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煙花(新增1000!)   今天男主沒有……


    阮秋色點了點頭:“見過的。”


    雙生本就少見, 還更容易難產,有些地方將之視作不祥之兆。她在川蜀見過一對姐妹,容貌長得別無二致, 除了身邊熟悉的人, 外人很難分辨得出。


    “賀蘭公子打得好算盤, ”裴昱冷笑一聲, “以為推出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出來頂罪, 自己便可以撇得幹淨?莫說這兄弟是否存在,便是真的存在,你又如何證明作惡的是他, 而不是你呢?”


    賀蘭舒垂下眼睫,低聲道:“我這孿生兄弟, 阮姑娘見過。”


    阮秋色茫然地望著他,並不記得自己見過誰長得跟賀蘭舒一般模樣。


    看著看著,周遭的擺設與賀蘭舒的身形融在一起,她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脫口而出:“賀七?!”


    賀蘭舒點了點頭。


    這麽一來,許多線索都串在了一起。不光是賀七的聲音有些耳熟, 現在想來, 他那間船屋裏的陳設,也和賀蘭府裏風格相似,才讓她第一次見,就有熟悉的感覺。


    “你也知道賀七逃得無影無蹤,任你說什麽,反正他是沒法跟你對質的……”裴昱冷聲道。


    “不對,”阮秋色出聲打斷了裴昱,“我覺得賀蘭說的是實話。”


    她第一次闖進賀七的船屋時, 賀七一直待在屏風後麵。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他原本是要出來查看的,隻是聽見她試探著叫的那聲“賀蘭”,才打消了念頭,隻在屏風後與她對話。


    而且後來與衛珩在船上對峙時,他特意戴了副白色的麵具,也應該是為了遮住那張他們熟悉的臉。


    許是感謝阮秋色的信任,賀蘭舒笑了笑:“賀蘭家的孩子,出生頭一件事便是相命。請的定然是當世最有名望的方士,若算出什麽不詳,再花重金去化解。”


    他是這一輩的長子,出生的時刻正逢月掛中天,光華遍地,人人都說吉祥。賀七卻晚了一刻,正逢上烏雲蔽月,不見天光。


    “方士掐算了時辰,說賀七是七殺之命,全無化解之法。留他存活於世,輕則危及家人,重則禍及全族。此事我母親一力瞞了下來,對外隻說誕下一子,將賀七送去了千裏之外的遠親家裏養著。”


    “那賀七又怎會與朱門扯上關係?”阮秋色問。


    賀蘭舒眼神一暗:“我五歲那年,父親去南方巡查生意,遭到流寇刺殺。在那之後,我突然身染怪疾,不僅整個人浮腫起來,體質也變得極差。不過兩年,就到了生死一線的地步。母親束手無策,向突然想到了賀七。”


    “她覺得隻要賀七死了,你們家裏的倒黴事就可以揭過去?”這回問話的是裴昱,他一向不信鬼神,此刻已經聽得皺起了眉頭。


    “還要更糟。”賀蘭舒道,“當年那方士曾有一個陰邪的建議——將賀七倒懸於木,直至夭亡,說是木氣可以克化他的煞氣……”


    “天呐。”阮秋色捂著嘴喃喃道,“賀七當年也不過才七歲……”


    賀蘭舒輕歎了聲:“聽說他被吊了一日一夜。第二日天明時再去看,賀七不知所蹤,看守的人倒在一旁,已經斷了氣。至今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逃走的,還是被朱門的人救走的。”


    “那後來呢?”裴昱問,“總不會隻將他吊了一夜,你的病便好了吧?”


    “命理之說,到現在我也不信。”賀蘭舒搖頭道,“我父親亡故時,祖父身體尚健,許叔父繼任家主之位,但言明隻有十年之限。十年之後等我長成,叔父便要將家主之位交還於我。接著我的身體便出了問題。”


    “這很明顯啊,不就是你叔父做的手腳?”裴昱道。


    “若是叔父,大可以過些時日再動手。而我一旦出事,叔父便是頭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家主之位便很可能落在其他幾房手中。母親當時草木皆兵,想了個法子,說是送我回江陰祖宅將養,其實是將我藏在蜀地的一戶鄉間宅院裏,一邊讓人護著,一邊為我求醫問藥。”


    “離了京城,我的病便一直不好不壞。十年間,無數名醫都束手無策,最後是傅太醫請來了他周遊四方的師兄,才看出我中了一種罕見的毒。那毒雖然有藥可解,但要花上三五年工夫才能根除。可我們沒有幾年的時間——十年之期將至,祖父突然病倒,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叔父動的手腳。我當時浮腫虛弱,根本無法與之抗衡,若是家主之位徹底落在叔父手裏,他定然不會再放手了。”


    阮秋色聽出了什麽:“所以你們便找賀七頂替?”


