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樹又歎息一聲。


    “你別急。”


    祈真一當然急啊。


    “我怎麽能不急?”


    老柳樹:“她確實是異世之魂,你的身體對她而言就跟木偶身體對你一樣。你有了木偶身體可以在白日行走,而她有了你的身體就有了合理合法的身份證明,不管在陽間還是陰間,她現在都是祁珍。”


    祈真一不傻,聽到這話更著急了。


    “您的意思是,她已經鳩占鵲巢成功了,我的身體永遠都不可能拿回來了?”


    她聲音脆生生的,夾雜著噴薄的怒氣。


    老柳樹沒見著她的人,就知道她這會兒肯定在跳腳。


    他又道:“知道她是異世之魂後,老頭子就想辦法試圖幫你剝離她過,但她身上似有一個古怪的寶物幫她擋了一劫。如果我沒猜錯,那件寶物就是她奪舍成功的關鍵。


    但我也讓那件東西受到重創,短時間內無法再給對方提供助力,不過不排除異世之魂有別的辦法修補它。


    此事老頭我旁敲側擊問過閻君,依照閻君的推斷,那件寶物亦是異界之物,甚至不止能使用一次。


    既無法主動剝離,那便得想法子讓她主動從你的殼子裏出來。


    等她魂魄出來的那一瞬間,你再將她困住。


    隻要魂魄遊離在軀殼之外一刻鍾,不管那寶貝多厲害,都抵擋不了輪回境的黃泉之力。”


    老柳樹說話條理清晰,利弊都分析透了,祈真一卻一點不覺得開心。


    淡金色的人形在小小的山洞裏飄來蕩去,像無頭蒼蠅一般橫衝直撞,她嘟囔著抱怨道:“您不是說過,在諸位閻君麵前什麽妖魔神仙都得避讓嗎?一個異世之魂罷了,閻君為何處理不了?是處理不了,還是不願處理?她奪走我身體害我莫名其妙做了百年苦役,就算異世之魂有錯,地府也有監管不力之責。”


    說著說著,祈真一恍然大悟。


    憤慨道:“哦~~~~我知道了。閻君為什麽不來抓我,那是因為他理虧。”


    對,他就是理虧!


    除了理虧,他還無能!


    老柳樹聞言,眼神立馬往青衫男子身上飄去。


    就見無妄閻君不怒反笑,正當他心提到嗓子眼時,閻君卻開口了:“小鬼,本君若追究,你就隻能在輪回境罵本君了。”


    他突然出聲嚇得祈真一魂魄不穩,勉勵維持住的人形四散遁開,化為一道道流光。


    約莫過了半分鍾,流光再次聚為人形。


    她做了個吞咽害怕的動作,此時哪有對著老柳樹的理直氣壯,慫慫道:“……是,是閻君大人嗎?”


    “嗬。”


    看來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了。


    祈真一心神微定。


    “我對您真沒有半分怨言啊,我就是……就是沒那本事啊。那東西如此厲害,您這樣的大人物都拿它沒轍,我一個小小的鄉下姑娘,輪回境的苦役哪能控製住她的魂魄啊?您說對不對?”


    說完,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何況,要想馬兒跑也得給馬兒喂喂草啊,我還是苦主呢,我也沒找地府賠償我的損失,讓我去把它逮回來,說到底不也是替您辦事嗎?您好歹給我點……那什麽啊。”


    祈真一豎著耳朵,手指摳著山洞內壁,既緊張又害怕地等著閻君的回答。


    而輪回境中,老柳樹眉心跳了跳。


    他說什麽來著,這小嘮叨鬼肯定蹬鼻子上臉。


    “閻君……”


    閻君隻是輕聲笑了笑,擺擺手:“無妨。這小鬼也沒說錯,既有異界之魂侵擾,對方又偷天換日劫掠他人壽命,的確該本君負責。”


    “小鬼,現下贈你一麵太玄鏡,陽麵護你魂魄,陰麵收魂。你隻要在異界之魂脫離軀殼時祭出太玄鏡,便能將之送往地府。”


    祈真一:太玄鏡?什麽東西。


    她腦子正迷糊呢,忽然一枚小指大的鏡子出現在銀白色木珠旁。


    這太玄鏡一出現,她的魂魄瞬間凝實了許多,祈真一心中大喜,麵上卻佯裝失落。


    眼皮子往下耷拉著,努力騰空大腦中的思緒,發愁道:“多謝閻君,隻是我如今用的身體是柳樹爺爺的枝丫所做,白日能出現在人前的時間太短,能不能……??”


    老柳樹汗顏。


    他真沒見過祈真一這種又慫又膽肥的小鬼。


    本以為閻君要大發雷霆,沒想到他一口允了,在老柳樹本體所造的護身木珠裏注入黃泉之力。


    “木珠可以助你汲取日月精華,隻要木珠和太玄鏡在,你的木偶身體便沒有時間限製。但是小鬼你記住了,烈火暴雨依然能傷你,還有對方手裏的武器亦能傷你。一旦你的身體異變後沒有好轉,就到至陰之地療傷。”


    說罷,閻君又道:“你身份被奪,又被羈押在輪回境做苦役之事地府確實有責任。本君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新身份——祈真一,無父無母,東川縣殯儀館職工,三天之內報道,接引你的人會替你辦好所有身份手續。”


    “就不能——”


    “小鬼,莫要貪心!”


