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頓了一下,“你打算如何處理?”


    熊炳雲原本鬆了口氣,正在擦桌上的茶水,聽到這話動作頓住,心再次提起來,略有些不讚同地看著邵兵。


    這孩子就是算得太深!


    換個同樣脾性的人聽到這話肯定會心生防備。


    幸好真一不是特別細心的人,她狐疑地看了邵兵一眼。


    不懂他為什麽會特意問這個,答得也是漫不經心:“哦,那個啊,我是建議直接毀掉;當然,如果你足夠厲害,找到了辦法能反過來控製它,在不掠奪氣運的前提下,它就能乖乖給你提供那些東西的話……”


    她放慢語調:“你也可以留下它。”


    邵兵聽完,不僅不覺得輕鬆,眉心擰得更緊了,銳利的目光直直盯在真一臉上,不放過她任何一個微表情。


    “它本事那麽大,你當真一點也不動心?”他沉聲道。


    真一嗤笑,毫不客氣地嘲諷回去:“一日不過三餐,夜眠不過七尺,你覺得它能給我什麽?我不是祁珍,沒有那麽大的野望,我隻需安安心心平平順順過完這輩子,死後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


    “老話怎麽說來著?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如我這般見過閻君,勉強算是有後台的鬼,哪怕現在瞧著屬實倒黴了點,但也不至於上杆子給係統當傀儡。我方才說,你可以自行處理也就是客氣客氣,你如果當真就好笑了,邵兵,你在一般人裏可能很厲害,但做決定前還是掂量掂量。”


    不是她看低邵兵,那係統是真不好對付。


    一個係統後麵,說不定有千萬個它的同夥,還有一個神秘兮兮、不知是人還是什麽東西的主腦。


    而他們呢?


    知道的或許連皮毛都算不上,這就想著駕馭係統了,讓她怎麽評價呢?


    真是……太狂妄了!


    邵兵臉色變了又變:“你還知道什麽?”


    熊炳雲見剛和諧不到幾分鍾的兩人又有吵起來的架勢,趕緊把邵兵拽住。


    “小祁,你不是要修煉嗎,快去吧。”熊炳雲心說還是先把兩人分開吧,他給邵兵做做思想工作再說。


    真一這次連哼都不哼了,權當邵兵不存在:“嗯,熊叔,我先去停屍房了,有事到那邊叫我。”


    邊往外走,她邊在心裏吐槽——


    長得不帥,脾氣還挺大的!以為誰都要忍他的壞脾氣啊,想得美!


    等真一走遠,熊炳雲拍了拍邵兵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剛才急躁了。”


    邵兵薄唇緊抿著,他確實急了。


    他腦子不笨,在處理特殊事件方麵屬於年少成名,否則也不會三十不到就成為東川負責人。


    祈真一說一半藏一半,邵兵在意識到此事不簡單後很難不表現得強勢的一麵。


    “熊叔,祈真一有所隱瞞。”


    熊炳雲撩起眼皮:“有隱瞞如何,沒有隱瞞又如何?你能撬開她的嘴嗎?逼她開口後你能保證她說的是真的嗎?”


    邵兵木著臉,語塞。


    “按理說有些話我不該講,你是特管局的,我這是民政局的下屬單位,但你來我這兒的幾年叔很配合你的工作吧,我不了解特管局內部處理事件的流程,但叔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比你好。小祁呢,吃軟不吃硬,活潑機靈,被奪舍時估計迷迷糊糊的,沒有直麵痛苦,所以她跟你捉過的厲鬼不同,甚至因為困在地府太久反倒有幾分天真恣意。你態度還像今天這樣強勢的話,她很有可能破罐子破摔跟你對著幹,到時候更影響你工作。”


    這話熊炳雲斟酌再斟酌後說的。


    祈真一不是人,可她還保留著生前的模樣和脾氣,對人沒有敵意,某些時候甚至非常好說話。


    但若完全把她當成普通人看就大錯特錯,她身上還沾了鬼性。


    比如,反複無常、肆意妄為、是非界線非常模糊……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隻能對症下藥,不能蠻來!