    “是朱門找到了我們。”賀蘭舒淡聲道,“他們的條件開得誘人——賀七替我三年,幫我爭得家主之位。條件僅僅是這三年裏,他能以我的身份四處活動。”


    朱門說到做到,即便是賀七繼任了家主,也並未直接將賀蘭家的半分錢財挪作他用。隻是這身份為朱門開了方便之門,無論是原料采購,還是銷售的渠道,乃至後來覆滅含光國,都因為賀蘭家這個靠山變得易如反掌。


    裴昱眉心擰起:“簡直是與虎謀皮。你們就不怕到那時,朱門不肯將家主的位置交還回來?”


    “當時顧不了那麽多。”賀蘭舒道,“那時我們能用的人不多,根本打探不出朱門的來龍去脈。這場交易被寫在契約裏,倘若他們反悔,隻需將這契約公諸於世,賀七也不可能在家主之位上坐得穩就是了。”


    裴昱聽罷,細細思量了半晌,突然笑了。


    “說了這麽多,賀蘭公子倒是將自己摘了個幹淨。計劃是朱門提的,壞事是賀七做的,你敢說你就一無所知?就算你說的是真的,若不是你們給了機會,賀七怎麽可能趁虛而入?”


    “我真的一無所知。”賀蘭舒輕聲道,“直到朱門找上來,我才知道自己有個孿生的弟弟。我到青州與賀七相處了一段時日,好讓他模仿我的習慣,日後交接時,不至於讓人看出破綻。我原以為賀七定然是恨透了賀蘭家的人,不料他對我卻還算友善,全然看不出一絲偏激狠辣。倘若早知道……”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倘若早知道朱門與賀七的真實目的,他還會同意這個替身的計劃嗎?


    多半還是會的。十年足夠讓有心人查出他父親當年遇襲,並非是個意外;母親的厚望也像座山一樣壓在心頭,隻等他將屬於父親的位置拿回來。


    “正如世子所言,”賀蘭舒眼簾半闔,聲音沉沉,“我摘不幹淨。無論賀七做了什麽,我都是他的同謀。”


    他這樣坦然地承認,倒叫裴昱再說不出什麽指責來。悶了半晌,才惡狠狠地說了句:“你等著,我收拾了賀七,再來同你算賬。”


    “世子真是性情中人。”賀蘭舒低笑了一聲,“你就不怕我有心編個故事,就能逍遙法外了?”


    裴昱愣了愣:“這麽長的故事,你也編得出來?”


    來龍去脈嚴絲合縫的,反正他是沒聽出破綻。習武之人愛憎分明,冤有頭債有主的,賀七的罪過確實比賀蘭舒大出許多。


    “世子真不像是鐵麵閻王的表弟,倒更像是秋秋的親戚。”賀蘭舒歎道,“隻是要抓到賀七,談何容易啊。”


    阮秋色聽出來了,賀蘭舒是在拐彎抹角地在說她笨。但她並不打算計較這個,隻是拍了拍裴昱的肩頭道:“放心吧,你表哥會幫你的。”


    賀蘭舒看著他們,欲言又止。半晌才微笑著對裴昱道:“倘若世子現在不覺得我是個無惡不作之人,能不能讓我與秋秋單獨待一會兒?”


    “你想的美。”裴昱翻了個白眼,“我表哥派我過來,不就是為了攪你的局……”


    他話音剛落就覺得不對,果然,阮秋色目光灼灼地瞪了過來:“裴昱,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是自己擔心我的安全,才死活要跟來保護的嗎?”


    ***


    經過阮秋色義正言辭的一番理論,裴昱最終同意留在廳中,讓她同賀蘭舒去船艙外的涼亭裏獨處。


    賀蘭舒剛出了門,又想起了什麽,幾步折了回去。


    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件披風。


    “夜裏風涼,把這個穿上。”他把披風遞過去,看阮秋色自己穿好。毛茸茸的領子陷進去她半張臉,看上去像隻機靈的小動物。


    兩人在桌邊坐下。阮秋色看著對麵的人,有一肚子的問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現在想來,賀蘭舒對她算是極好。自初見時他便對她態度熟稔,後來送她手鐲,帶她賞花,知道她來了青州,還因為擔心她的安危,特意追了過來。


    饒是她一向粗枝大葉,也早看出賀蘭舒待她並不尋常,再加上今日他提起她兒時愛吃的東西,阮秋色隱隱地有了猜想:“賀蘭,我們從前認識嗎?”


    賀蘭舒沒答,隻是笑著問她:“秋秋,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那、那是自然。”阮秋色愣愣地點點頭,“除開雲芍,俞川這兩個最要好的,我在京中也認識很多人,他們對我都很好的。要是從小時候算起,那更是數不清了。因為我爹帶著我到處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交到三五個小夥伴的。”


    “可我就隻有一個朋友。”賀蘭舒唇角微勾,深深地望進她眼底,“我養病的那十年裏,母親幾乎不讓我出門。除了上門教學的大儒,根本見不到別人。那時最期待的,便是等我這位朋友搬著個小□□,趴在院牆邊同我說上一會兒話。”


    “□□……”阮秋色凝神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你是……小豬?!”


