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保鏢們和那些當地人都離得比較遠,倒是沒聽見這頭都說了些什麽。


    他們也不敢聽。


    江簌倒沒覺得程粵的稱呼有多奇怪,她抬手輕輕推開麵前的門,問:“你被綁架了嗎?”


    否則的話,程粵不可能出現在這樣偏遠的山區。


    江簌想了想,略微頓了下,認真評價道:“你身邊的保鏢確實都比較菜。”


    上次一個照麵,就讓她全撂倒了。


    當然,或許也有他們輕視了她的緣故。


    程粵噎了下,一下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沒聽出來他的意思嗎?


    他在隱晦地向她說喜歡啊!隻是她,不是另一個“江簌”。


    但江簌認真評價他保鏢的樣子,又他媽的格外的可愛!


    江簌抬眸打量向房屋內的景象,……被老鼠啃了大半的床墊,就這樣放在凹凸不太平的地麵上。


    房屋裏沒有將臥室客廳餐廳分開,就這樣一間,床墊的對麵就是砌起來的年代久遠的土灶。土灶上麵,放著一隻公雞碗,兩口鍋。灶下一個膠桶。


    裏麵的擺設少且舊,一眼就能全部收入眼底。


    江簌看得認真。


    程粵微微轉過目光,盯著她也看得認真。


    少女的麵容平靜,對這樣的環境沒有表現出一點痛苦。所以她和過去的“江簌”的確是兩個人。


    她也沒有分毫的抵觸、嫌惡,甚至連一點驚訝都沒有。


    說明……她過去也曾經經曆過類似的環境?


    程粵一頓,望著江簌的目光,一下變得深沉了起來。


    他低低出聲說:“是,那時候我是被綁架到這裏來的。不過,那時候我身邊沒有保鏢。”


    江簌這才分了點目光給他:“嗯?”


    程粵眉間的陰翳之色漸濃,他開口,口吻有幾分刻薄:“那時候我母親剛畢業不久,我父親天真愚蠢地覺得,我已經有幾歲了,隻要帶著我回家,他的父母就會同意他和我母親結婚。他就這樣將手裏所有的底牌、軟肋,亮了出來。我和母親獨居在外公留下來的老教師宿舍,就我母親被騙出去一會兒的功夫,我就被綁架了。”


    當時的程家,還不如今天這樣輝煌。但在京市,也是了不得的豪門大戶了。


    那時候的程老太爺和老太太,早早就給程振軒選好了未婚妻,對方出身不錯,在他們的眼裏,這樣的女孩子,傳下來的才是優秀的基因。


    所以,哪怕當時有程粵了又怎麽樣呢?


    在他們眼中,程粵身上的基因根本就不入流。


    程粵垂眸,眉眼染上一點鋒銳之色:“……我父親實在是太不夠聰明了,而我的母親又實在太過柔弱,她抵抗不了程家,卻懷著天真的想法,認為總有一天能夠和我父親在一起。”


    然後程家就下手了。


    程家將她當做貪圖錢財,想要母憑子貴的女人,決心直接一擊拿掉她的“依仗”,也就是程粵。


    然後就有了他倉皇狼狽、窮困痛苦、長達一年的山區生活。


    江簌怔了怔,差不多能想象出來,……唔,原來程粵的父母並不是門當戶對的。


    那樣的有錢人家肯定是不樂意的……


    所以綁架案……和程家有關係?


    江簌重新再看向程粵。


    男人那張俊美又陰沉,會叫人本能地感覺到威脅和害怕的麵容,這會兒倒好像添了一分可憐脆弱了。


    江簌走了幾秒鍾的神。


    ……大概是因為,他是我的狗腿子吧。


    所以才會覺得他看上去可憐脆弱了。


    江簌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長什麽樣子。但她大概想象了一下,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大概都是一樣的。會像她一樣挨餓、挨打。哦,他還要逃跑吧,逃到這裏,老婆婆死了,他跑不出山區,就又被抓回去了?


    董佳玉在其中的“恩情”,確實遠遠還不如老婆婆的那鍋飯。


    如果是我的話,我坐在老婆婆的屍體旁邊,一點一點吃完那鍋飯,我會拋卻所有的悲傷絕望,我會很想活下去的。


    我會堅定地要離開這裏。


    “後來呢?”江簌脫口而出。


    程粵有些想捏她的臉頰。


    嗯?


    當故事聽呢?


    還這麽熱切地關心起後續了?


