說的沒錯,自己就是自私,就是貪戀沈二爺的愛和溫柔。


    “所以我是多餘的麽?我隻是……隻是想彌補前世的錯誤而已,為什麽……為什麽最後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隻顧著自己,壓根沒給過他選擇,你的重生,你的離開,你從頭到尾隻考慮自己,你有沒有想過,你離開之後,他會怎麽辦?他愛上你了,阮綰!”另一個阮綰話音微變,然而依舊是帶著指責。


    這番話猶如尖刀將她的心攪爛,痛不欲生,讓她壓根沒有後退的餘地,可是她說的是實話,她從頭到尾,考慮的隻有自己。


    所以她,壓根配不上光風霽月的沈二爺,他明明那麽好,前世她害得他家破人亡,今生又會讓他如何?


    “是啊,我……好像真的很自私,一直為自己的自私找理由,可我……可我真的好愛他,我舍不得現在的時光。”阮綰淚水漣漣,她無助地環顧周圍,尋找著沈二爺的身影,如今她能找尋的依靠,隻有他。


    ”你別找他了,他為了救你,已經去了京郊,著天寒地凍的,都是為了你,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你不存在,他不會這麽慘。”另一個阮綰對她冷嘲熱諷,句句實話,卻句句紮心。


    阮綰淚眼朦朧,她內心深處……其實並不想醒來,她想就這樣死去,帶著真相,可她不能,她要親口將真相告訴他,在往後餘生帶著痛苦死去,才是最後的結局。


    “怎麽了?如今怕了麽?”不依不饒,不追不舍,另一個自己說的話,其實就是內心隱藏最真實的想法。


    為什麽覺得疲倦,為什麽會突然昏迷,一切都是因為她陷入猶豫的境地,明明剛開始要篤定離開,最後又猶豫不決。


    這些都是因為她太貪心了。


    “你想我怎麽做?我能做什麽,他……他最後會不會拋棄我呢?”阮綰低聲呢喃著,眼中盡是迷茫之意。


    “拋棄你又如何?不是你最先對不起他嗎?前世他承受地一切,你都要加倍償還,這是你的命。”


    阮綰抬起頭,麵上滑落一行清淚,她看向躺在榻上的自己,咬了咬牙,苦笑道:“我知道了。”


    她話音一落,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心髒驟停,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另一個自己消失了,周圍一片黑暗。


    沒有人能救她,沒有人能找到她。


    ……


    沈二爺冒著寒風去了京郊,好不容易登上靈山寺,便看到一個小僧守在門口,他還未開口,那個小僧就雙手合掌道:“施主,空妙已經等您多時。”


    “等沈某?大師怎知我會來?”沈二爺眉間倏然凝了一絲冷意,原本踏著寒風而來的他,此刻眉眼竟比寺中古井還寒上幾分。


    小僧並不多言,隻道:“施主的問題,空妙大師自會解答,善哉善哉。”言罷,轉身示意沈二爺進門。


    沈二爺頷首,繞是心中疑惑,也不再問,拾步跟著小僧進入寺內,一進入寺內,便是一道明黃色的屏牆,上頭提著一個“佛”字,極是大氣。


    寺內極為清淨,隻聽得風聲呼嘯,以及陣陣掃落葉的聲音,一股冬日肅殺之意,猶如沈二爺眸中的風雪一般。


    鶴汀跟在沈二爺身後,看著寺內清幽靜謐的環境,原本浮躁的內心也靜了幾分,他看著沈二爺高大的背影,平日裏都有阮綰陪伴左右,如今形單影隻,瞧著甚是孤寥。


    前世之事不斷鋪卷而來,猶如浪潮一般,他內心也是煎熬萬分,前世他愧對沈聽禾,如今進入沈府,亦是為了彌補。


    然而如今,他卻以阮綰傷害過沈府的人為由那般針對她,可他不也是如此嗎?


    鶴汀歎了一口氣,他正要張口,此時在前麵的小僧突然道:“施主,此處就是空妙大師的禪房,他此刻就在裏麵等著您。”


    沈二爺點了點頭,道謝,示意鶴汀留在門外,掀開門簾,抬步就進了禪房內,不同於外頭天寒地凍,禪房內極是溫暖,然而並未見到碳鑒的影子。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榻上,此時一個身著素色布炮,模樣嚴肅的中年男人闔目端坐於上,單手捧著一盞茶,另一隻手數著佛珠,老僧入定一般從容。


    沈二爺料定眼前人就是空妙大師,拱手道:“晚輩沈彥愷,字北衡,見過空妙大師。”


    話音一落,隻聽得佛珠“啪”地一響,空妙大師微微睜眼,看著眼前青年人,站立如鬆,身姿挺拔,一雙眼睛猶如寒冽清泉,無一絲雜質,他許久沒見過這樣幹淨的眼睛了,頓時來了興趣。


    “坐。”空妙大師將茶杯擱在桌上,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他話音一落,方才引路的小僧端著一盞熱茶走了進來,悄無聲息放在沈二爺一旁的桌上,繼而離開。


    沈二爺原本對所謂的空妙大師其實所抱希望並不大,然而如今看來,眼前人不簡單。


    他沉下眉眼,問道:“大師,晚輩此番前來是為了內人之事,此前聽聞大師曾救過一個突然昏迷,醒來以後性情大變之人,不知可是如此?”


    空妙大師倒是有些意外來人如此直接,相對於他人的諂媚和奉承,眼前這個青年人更對他胃口。


    他微微眯了眯眼,點頭道:”“正是,你想問的是什麽?”


