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一滯,周身緊繃,“你……”


    她眼睛裏幹幹淨淨,不摻雜絲毫欲念,“我什麽我?”


    銜玉鬆開她,雙手捂臉,滿地打滾,“啊啊啊啊——”


    阮芽爬起來,莫名其妙,“我的嘴巴,長倒刺了?”


    銜玉狂捶地,“你根本不懂!”他感覺自己不對勁,下丹田快要燒起來,翻滾時低頭偷覷一眼,不由長嘶一聲,登時什麽也顧不得,捂住自己,一溜煙跑了。


    阮芽爬起來,撣撣身上草葉,氣鼓鼓叉腰,“這人!什麽嘛!”


    她回到鳥窩,柳催雪恰好醒來,拉著她告狀,“銜玉打我!他上次用棒子打我的頭,我忘記了,今天他又砍我的脖子,他太壞了!”


    阮芽問:“還痛嗎?”


    柳催雪昧著良心說痛,她手貼在他後腦輕輕揉,“摸摸就不痛了。”


    柳催雪:“還有脖子。”


    扒開他衣領看了一眼,沒有傷痕,阮芽隨便給他“呼呼”兩下,盤腿坐著,掏出萬花境開始看。


    上次看過一篇文章,寫的是銜玉和柳催雪二選一,看完得知銜玉有兩個家夥,同時使阮芽注意到文章的作者——境元先生。


    這人寫了許多文章,她關注他後,等了好些日子,他也沒寫新的文章,她便翻他從前寫的來看。


    這人幾乎什麽都寫,哪個門派的掌門和門下弟子師徒戀啊、誰誰的兒子又不是親生了、兩口子其實是親兄妹啊……


    反正都不是什麽正經玩意,阮芽一度懷疑,寫這個東西的人,就是石頭村大柳樹下常乘涼的王阿婆。


    那嘴叫一個碎,全天下就沒有她不知道的。


    不過話說回來,還挺好看的,阮芽每天睡前看一篇,沒落下過。


    萬華鏡捧在懷裏,剛戳亮準備看,銜玉回來了。


    阮芽放下鏡子,“你跑哪去了?”


    他一身寒氣,臉白如紙,她摸摸他的手就知道,“又去泡水了?”


    銜玉板著一張臉,盤腿坐下,喉嚨裏悶悶“嗯”一聲。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的,才起了個頭,就發生了那樣的事,他隻好把自己凍成冰塊,先冷靜冷靜。


    銜玉總這樣,動不動就跑去泡水,阮芽隻當他是為了修煉,沒管他,捧著萬花鏡繼續讀文章。


    標題是:[從草根少年到一派之首——鬥宿仙尊的傳奇路]


    “鬥宿仙尊?”阮芽撓頭,“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銜玉睜開半隻眼,“楚鴻聲啊,不就你那便宜爹。”


    阮芽振奮,“便宜爹!”她兩眼放光,如夜裏的豺狼,“便宜爹的!”


    這下連銜玉也來了興趣,“快快念!”


    文章開頭,是楚鴻聲的基本資料。


    [豐陽縣百裏外,無名深山之中,有一小破道觀,觀中有位微風道人,座下有四名弟子,楚鴻聲位其二。]


    這個大家都知道,小破觀便是如今清徽道院的前身,柳催雪他爹柳陌是大師兄,繼承師尊衣缽,如今位任掌院,二師兄楚鴻聲,位九華山之首,道號鬥宿。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楚鴻聲有一柄飛鴻劍,乃微風道人親鑄,絕殺‘飛鴻踏雪’,更是飲譽天下。


    不論是人品德行,還是武學修為,楚鴻聲都是當今修界的佼佼者。當然,這些大家都有目共睹,這次隻說一說他的感情經曆。]