    程粵語氣平靜道:“後來,就離開了這裏。當時的新聞鬧得很大,所以程家捏著鼻子認了我。”


    江簌頓了下,說:“那應該就很好了吧。”


    程粵回到了父母的身邊。


    她不知道擁有父母是什麽樣的,但應該是幸福快樂的?


    程粵嗤笑了一聲。


    他忍不住抬起手,眸光深深地凝視著江簌,然後隻停在她的脖頸處,不輕不重地摩挲了下,順便再拉了拉她歪到一旁去的圍巾,往她的脖頸上攏得更緊了一點。


    程粵:“沒有變好。”


    “父權的陰影籠罩著絕大部分人,越是往更高的豪門走,父權越強大,落下來越重。我的父親,解決不了他的父親。就隻能任由他的父親來做主。”


    從當時的程老太爺能隨心所欲往程粵身上,貼神經病的標簽。就為了羞辱他和程太太,為了將他從利益圈子裏驅逐出去,……從中可見一斑。


    江簌微微呆住了。


    這對於一個隻生長在殺手組織裏,隻見過打打殺殺的冷酷殺手來說,隱藏在豪門裏的,另一個層麵的殘忍血腥,她就實在很陌生了。


    原來有父母,也不一定會快樂嗎?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想不明白。人沒有愛情會死嗎?”他理解不了自己的父母。


    甚至曾經憎惡過他們的無能和軟弱。


    再後來,憎惡變成了失望。


    再久一些,連失望也沒有了。


    程粵真的變成了一個冷酷薄情的神經病。


    他對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內,都沒有什麽感情。


    江簌:“當然不會死。”


    她說:“不吃飯,才會死。”


    所以,錢足夠多,就會有足夠多果腹的食物,也就不會死了。


    程粵沒好氣地笑了,但還是低低應了聲:“嗯。”


    人不吃飯,才會死。


    但是喜歡江簌,可以讓他變得快樂一點。


    程粵:“不問我後來了?”


    江簌:“後來,……不就是你現在這樣?變成了程家最厲害的人?”這還是餘心妍之前和她科普的。江簌就記住了,“程粵”這個名字有多厲害。


    程粵聽過不少奉承誇讚的話。


    但都他媽沒江簌嘴巴這句“變成了程家最厲害的人”來得動聽!哪怕是個問句,都他媽動聽得跟天邊的仙樂一樣!


    江簌覺得他厲害啊?


    “嗯。”程粵用力抿了下唇,才壓下了腦中奔騰竄動的思緒。


    喜歡江簌,可以讓他變得快樂很多。不止一點。


    “走吧,這裏漏風。”程粵轉而抓住了江簌的手,他的手傳遞出源源不斷的熱量,比暖寶寶抓著還舒服。江簌也就讓他暖手了。


    兩人朝另一個山坡走去。


    那棟房屋明顯和周圍的不太一樣。它是標準的紅磚砌起來的,牆體砌得非常規整,甚至還裝了一扇電子防盜門。


    程粵出聲:“原來的綁架犯就住在這裏……後來,我讓人把這裏推平了,新修了一棟房子。還讓人拿了照片到監獄裏,給他看。”


    綁架了有錢人家的小孩兒,不僅一分錢沒拿到,落得牢獄之災數年。老家的房子也被推平了,變成了別人的房子。


    那是要氣死的。


    越是落後的地方,當地的人就越講究落葉歸根。他們的祖屋,就是他們的根。推平了他的房子,也就鏟了他的根。


    不過為什麽修起新的房子?


    江簌:“你還會來這裏住?”


    程粵抬手輸入密碼,打開了門,應聲:“嗯。每年會來一次。”說到這裏,他的眼底流露出幾分冷意:“人總要時刻銘記他遭受過什麽,才不會變得軟弱。”


    江簌:“……嗯。”


    狗腿子倒是和她想的一樣的。


    因為每年都會來一次。


    當地的人都知道程粵是誰。


    當年因為程粵被綁架的事,大半個村子的人作為從犯被抓走了。


    當地其他人這才知道,原來被綁架的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兒,好像很厲害的那種。人家爸媽找來的時候,好多記者都來拍了照。聽說外頭報紙上還寫,他們這裏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們,厭惡他們……打那以後,叫他們怎麽能不怕程粵呢?


    再看見程粵把人家房子,說推就給推了。


    那就更怕了。


    這邊門打開。


    那邊當地人畏懼地出聲道:“程、程先生,今年來得……比往年早啊……”


    他們想不通,這中間出什麽事了。


    難道又要來抓他們中間的誰去坐牢了?