    記憶裏那個圓滾滾的男孩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跟她對麵這個下巴尖尖,眉目間透著一股慧黠的男人大相徑庭,也難怪她完全認不出來。


    她與阮清池隻在蜀地住了半年,原本也不知道鄰家安安靜靜的院子裏住著什麽人。隻是有一天她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人家院裏,正想跑出去討,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猶猶豫豫的童音。


    “你能不能……陪我說一會兒話?”


    對方等了片刻,怕她不同意似的,趕緊又補上一句:“就、就一會兒,我就把這個還給你。”


    那聲音怯怯的,聽起來有些可憐。六七歲的小丫頭認真地想了想,脆生生道:“我爹說了,不能拿別人的東西提條件的。這樣吧,你把毽子還給我,我跟你做朋友。做了朋友,要陪你說很久很久的話也是可以的。”


    五顏六色的雞毛毽子立刻便被拋了回來,她也多了一個朋友。


    “既然是朋友,我去你家裏找你玩吧。”小小秋熱情道。


    那男孩子卻急急道:“不、不行的,嬤嬤不會讓你進來。”


    他說著在那邊鼓搗了一會兒,竟然從院牆裏拆下半塊磚頭來:“這樣,你就能看見我啦。”


    鄉間宅院蓋得並不那麽結實,自打隔壁搬來新鄰居,院子裏時不時能聽到小姑娘的笑聲,他就找到了這處鬆動,偷偷看了她好幾回了。


    小小秋覺得十分新奇,興衝衝地走過去看。空隙那頭,皮膚蒼白的男孩子眯著一雙小眼睛,靦腆地衝她微笑。


    “你……有點胖。”小小秋誠實道。


    男孩子臉漲紅了些:“我、我生了病,所以才這麽胖的。嬤嬤說,我小時候長得很好看的。”


    “沒關係,我爹說過,以貌取朋友是不對的。”小小秋擺擺手,“那你叫什麽呀?”


    男孩子猶豫了一陣,才小聲道:“你可以叫我小舒。”


    母親說過,真實的名姓萬不可告訴別人,就連教書的先生也不能說。但她是朋友,告訴她一個小名,應該沒有問題吧。


    “小豬?”小小秋驚訝道,“也……行吧,反正你胖胖的。”


    賀蘭舒頭低得更低了些,又不敢糾正她,生怕指出新朋友的錯誤,會讓她不高興。


    “我叫阮秋色,大家都叫我阿秋,你也可以這麽叫。”


    可他不想和別人一樣。想了想才呐呐地問了句:“我可以叫你……秋秋嗎?”


    “當然了。”小小秋用力點頭,“我的名字取得好,怎麽叫都好聽的。”


    阮秋色記憶力過人,六七歲的回憶現在想起來還是栩栩如生的樣子。看著對麵笑得溫煦的男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你變化這樣大,我無論如何都認不出來的。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是誰說過,無論怎樣都不會忘記朋友?”賀蘭舒挑了挑眉,“況且,我還給過你很多提示。”


    阮秋色羞愧地低下了頭。這話是她說的,在阮清池帶她離開的那天早上。


    那天走得實在突然,臨睡前阮清池想起了嶺南的荔枝,第二天一早便收拾好了行李。在她再三要求下,才讓她守著那洞口,跟朋友告別。


    她的小豬朋友渾身顫抖,才能憋住眼淚。小孩子如何能左右大人的去留,他想說“你別走”,“你走了我就又是一個人了”,口中說出來的卻是:“你會忘了我的,你肯定會忘了我的……”


    其實人都要走了,記不記得又有什麽分別呢?但他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這很重要啊。


    小小秋對自己的記憶裏最是自信,當即拍拍胸脯做了保證:“我看過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忘記的。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過目不忘是把雙刃劍——她要真是忘了賀蘭舒渾身浮腫的樣子,說不準還能更快認出他來。


    阮秋色自知理虧,訕訕地低頭認錯。想了想又覺得疑惑:“可是除了今天的春筍,你沒給過我什麽提示啊。”


    “就記得吃。”賀蘭舒悶悶地哼了一聲道,“我送你的手鐲呢?”


    阮秋色想起來了。迎春花開的時候,她拿花枝做了個手鐲送給小豬朋友,還振振有詞地教導他:“我爹說,做人一定要禮尚往來。我現在送你花手鐲,你以後也要送我一個回禮。”


    小小舒對於這個唯一的朋友一向是有求必應的,點頭點的十分用力。


    那時的小小秋還沒有什麽不慕榮利的覺悟,立刻雞賊地補充了一句:“我喜歡金燦燦的東西,還喜歡寶石,你可以參考一下。”


    賀蘭舒說到做到,送的倒真是個嵌著紅寶碧璽的鑲金手鐲。


    而且他的提示可不止這一個:“還有賞花。”


    某天小小秋一臉興奮地跟他講,北街上住的柳姐姐打扮得像仙女似的,被騎馬的大哥哥帶著賞花去了。她說著說著就有些羨慕,畢竟俊男靚女的畫麵總是十分養眼的。


    “那,以後我也帶你去賞花。”小小舒鄭重地做出了承諾。


    誰知道她並不領情:“可重點是大哥哥長得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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