    邵兵聽得進勸:“謝了,熊叔。”


    *****


    縣委大院。


    淩家燈光明亮,門窗緊閉,一大家子加上來蹭飯的朱芝芝正圍坐在大圓桌上吃湯鍋。


    淩敦義是大家長,夫妻倆坐在上座。


    右手邊是大兒子大兒媳,左手邊是淩天奇和祁珍,下首則是朱芝芝和未婚的淩家老三淩可可。


    而祁珍生的雙胞胎以及老大的兩個兒子則單獨坐小方桌。


    “大姨,這兔子肉是哪來的啊,好嫩好好吃哦。”


    滑嫩鮮香的兔肉片放進沸騰的菌菇湯裏,半分鍾後撈起,好吃得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掉。


    淩母笑著指了指祁珍:“還能哪來的,當然是你表嫂有本事。”


    朱芝芝翻了個大白眼:“表嫂,你別是又去了黑市吧,姨父可是公職人員,你要是被人逮住了,一大家子都要被連累。”


    “大姨,你家夥食真的太好了,三天兩頭吃肉,我都羨慕死了。”


    朱芝芝邊大筷夾肉邊樂嗬嗬地拍大姨馬屁,除了淩敦義和祁珍,大家聽完都哈哈大笑。


    祁珍恨恨地瞪了朱芝芝一眼,正好對上朱芝芝挑釁的眼神,她忍了忍,一秒變臉。


    又熱情又溫柔地看著朱芝芝,反倒把朱芝芝嚇得夠嗆,猛咳了幾聲。


    “咳、咳咳……”


    淩母趕緊倒了杯水放到外甥女麵前,邊拍她後背邊邊說:“你看你,這麽大個人還跟孩子一樣,吃飯也能噎著。”


    雖是數落,但也聽得出姨甥倆很親。


    朱芝芝就算是個缺心眼的馬大哈,也知道不能在一家子開心時繼續找祁珍的茬,隻等吃完飯再跟大姨告狀。


    這陣子她沒閑著,偷偷觀察了祁珍幾天。


    就發現她確實跟別的男人走得挺近,不是一個,至少有三個。


    雖然沒做什麽出格的動作,最親密那次也隻是別人抓了她的手,她很快就掙開了,但朱芝芝還是覺得有必要告她一狀。


    祁珍見她偃旗息鼓,胸口那股洶湧的陰暗情緒暫時被壓了下去。


    她冷笑一聲,夾起一塊排骨放到丈夫碗裏:“最近你辛苦了。”


    “你也是。”淩天奇溫和淺笑,也給她夾菜:“珍珍,幼珊的舞蹈課咱們還是暫時不上了吧。”


    幼珊是龍鳳胎的老二,今年六歲,已經被祁珍送去練舞了。


    淩天奇一開口,小桌子上的小姑娘便豎起耳朵認真聽。


    同時不忘撒嬌表態:“媽媽,我可以不去嗎?跳舞好累,我腿疼,我想跟晴晴他們一塊玩兒。”


    淩母瞧見小姑娘可憐巴巴的樣子,遲疑道:“要不,就不去了???孩子還小。”


    “不行。”


    祁珍收斂笑容,沒管女兒,而是看著丈夫認真道:“你知道為了給幼珊找舞蹈老師我花了多大的精力,怎麽能說不去就不去?”


    此時,被壓回去的負麵情緒再次死灰複燃,甚至比被朱芝芝挑釁時更加強烈。


    “媽,你別老慣著幼珊,我全心全意為她的未來謀劃,你們一群人在這拖她後腿,這叫愛孩子嗎?”


