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是停屍間和焚化室。


    她熟門熟路打開停屍間的門,找了個月光能透進來的位置盤腿而坐,再仔細地將燒得麵目全非的頭重新裝在脖子上。


    次日天麻麻亮,真一摸了摸木紋凸出略微僵硬的臉頰,不用照鏡子她就知道自己這會兒有多嚇人。


    臉色肯定不對,五官僵硬如同紙人,秀麗漂亮的大黑辮子燒成了渣,看來還得在家躲上兩天。


    真一嘴角抽搐。


    賺這麽點功德可真不容易啊。


    還好她感受不到疼痛,手腳斷了也能養回來,否則下次再遇著這樣凶殘的人她肯定不敢衝上去。


    她給熊炳雲留了請假條,路過休息室時還透過窗戶瞥了大旺一眼。


    驚訝於他的睡眠質量竟如此之好,睡了一晚連個姿勢都沒換。


    實在是,人比鬼強啊。


    走出火葬場,真一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去紅頂寨是為了找爹問祁珍的事,盛景瑒大晚上跑紅頂寨幹嘛呢?


    *****


    盛景瑒到紅頂寨幹嘛?


    當然是因為秦霍給他遞了消息,祁珍盯上秦家塔樓了。


    秦瞎子還算出祁珍的運勢變差了。


    盛景瑒回餘家壩時尚且不知道真一回來的事,便想趁祁珍運勢變差,讓秦瞎子在她身上做點手腳,查查祈真一的魂是不在了,還是被壓製在身體的某個角落。


    現在自然用不著查了。


    祈真一的魂魄出現,那他得問問秦瞎子有沒有辦法將祁珍趕走,讓祈真一回到自己的身體。


    至於回來後如何處理跟淩天奇的婚姻,如何處理那兩個孩子,既然祈真一說了不會接手被祁珍擾亂的人生,那盛景瑒選擇相信她。


    如果她反悔,覺得淩家的日子不錯……


    嗬!


    也得問他許不許。


    “什麽情況下,魂魄能出現在人前,還能有正經工作?”


    秦瞎子一聽,手抖了兩下,杯子裏的茶水灑了出來,他先是詫異地啊了一聲,而後皺眉沉思。


    過了一會兒,半信半疑道:“你撞見鬼了?是誰?”


    盛景瑒:“你隻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


    秦瞎子:“按理來說不該存在這種情況。有些事呢,不該說給你們這些外行人聽。你隻要知道,鬼在咱們陽間也是稀罕物就得了。我跟你說,這人一死啊,那魂就被勾走了,能滯留在陽間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盛景瑒沉默片刻:“那些為數不多的鬼魂是因為什麽能留下?”


    秦瞎子:“一是執念太深;二是下頭特批。”


    “如果你確定自己看見的是魂魄,那麽,要在陽間行走必定需要一具殼子,還得有咱們陽間承認的身份。打個比方,知青要領大隊的糧,要在紅頂寨過日子,戶口本就得遷到咱們隊來,嘿,這樣才有棲身之處。”


    盛景瑒:“……多謝。”


    然然,整個東川縣這麽大,他要到哪兒找祈真一呢?


    “秦老先生,你能再幫我問一次真一的魂現在在何處嗎?”


    秦瞎子不解:“前幾年不是找過嗎,卦象顯示她不在了。小子,人沒了就是沒了,你每年都來山上又是何苦,與其問魂,不若抓了那祁珍刑訊逼問,總能問個答案。”


    盛景瑒哂笑:“再問一次吧。”


    他從襯衫口袋裏取出一條老舊磨損的紅繩,上麵串著幾粒植物種子,這在當地叫來尿珠,又叫翡翠珠、一串珠、綠之鈴、佛珠草。


    花為白色花穗,果實為白色或藍紫色,姑娘們愛用它們做門簾、手鏈。


    盛景瑒手裏的這條,是兩人看電影那次祈真一送給他的。她親手采的珠子,親自編的紅繩,上麵沾著兩人的氣息。


    秦瞎子接過手鏈,歎氣。


    往常他一提這話,盛景瑒立刻變得陰沉,說話夾木倉帶棒的。


    今天倒好,他心情格外放鬆,話語間還帶著幾分笑意,莫不是終於認清了事實,決定將祈真一放下了?


    放下好啊。


    秦瞎子以為這次卜算依然會是同樣的結果,沒想到竟發生了變化。


    “這,這……”他驚訝地結巴起來,隨即便是興奮得語無倫次:“祈家那丫頭的魂魄居然有反應了,妙啊,竟知道在陰煞地養魂。”


    想當年,那丫頭出生時,他隱約算出她命裏有一劫,便給她取名為真一,意指唯一,保持本性方得始終。


    他還特意叮囑了陳紅梅,讓孩子不要改名。


    為了不顯得突兀,甚至破例給祈家老六取了名,說改名這茬時自然也帶了那男娃。


    知道小姑娘改名為祁珍後他便又算了一卦,果然命格變了。


    秦瞎子還歎了許久的氣,命中一劫躲不過,躲不過啊。


    沒想到還有峰回路轉的一天,他激動得臉色脹紅:“嘿,這卦象有趣。你見到的那魂魄就是小丫頭的吧?不用急著否認,出了這門我不會跟人提小真一的事。不管怎麽樣,那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


    盛景瑒眼尾上揚,難得笑了笑:“陰煞地,是指墓園嗎?”


