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白石心中,青霄真人的確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半路出家開始修行,先修清心道,二十年鍊氣、五十年凝神,一百歲後已經開始辟穀。後因質疑清心道之道初本心,叛出教派後決心改修紅塵道,自立門戶,一邊教授弟子一邊繼續修行,如今在能叩關元嬰的當世大能中年紀竟還是最輕的。


    就是這樣一個人,若能本分些謹慎些,恐怕也早被尊為一方宗師了。無奈他能半途幹出搶奪別人大弟子這種事,註定了名聲不太行。


    可蕭鶴炎不在乎名聲好壞,他隻求自在隨心,率性而為。


    三個月前同為紅塵道派宗師的丹朱子來函一封,以北境古蓮重開為由邀請蕭鶴炎前去一敘。他自欣然而往,算算日子也該到回來的時候。


    那紅雀的預感分毫不差,是夜,蕭白石從練功的洞府離開便接到師兄傳訊:


    「師尊已回空山朝暮,請少主前去。」


    空山朝暮與蘭渚佳期遙遙相對,千級雲梯之上,就是蕭鶴炎的居所。


    蕭白石沒敲門,徑直從大門進入書房,果不其然見父親正在煮酒。他走過去在桌案對麵落座,恭恭敬敬抬手行了一禮:「師尊。」


    「不是在別人麵前就不必這麽叫了。」蕭鶴炎看也不看他,兀自品了一口酒,道,「丹朱子這極北之地的佳釀確實不同翠微山,烈得很,不能給你喝。」


    蕭白石沮喪地「哦」了聲,好奇問道:「丹朱道長的酒有名字嗎?」


    蕭鶴炎手持玉杯,當中酒液澄澈如水看不出內裏濃烈,道:「入口如冰,回味卻似火……依我說,這酒就像長風一樣,當年又有人盛讚過『長風吹月』,幹脆叫它『仙人醉』再貼切不過。白石,你覺得呢?」


    此言一出,仿佛已經看穿他前些日子的舉動,蕭白石垂下眼時心髒不受控地漏了一拍,暗道若蕭鶴炎再問應長風,自己真不知如何回答了。


    好在蕭鶴炎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把酒放在一旁,正色道:「此次丹朱子邀我去賞蓮隻是個藉口,你聽說天地盟的動作沒有?」


    自從嶽辟川上翠微山鬧過一陣後便沒了動作,蕭白石鮮少涉足山下,聞言隻是愣怔:「父親,禍鬥被除去後,天地盟眾派不該有什麽動作才是啊。」


    「要真那樣就好了。」蕭鶴炎言語中頗有不屑,隨後道,「近日天地盟打著正本清源的旗號又滅了一個紅塵道的小教派,盡管那派與我翠微山毫無關係,平時幹的有些事也確實上不得台麵,但……天地盟未免管得太多了些。」


    蕭白石驚道:「他們為何要行殺戮之事?」


    「不是殺戮,隻將那教派眾人廢去武脈,損了百八十年的修煉變回尋常人。」蕭鶴炎皺眉道,「小門小戶經不起折騰,可任由他們肆意妄為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蕭白石擔憂道:「父親想說以後遲早會將矛頭指向翠微山?」


    聞言,對方沉吟不語。


    紅塵道修習與清心道天差地別,因此有些不得要領的小眾門派便打著修行旗號,幹些淫.亂之事,更有甚者還會拐騙民女與自身雙修。像天地盟的盟主嶽辟川就三番五次抨擊過這些都是「歪門邪道」「不上檯麵的醃臢東西」,此時出手,天下不僅不會覺得他們做得不妥,反而認為擾亂綱常者,人人得而誅之。


    蕭白石剛想安慰父親翠微山眾人向來都安分守己,隻在山間逍遙,天地盟就算想討伐他們也師出無名。可話還未出口,他看著父親,突然說不動了。


    就在蘭渚佳期,不還關著個應長風麽?


    且不說嶽辟川到底有沒有放棄這大弟子,他此次麵上無光,若咽不下這口氣遲早會向他們報復。而他行事向來會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這次紅塵道惹了眾怒就是個機會。


    若真圍上來了……


    蕭白石額邊蒙了一層細密冷汗。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蕭鶴炎伸手略微一按蕭白石的肩膀,起先不怒自威的聲音也溫柔了三分:「不必多慮,這些事為父心裏都清楚。就算嶽辟川想對翠微山下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是不是真能手眼通天!」


    蕭白石眼神閃爍,匆忙一頷首。他始終咽不下話,試探道:「父親,那長風公子……」


    「怎麽,他最近不安分?」


    蕭白石頓時慌亂片刻,才道:「不,我是想說,那畢竟是嶽辟川的得意門生。父親一直扣著他不放,遲早……會惹出禍端,不如……」


    「你想讓我放他走?」蕭鶴炎皺起了眉。


    即便他真是這麽想的,在如此直白的逼問前也不敢妄動。他知道父親寵自己,也寵應長風,這兩種感情不盡相同、分不出孰輕孰重,可若自己對應長風的心思被蕭鶴炎知道,那該是如何的盛怒,他承受得起麽?


    他對應長風的確頗為喜愛,見他一麵能抵上三天歡喜。但……但那又如何呢?悖倫亂綱之事,他做出來了,蕭鶴炎能原諒他麽?


    蕭白石良久不答,時間如同靜止了。


    空氣中淡淡的酒香經久不散,蕭鶴炎打個響指,一簇金色火花襲向簷下的燈燭。已經黯淡的燈重又明亮,他看向蕭白石,忽然嘆了口氣。


    「白石,我知道你委屈。」


    蕭白石意外地抬起頭:「父親,我……我不是……」


    蕭鶴炎安撫他道:「說到底,你和長風才是同輩的人。為父此前不曾顧忌你的感受,這一安頓就是七年,惹得你心裏憋屈……是為父的錯。但如今鬧得天下皆知,長風此時下山,無法自保,那些宵小能放過奚落他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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