    因著係統緣故,祁珍最近極為倒黴,非常易怒。


    耐著本性哄了婆婆小半個月,明麵上婆媳倆的關係回到了蜜月期,但一看她在這種事上不分青紅皂白就站兒子,祁珍膈應死了,麵上自然也帶出怒氣。


    淩母沒想到她反應這樣大,表情微僵:“珍珍啊,你這陣子怎麽跟個火|藥桶似的?”


    淩敦義也看著她,眼含責備。


    祁珍心裏堵得難受,理智告訴她人設都立了幾年了千萬不能崩,她還做著高考恢複改|革開|放大展拳腳的美夢呢。


    隻要一直是淩家的好媳婦,那透過公公的人脈牟利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她就是控製不住。


    祁珍捏緊拳頭,指甲深陷進肉裏,嘴巴不受控製般吐出更加刺耳的句子:“是我火|藥桶嗎?這幾年我盡心盡力為家裏付出,隔三差五改善家裏的生活條件,你們哪個沒得利?還有朱芝芝,你陰陽怪氣什麽?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嗎?筷子伸得那麽快,嘴上還不忘上眼藥,那你吃什麽?有骨氣就別吃。”


    “我管教女兒,你們也有一堆意見。難不成我還害她?你瞧瞧幼珊,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帶出去誰不說咱家教得好,幾歲娃娃就練出了氣質。再看看隔壁吳夢,彎腰駝背到處撒野,就是個野丫頭,那叫好?”


    “大嫂你撇什麽嘴,我說得不對?女孩子家家不求多聰明,不圖她學習多好,她隻要好好練舞,未來一片光明。”


    被點名的祈大嫂訕訕笑著,垂下眼睫時再次撇嘴。


    眾人一開始被她機關木倉似的掃射弄懵了,完全不懂她咋積攢了這麽多怨氣。


    這會兒回過神,一個個臉色難看到極點。


    四個小朋友更是嚇得一動不敢動,尤其是幼珊,以為是自己不想跳舞才讓媽媽跟大家吵了起來,她急得金豆豆不停地掉,推開碗起身就往淩天奇腿上撞:“爸爸,我害怕,嗚嗚嗚……”


    第一道防空警報響起,其他的也就止不住了。


    瞬間,四個孩子哭成一團,童音尖銳且雜亂。


    “你們別吵架……”


    “哇哇哇哇。”


    “……”


    像是幾百隻鴨子在嘎嘎叫,眾人被吵得心煩意亂。


    “夠了!”


    淩敦義沉著臉,想說祁珍幾句最終忍不住了。


    他做公公的罵兒媳婦算怎麽回事?沒有這樣的理。


    他怒視著二兒子:“天奇,工作再忙也要顧著妻子,我看你媳婦最近累著了,情緒不太穩定,一會兒你們兩口子好好聊聊。”


    算是給祁珍台階下了。


    祁珍木著臉,內心已是駭然不已。


    她的腦子還是自己的,但嘴巴仿佛被什麽東西控製了一般,繼續說著更刺激人的話:“我沒有情緒不穩定,我說的都是心裏話,我也知道張菊詠和朱芝芝對我意見很大,嗬,兩個吸血蟲,我以前真是太給你們臉了。”


    淩天奇表情倏變,趕緊抓住祁珍的手捏了捏:“珍珍!”


    祁珍的話簡直是捅了馬蜂窩了。


    尤其是跟她有新仇舊恩的朱芝芝,登時不客氣道:“我吸你什麽了?你是給我買衣服了,還是買吃的,還是給我找工作了?我一年到頭就到這兒吃幾頓飯你就受不了啊,我到大姨姨父家做客還得問過你這個兒媳婦是嗎?你罵我前好歹看看你自己,如果不是嫁到淩家,你還在山溝溝裏刨紅薯割麥子呢。”


    “還能到學校當老師?還能有錢到黑市買吃的?還能仗著姨父的勢刷好名聲?那些人誇你,不還是因為你是淩家的兒媳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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