    程粵沒有應他們的聲,他隻帶著江簌走進了門。


    門裏麵就是截然不同的裝修了。


    有沙發、有電視,有單獨的廚衛。


    雖然裏麵的裝修也很簡單,但比起來剛才的房屋,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程粵裝在車裏帶來的東西,被保鏢們挨個扛入了這棟建築。


    裏麵有新的被子,新鮮的水果、肉類,甚至還有零食,準備得分外豐富……江簌轉眸一看,還看見了一箱衛生巾。


    江簌:?


    程粵抿了下唇。


    這個表情陰沉沉,好像永遠都寫著不高興的臉龐上,與耳根相連接的地方,有點紅。


    程粵:“……給你的。”


    江簌:“哦。”


    程粵帶著她往樓上走:“早點休息。”


    這條路太長了。


    從京市一路過來,中途他都有一瞬間的後悔。他覺得自己真是有病。為什麽一定要帶江簌來呢?直接告訴她也是一樣的。……但是,他又想要,將自己的過往,自己的另一麵捧給江簌看。


    程粵斂住思緒,垂眸推開了麵前的門。


    “你睡這裏。”


    這明顯是這棟建築的主臥,江簌也沒有問,之前程粵是不是住在這裏的。狗腿子肯定是把他最好的房間獻給她啦!


    江簌也是有一些累了。


    她緩步走進去。保鏢在後麵換新的床單和被子,還有人燒了熱水、燙了杯子,裝好,呈到江簌的麵前來。程粵還放了碟點心在床頭:“吃了睡。”


    江簌頭也不回地應聲:“唔。”


    江簌發現,從這個臥室的窗戶往下望去,就能看見老婆婆的那個破舊屋子。


    她不自覺地又走了幾秒的神。


    嗯……


    程粵能推平這裏的建築,重修起豪華得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房屋。


    但是卻修不了那間破舊的屋子。


    因為再怎麽修,那個老婆婆已經死了。


    狗腿子從這裏,陰沉沉地望下去的時候,會難過嗎?


    江簌的腦中驟然閃現過這個念頭。


    程粵在後麵低聲說:“我走了。”


    江簌的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啪”一聲輕響。但前後不過幾秒鍾,門突然又被推開了。


    程粵微眯起眼,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問:“……你怎麽知道我身邊的保鏢都很菜?”


    江簌?


    小恐龍?


    江簌轉過頭,無辜地眨了眨眼。


    ……


    程粵和江簌離開京市後,網絡都還在熱議江簌殺青後的排場呢。


    隻不過這場熱議,很快就被神通廣大的網民們扒出來的另一個爆-炸新聞給打破了――


    於旭東的渣原來是有跡可循的。


    不僅如此,還另外又扒出來了一個更不可思議的,一下引起熱搜動蕩的人,上一屆的愛豆班緒,他和於旭東是好友。他們通過一個所謂的“高級教學班”認識。


    【這個班的名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mba進修班呢。其實就他媽是教一群人,怎麽將手邊所有可利用的資源壓榨幹淨。尤其是女性。為什麽特別針對女性呢?因為他們的老師說,這是天然可以被他們利用的資源!】


    【?難怪於旭東這麽嘔心】


    【班緒瘋了嗎???】


    【所以班緒釣了什麽富婆?】


    班緒的經紀公司一慌,連忙站出來,決心用一個自爆,把這件事給壓下去。


    這邊公司立馬發表了聲明,表示班緒其實是在和林思楓戀愛,兩人屬於正常戀愛,沒有誰利用誰,更沒有傍什麽富婆,希望大家謹慎發言……


    班緒這會兒卻是臉發綠。


    他幾乎都快懷疑,這時候把於旭東背後“教學班”的事扒出來,就是為了搞死他了。


    他已經和林思楓分手了。


    公司的聲明根本經不起一點風浪!


    林思楓如果再將為什麽分手的原因公布出來……他就可以真的社會性死亡了。


    班緒在這邊焦慮得要命,隻能拚命給林思楓打電話,想要喚起點過往情誼,兩人重新串一下說辭,卻怎麽也打不通。


    他哪裏知道,這會兒林思楓正在給江簌打電話呢。


    林思楓也覺得這個爆出來的點卡得太微妙了。


    她剛分手,和班緒之間的線劃得清清楚楚,班緒就被牽連出來了……是江簌嗎?如果是她的話。


    林思楓深吸一口氣。她有多厲害啊?她明明年紀還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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