    祈真一捂嘴,聽出閻君的警告,再不敢再得寸進尺了。


    她訥訥地哦了一聲,地府那端再也沒有聲音傳來。


    “爺爺?”


    “老頭兒,你還在嗎?”


    “喂喂喂……”


    試探幾遍,確定那邊不再回應後,祈真一塌下肩膀。


    無力地蹲在木偶身體旁。


    殯儀館啊。


    她到地府轉了一圈,見過的鬼魂已經數不清了。


    但那時自己也是鬼,見著那些死狀奇形怪狀的鬼隻覺得是同類。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就差抱頭痛哭了。


    如今讓她去殯儀館上班,她心裏有些發毛,好似回到這方地界,那些屬於“人”的情緒都回來了。


    這邊祈真一在思考人生,抓破頭皮地思索該拿親人怎麽辦。


    而那頭的祈家皆陷入了奇奇怪怪的氛圍。


    祈瑞軍一路按著車鈴,在洋槐樹下停住,腳剛踩在地上,忙不迭打了個噴嚏,“哈欠!”


    他把車推到院子裏,小跑到屋簷下,隨手拍了拍大衣上的水珠,才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媽,我回來了。”


    話音落下,本以為迎接他的是母親溫情的念叨聲,沒想到屋裏安靜得嚇人。


    平日鬧騰的侄子侄女也不在外麵,著實奇怪。


    他推了推門,沒推開。


    裏麵掛了門栓,他狐疑地又喊了一聲:“媽,大嫂,你們在家嗎?”


    這個時間點家裏不可能沒人。


    他回來這一路也沒瞧見村裏誰家在辦事,總不能到別家吃席做客了。


    正當他準備再推門時,抽門栓的聲音響起,祈瑞軍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沒看清人便趕著報喜:“媽,我五姐給你來信了。”


    “啊?啊,哦,小妹……呃,她說什麽了?”


    “大嫂,是你啊。爸媽睡了嗎?”


    祈瑞軍遞信的手縮回來,徑自走進門。


    就見爸媽坐在堂屋裏,另兩個嫂子表情茫然,納一會兒鞋底就抬頭看一眼爸媽,沒有人開腔,爸媽更是像兩座沒有感情的雕像,看他進屋,爸眼珠動了動,但還是沒說話,繼續抽大煙。


    “爸,這是怎麽了啊?我難得放假回來一趟,你們都不歡迎一下嗎?”


    幾個嫂子咧嘴笑了笑,瞧著有些勉強。


    大嫂道:“老六你渾身都濕了,趕緊回屋換衣服去,萬一著涼感冒了就不好了。”


    陳紅梅聞言,倏地抬起頭,終於發現小兒子回家了。


    她嘴唇嚅動了兩下,千言萬語隻化為一句話:“聽你大嫂的。”


    祈瑞軍點點頭:“呐,五姐的信。”


    把信塞到她手裏,回房換衣服。


    陳紅梅捏著信,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起來,往常她最期待的便是小女兒的信了。


    每次收到小女兒的信和包裹,寨裏的人啊都酸得不得了。


    別人家閨女是向娘家伸手,而她女兒呢,不僅給家裏找了個賺錢的營生,砌了這麽漂亮的青磚大瓦房,還隔三差五補貼娘家。


    甭說在紅頂寨,哪怕山下的村子,也有不少人羨慕她有這樣出息的女兒。


    但今天,她卻覺得這封信燙手。


    “媽,快打開看看啊,小妹信裏說什麽了?”


    急吼吼催促的是老三媳婦何招娣。


    陳紅梅轉頭看了下老伴兒,他沉著臉抽著水煙,似是不在意信裏說了什麽。


    陳紅梅其實不想看,至少,在親女兒突然出現這一天她一點也不想看那人的消息。


    但又聽到老三媳婦問:“小妹之前不是對秦瞎子那老房子感興趣嗎,她不會真要買吧?”


    紅頂寨在大山裏,交通不便,接收外來信息慢,在外頭風風火火打倒封建迷信時,寨裏直到前幾年才不再信奉大巫。


    而秦瞎子的爹便是紅頂寨最後一任大巫。


    秦瞎子是個天生瞎,沒遺傳到什麽能力。


    也就有點文化,能給村裏的娃娃們取個稍微文雅的名字。


    他們家老大到老四都是自己取的名,分別為大強、大雅、大富、大貴。


    隻有老五祈真一和老六祈瑞軍是秦瞎子取的名字,花了整整兩塊錢。


    秦瞎子當初特地交代過,老五老六不能改名,至於緣由,他卻說天機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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