    “感情經曆!”阮芽激動得搓手,又到了她最喜歡的環節。


    柳催雪和銜玉早已迫不及待,催促她快念。


    阮芽抓起他手指嘬了兩口水,清了清嗓子,繼續。


    說這楚鴻聲,下麵還有個師妹,喚作阮窈。有傳聞說,他愛慕阮窈多年,對方始終對他無意。當然,不止是楚鴻聲喜歡她,餘下師兄弟三人,都很喜歡她。


    但她十分有性格,拒絕了所有人,誰也不愛。楚鴻聲苦戀無果,隻能藏起這份心意,默默守護在她身邊。


    三十多年前,九華山法會,小破觀受邀參加,前任掌門蘇銳看上了楚鴻聲,欲招他當上門女婿,要把女兒蘇荔嫁給他。


    楚鴻聲本來是不答應的,師妹雖然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卻並不影響他單相思,他心中還期盼著師妹發現自己的好。


    但就在他拒絕蘇銳沒多久,小破觀遭逢巨變,師尊仙逝,師兄弟們四人被邪道追殺,整日東躲西藏,朝不保夕。


    蘇銳看準時機,再一次拋出橄欖枝。


    他們急需大宗門的庇護,這一次楚鴻聲沒再不識趣,帶著師兄弟妹三人,連夜入贅九華山。


    蘇銳目光長遠,一來確實是看中楚鴻聲的為人和資質,二來是篤定這四人將來必有大造化,互相扶持下,也能使九華山走得更好更遠。還有一點,蘇銳的女兒蘇荔,癡戀一魔域中人。


    如蘇銳這樣的老古板,當然不允許她跟魔域人來往,於是生拉硬拽的,為了各方利益,把兩個並不相愛的年輕人拴在了一起。


    大婚前一天,那魔人來搶婚,被老仙尊一掌拍死。


    彼時的修界並不太平,小破觀與九華山結合,也使兩方仇家擰成了一股繩,在蘇荔撒潑打滾想要複活心上人時,仇家尋來,老仙尊意外身死,楚鴻聲挑起了九華山的大梁,新一代快速崛起,反擊,也替蘇荔報了殺父之仇。


    如此,蘇荔甘願與楚鴻聲做一對傀儡夫妻。


    隻是大家各自心有所屬,經曆萬千,哪怕朝夕相處,也再難生情愫。蘇荔在外麵養男人,楚鴻聲不管,大家各玩各的,互不幹擾。


    沒過幾年,楚鴻生從外麵接回了個孩子,據說是他跟師妹阮窈的女兒,隨母姓阮,喚作清容。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孩子肯定是娘生的,誰是爹可說不準。


    至於阮窈,二十多年前她隨蕭逢繡神山一戰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


    大體就是這樣,人們喜歡勵誌故事,好像看完就能馬上有個有錢有勢的老丈人從天而降,自己必能借此成就霸業。


    文中免不了對楚鴻聲的一番褒讚,時運固然重要,與他自身的努力也脫不開幹係,提醒大家清醒一點。


    這些口水話阮芽嫌讀起來太囉嗦,全部略過了。


    她讀得口幹舌燥,長出一口氣,人還沒動作,銜玉手指頭已經塞他嘴裏。


    柳催雪黯然垂眸,“容容已經死了。”


    本來還以為有什麽了不得的大八卦,這些日子看多了刺激的高門秘辛,這個故事若非跟便宜爹有關,當真平平無奇。


    阮芽放下萬花鏡,“就那樣吧。”


    倒還勾起柳催雪的傷心事,又得哄上好半天。


    銜玉皺眉思索片刻,問她:“你也是隨母姓,你娘叫什麽呀?不會就是那便宜爹的師妹吧?”


    “怎麽可能!”阮芽不高興了,“我娘叫小花,我才不是阮清容!我就是丫丫,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行行行。”銜玉當然得順著她,“你誰也不是,你就是你自己。”說完懷裏摸出來一把青棗給她。


    阮芽接過,“哢嚓”咬了一口,“當阮清容,可是要給錢的,不給錢,不當。”


    第36章 我天生沒有心


    這日一早,阮芽穿戴好她的紅狐狸尾巴,吃過早飯,領著柳催雪出門。


    昨日在靈芝精處報名,他們被分配到果園摘果子,今天第一天上工。


    從給九華山打工,到給柳催雪打工,到現在帶著柳催雪到繡神山打工,阮芽保持勞動人民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走到哪裏幹到哪裏,靠勤勞的雙手致富。