    “晚輩內人前幾日突然昏迷,如今未醒,不過同那個人相反的是,晚輩內人是於成婚那日突然性情大變,如今昏迷遲遲不醒,不知同此事可有關聯?”沈二爺想起躺在家中的妻子,內心焦灼,然而卻又不得不耐心詢問。


    “哦?聽聞你的妻子是宰相府千金,性子嬌縱蠻橫,所謂的性情大變,是如何模樣?”空妙大師眼中閃過深意,看似並不驚訝。


    “此前的確是性子有些嬌縱,不過自成親那晚之後,她變得極是隨和溫柔,且處處替晚輩著想,操持家務,當時並未作他想。”沈二爺歎了口氣,罕見地露出憂心忡忡之態。


    空妙大師聞言,了然地點了點頭,他道:“明日一早,我隨你去趟京都,若是順利,不出後日,你想知道的事,都有了斷。”


    了斷?為何不是結果?沈二爺疑惑,正要開口,便又聽空妙大師道:“門口那小子,是你帶來的?”


    沈二爺微頓,不知空妙大師所問為何,如實道:“正是,名為鶴汀,是晚輩內人所救之人。”


    “有意思。”空妙大師笑得極有深意,喝了一口茶,又道:“你冒著寒風趕來,好好去休息一晚,明日清晨,我們動身。”


    沈二爺一時也不懂空妙大師想什麽,也隻好暫時先在此處待上一晚,他起身作了一揖,便轉身離開。


    空妙大師看著青年的背影,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如今這件事,已經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盯著牆上的八卦圖,悠悠道:“前世今生,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這邊沈二爺出了禪房,引路的小僧朝著他道:“沈施主,請跟我來。”


    言罷,他帶著沈二爺和鶴汀,朝著禪房的另一個方向走去,此時已是黃昏,落日西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草木香。


    這是綰綰最喜歡的味道,她總說,一聞到如此令人安心的氣味,就覺得京都的萬千燈火中,總有她的一盞,沈二爺看著遠處的山間夕陽,眉間終於舒緩了幾分。


    夜間,沈二爺毫無睡意,他躺在榻上,周圍靜寂無聲,原本昏黃的燭光,因這天氣,也顯得清冷不少,以往在家裏時,從未覺得如此。


    他躺了半刻鍾,內心對綰綰的思念難抑,索性不睡,披衣起身,剛推開門,便看到月光流淌滿地,隻覺得心境越發蒼涼。


    此時一個女子的身影突然出現,正是綰綰,身後跟著一個麵生的丫鬟,沈二爺連忙邁著腳步跟上,心裏疑惑,為何綰綰會出現在此處。


    看著她即將走遠,沈二爺出聲道:“綰綰,你去哪裏?”


    麵前女子聽得他呼喚,腳步一頓,微微側身,朝著他露出嫌惡的目光,冷冰冰道:“與你何關?”


    第97章


    此時的阮綰, 他的妻子,那個小小軟軟的少女,朝著他笑時天真爛漫, 眸中盡是依賴和溫柔,然而如今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對他冷漠疏離, 更甚還有厭惡之意。


    沈二爺心裏一窒,沉聲道:“綰綰,怎麽了?可是心情不好?”


    “住嘴!誰允許你這般叫我?”少女此刻的嫌惡更加明顯, 像是躲避害蟲一般,語氣也衝了幾分。


    沈二爺一時不知如何解讀妻子的言行,他沉了眉眼,邁著大步走到少女身邊,冷聲道:“鬧什麽脾氣!”


    少女像是被他嚇了一跳, 麵露驚訝之意,像是打量著陌生人一般看著他,她有些沒好氣道:“沈彥愷,你吃錯什麽藥了?當初嫁給你,不是說好了我們之間互不幹涉嗎?”


    互不幹涉?明明綰綰嫁給他那晚, 並沒說過這種話, 而且,綰綰不可能這樣對他。


    “你是阮綰?”沈二爺終於回神, 他知道眼前人, 絕非他認識的阮綰,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妻子。


    少女經他這麽一問, 麵色更是驚訝,她有些疑惑道:“你瘋了麽?我不是阮綰, 又會是誰?你到底要幹嘛,我趕著出門,別礙我路。”


    她話音一落,此時一旁的丫鬟道:“姑娘,再不出去,時間就來不及了,段少爺整正在等著您呢。”


    少女聞言,此時也顧不得沈二爺,連忙整了整衣衫,緊張道:“趕緊走吧,對了青眉,我今天的打扮應該還好吧?表哥看了會不會喜歡?”


    表哥?段少爺?沈二爺看著少女歡天喜地的模樣,麵上頓時浮出一層寒意,而此時他也才發現,那個看著麵生的丫鬟,曾是阮綰的陪嫁丫鬟之子——青眉。


    若他沒記錯,這個名為青眉的丫鬟,已經被他毒啞,送到鄉下去了,為何如今會出現在此處?青棠又去了何處?


    沈二爺正思索著,隻見少女身影突然消失,畫麵一轉,此刻他的妻子正對著段秉言言笑晏晏,然而明明,她恨不得段秉言死。


    “綰綰,今日怎地出門遲了一些,可是出了什麽事?”沈二爺看著段秉言肆無忌憚勾著少女的發絲把玩,眉眼陰冷無比,然而想起少女方才厭惡的目光,他一時竟猶豫了。


    少女親昵地朝著段秉言笑著,就像平日對著他一樣,沈二爺眼中戾氣翻湧,明明她是他的妻子,怎地會同段秉言如此要好。


    “表哥,都怪沈家那病秧子,他今日竟然問我去哪裏,看著好凶呢。”少女懶懶靠在一旁,並不排斥段秉言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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