    “有可能。”秦瞎子想了會兒,又說:“火葬場也有可能。”


    盛景瑒點點頭,整個東川縣的墓園和火葬場都隻有一處,找起來並不困難。


    得到確切的答案後,盛景瑒連夜下山,走之前特意提醒了秦霍,讓他們父子二人防著祁珍,還隱晦地透露了祁珍手裏藏著可以操控他人意誌的東西。


    祁珍還不知道秦瞎子一直知道她身上的古怪。在她提出買塔樓後,就連曾經對她有過好感的秦霍也對她產生了懷疑。


    這會兒她正做噩夢呢。


    她夢到上輩子將她扒光衣服,按在地上扇嘴巴子的黃臉婆了。


    黃臉婆帶著一群老女人圍著她。


    一個罵她下賤,一個用力拽著她兩條胳膊好方便黃臉婆打她,而那個腦滿腸肥的男人卻隻敢站在遠處,任由她被欺負:“老婆,是她勾引的我。”


    她憤恨,掙紮,嘲笑黃臉婆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諷刺她讓男人硬不起來。


    迎接她的是更重的拳打腳踢。


    她被逼到絕境終於奮起反抗,抬手就朝黃臉婆那張大餅臉揍了一拳。


    “哐”的一聲悶響,響徹房間。


    下一刻葉春妮從床上彈坐起來,捂著鼻梁,痛得眼淚直流,看著祁珍十分不爽道:“小妹,你為什麽要打我?是對我有什麽不滿嗎?”


    祁珍昏頭昏腦:“……”


    自知理虧,隻是聽到葉春妮生氣質問的語氣,到了嘴邊的道歉又咽了回去。


    她冷淡道:“我做噩夢了,大嫂你沒必要這麽生氣吧。”


    葉春妮原本隻有一點點生氣,聽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


    想衝祁珍發火,又怕把她得罪狠了。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憋屈,就因為小姑子在家裏地位高,攥著一大家子的生計,她脊梁就挺不直,哪怕受了氣也隻能忍著。


    後半夜,葉春妮輾轉難眠,忽然有些懷念心思單純的祈真一。


    次日,祁珍接到了家裏打來的電話,大兒子跟同學打架磕破了腦袋,哭著喊媽媽。


    婆婆對她丟下孩子們,請假回娘家這麽久的行為非常不滿。


    甚至撂下話來,如果她不回去,就讓天奇跟她離婚。


    祁珍心情奇差無比。


    不過是孩子打架而已,能出什麽大事?既然傷著了那就去醫院啊,給她打電話有什麽用呢,她又不是醫生。


    她知道,係統長時間休眠的後遺症出來了。


    那些通過手段得來的好感在係統罷工後會漸漸消失,簡而言之,她的人生離開係統將變得一團糟。


    想到秦家塔樓的事也進展不順利,祁珍情緒已經到了暴躁的邊緣。


    而秦瞎子越是不答應賣,她心裏就越有一種塔樓裏藏著對係統有用的道具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強烈。


    偏偏淩家人的好感與信任都是她奪取氣運的基石,不能完全丟開不管。


    左思右想,祁珍中午在秦家再次吃了閉門羹後火速下山回家當她的賢妻良母了。


    ****


    真一白日在家躲著,夜深人靜後回火葬場修煉。


    如此三五天,臉總算恢複正常了。


    也不知熊炳雲跟杜嘎子幾人怎麽說的,反正她再次出現在火葬場時大家都挺平靜,問都沒問這幾天怎麽沒見她的人影,搞得真一怪失落的。


    自己也太沒存在感了吧?


    “小祁,一會兒跟著嘎子到紅河二隊給錢虎家裏人做做思想工作,他燒成那樣,這天溫度也不低,屍體表麵肯定滋生了許多細菌,也別講究啥土葬了,趕緊拉回來燒了吧。”


    熊炳雲泰然自若地安排好今天的活兒。


    “知道啦,熊叔,保證完成任務。”


    真一背打直,機靈的眨了眨眼。


    她即便是關係戶,也要做一個認真仔細、勤勤懇懇的關係戶,不然對不起這麽高的工資。


    而且幹得好的話就當結下善緣,以後變回人後還能繼續幹。


    熊炳雲揮揮手,讓她趕緊去忙,他好來個眼不見為淨。


    真一露齒笑了笑,雄赳赳氣昂昂找嘎子去了。


    因著錢家那邊不同意火化,兩人還得再勸一勸,杜嘎子便沒拉板車。


    到了紅河大隊錢家一瞧,嘿,這不是熟人嗎?


    原來要拉的屍體就是錢老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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