    在果園門口,出示從靈芝精處領來的木牌,接過管事發放的低品芥子袋,就可以排隊進去幹活。為防人偷拿,管事還要暫時封閉他們的識海空間,卸掉自帶的芥子袋。


    管事發的芥子袋巴掌大小,上印有一隻小小的九尾紅狐,內設禁製,每袋隻能裝一百顆果實,少了關不上,多了裝不下,想用石頭代替也是絕無可能。


    妖怪們的算術大多很差,許多低智的小妖,甚至連一百都數不到,這種芥子袋便專為此設計。出果園的時候隻要把袋子還回去就好,一袋可領五十顆下品靈石。


    柳催雪遙望滿樹金梨,不停咽口水,管事提醒,“偷吃會死!”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阮芽手背擦擦嘴角,“不偷吃不偷吃。”


    繡神山的瓜果自不是凡間能比的,香梨表皮金黃,長得又大又圓,成熟果香濃鬱如醇厚的美酒,未飲先醉。


    阮芽進園,一邊摘果一邊在心裏盤算,如果能弄到種子,再有個像苗苗那樣的識海空間,她哪裏還需要給人幹苦工,賣勞力呢?


    有了識海,她就可以在裏麵種田栽樹,等作物成熟後拿去賣掉就好,這可是無本買賣啊!


    聽說這金梨在外麵賣五到十顆中品,她摘一個得一顆下品,一百顆下品才能換一顆中品,摘五百個都不一定能買個金梨呢。


    若有了識海,梨樹三年掛果,假設一棵產梨五十,十棵就是五百,一個賣五顆中品,五百就是……


    “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三五二十五,四五五十……”


    阮芽癡呆望天,正默背九九乘法表時,忽聞一聲慘嚎。


    她循聲望去,見是一普通人族少年,正捂著肚子滿地打滾,手裏還抓著啃了一口的金梨。


    很快樹叢裏冒出來兩名妖兵,適才門口那管事負手踱步而來,“帶他出去解毒,從此再不錄用。”


    人族少年被妖兵扛了出去,手一鬆,金梨咕嚕嚕滾到阮芽腳邊。


    柳催雪默默放下嘴邊的梨,裝進芥子袋,轉身若無其事摘果。


    中年男子模樣的管事朝他們望來,笑眯眯糾正:“三五十五,四五二十。”


    阮芽:“……哦。”


    管事幽幽飄走,阮芽蹲下身,找了塊石頭把梨砸開,摳出裏麵的黑色種子,揣進袖子裏。


    她盤算著在繡神山這段時間得多去幾個果園,多收集一些品種。就算沒有識海,有那麽多的金子,也能買地種樹,雇農夫打理,實現階級躍層,農民變地主。


    柳催雪非常適合幹這種沒腦子的體力活,一上午裝了三十多個芥子袋,而阮芽滿地找掉下樹的爛果挖種子,倒是沒摘多少。


    出了果園,一算賬,柳催雪那個得意,“丫丫,我能掙錢了,以後我養你。”


    “哼,這麽點錢,還不夠你吃一頓,你養得起誰啊。”


    柳催雪忿忿握拳,阮芽昂首,頭頂金梨樹上跳下個人,不是銜玉還能是誰。


    他縱身躍下,一身黑袍獵獵,長發翩飛,身體輕盈落地時無聲,指尖懶懶撣去肩頭樹葉,耳垂上小魚閃著銀光,口氣十分不屑,“你先把欠丫丫的錢還了再說吧。”


    阮芽深深凝望他,“銜玉。”


    他勾住她肩膀,將她半攏在懷中,“走丫丫,跟我去個地方。”


    阮芽仰頭望著他,視線落在那尾搖晃的小魚上。


    她最喜歡他吊兒郎當,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樣子,尤其是他撣肩時眉眼低垂的模樣,那股子滿不在乎勁兒,好像全天下隻有他最牛。


    有時明明沒有樹葉,他也要習慣性撣一撣,落坐挽裾時也要撣一撣膝頭。


    她偶爾會學他的樣子,四處撣一撣,學得不好,不如他帥氣,卻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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