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嫁去盛家三年、盛嘉遠的死訊還沒從邊關傳回來時,顧初瑤就醒悟了,意識到繼續留在盛家隻會折磨自己,決定背負著顧家、盛家的雙重壓力和離,帶著自己的嫁妝離開。


    可顧初瑤才剛剛動了和離的念頭,盛嘉遠失蹤、疑似被刺身亡的消息從邊關傳了回來。


    在盛嘉遠疑似為國捐軀的時候,哪怕顧初瑤已經看透了盛家的卑鄙和涼薄,也不可能在此時提出和離。


    最重要的是,盛嘉遠被刺身亡的消息傳回來,顧初瑤其實不驚反喜!


    對於顧初瑤來說,盛家是虎穴,可顧家也沒有安全到哪裏去,不過是另外一個狼窩罷了。


    她不想留在盛家,卻也知道和離後顧父絕不會接她回去,就是她真回了顧家,日子也未必比在盛家時好。


    既然盛顧兩家都靠不住,盛嘉遠被刺身亡對於顧初瑤來說反倒是一件好事,她大可以打著為盛嘉遠守寡的名頭一人別眾寡居。


    這樣雖是仍留在盛家,但盛嘉遠死了,顧初瑤守寡,她大可以找機會搬去家廟、道觀,又或者她陪嫁的莊子清居,她寧願一輩子青燈古佛,也不想回顧家,更不想再去麵對盛夫人。


    隻是,計劃著守寡後別眾寡居的顧初瑤沒有想到,盛嘉遠不僅沒有死,而且他竟為了向他喜愛的女人隱瞞他曾娶過妻的事情,就做出把她遠遠送走,關在鄉下田莊的事情。


    也更沒有想到,愛子如命的盛夫人竟像發了瘋似的,真的毫不猶豫地選擇幫助盛嘉遠抹除她的痕跡,將她遠送離開,而顧家也對此事冷眼旁觀,隻做不知。


    是了,如果犧牲一個並不看重也並不在意的長女,就能交好盛嘉遠沒有死,日後前程可期的盛家,那無論怎麽看都是一筆不會虧本的買賣,反正付出的代價是早就放棄了的長女。


    如果說,及笄之前,是繼母請回來的古板嚴苛的女夫子給顧初瑤上課,教她女訓、女則,磨滅她的本性、喜樂哀怒和反抗精神,把她朝木頭人培養。


    那麽,在及笄出嫁以後的十年裏,就是殘酷且現實的生活磨礪著顧初瑤,一刀一劃地將後天附著在她身上、困住她本心的軀殼割下,露出她心口燃燒灼熱的熱血來。


    時隔十年以後,顧初瑤再回首去看自己少女時期在閨閣中所學的女訓、女則,隻覺得可笑至極,那些女戒閨訓,其實不過隻是惡意施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鎖和折磨。


    憑什麽身為女子,就要忍讓柔順,凡事逆來順受,不能生出怨懟之心?又憑什麽要以德報怨,原諒那些欺辱過自己的人,甚至還要反過去幫助他們?


    以前盲從的顧初瑤從未想過女訓女則是否正確,而如今破繭成蝶的顧初瑤不僅敢想,而且發自真心地不理解那些女訓的內容,隻覺得它們荒謬、可笑、噁心。


    被人傷害欺辱了,難道不能還回去,被打了左臉還要伸過去右臉再挨一巴掌?這又算個什麽道理?是不是身為女子,被欺壓、被折磨乃至於被踐踏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還是說,這世上流傳的聖人學說都是這樣可笑,這樣這樣虛偽,都是在看低女子、束縛她們的本性,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他們都錯了,那些什麽閨訓女戒全都是狗屁!


    年輕天真的顧初瑤相信善有善報,即使被繼母冷待,被夫家遷怒,也全都咬牙忍受下來,絕不反抗,隻一再忍讓,以為自己的溫柔善意總會換來體諒。


    現在的顧初瑤卻隻覺得以前的自己太過蠢笨癡傻,可憐卻也可悲,是她自己把自己生生活成了一個不會怨沒有活人氣的木樁子,是她自己一步步放任自己走向更壞的局麵。


    以前或許有她自作自受的因素在裏頭,可以後……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顧初瑤閉上眼,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再被那些虛偽可笑的女訓女則困住手腳,人活一世,如果不能憑著自己的本心去選擇自己的未來、決定自己的人生,那活著根本沒有意義。


    她不僅要完成外公最後的遺願,也在她僅剩的人生裏活出個人樣來,如此方才不辜負她的這一番奇遇,不枉費她在黑暗中堅持了整整七年不肯放棄,不肯輕易去死。


    睜開眼睛,顧初瑤抬眼看向那些被侍衛們押在一起的田莊管事和佃戶人家,迎上了一片情緒各異的神情和目光,有憎恨、絕望、瘋狂、憤恨,也有懇求、希望、溫暖。


    「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們?」景寒又一次在她耳邊溫聲說著,「不用猶豫或者遲疑,你隻需遵循本心,你想怎麽回報他們,就可以怎麽回報。」


    聞言,顧初瑤彎了彎唇角,神色淡淡笑了一下:也許,以前被女訓女則洗腦,傻乎乎的顧初瑤會選擇以德報怨。


    可如今,她卻隻想以直報直,他們怎麽對待她,她也怎麽還回去。


    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顧初瑤從未因心底的怨恨和憤怒失去理智,也不曾想過殺盡田莊裏的所有人——被人傷害,並不是肆意報復、遷怒無辜之人的理由,她隻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徐徐吐出一口氣來,心中已經有所決定的顧初瑤語氣淡淡地說道:「……送去官府吧,讓他們各自坦誠自己所做的惡事,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景寒揚了揚眉,沒有下令讓侍衛們押走那些田莊的人,反倒提醒道:「距離這個田莊最近的縣城早就沒了縣令,戰事波及到附近時,那縣令就逃走了,隻怕沒有人能給他們判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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