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與他細談過了,並且以母子情分勝過了他們的夫妻情愛。他除孝服,連日都避開家事住在官署,亦是在煎熬中做出了選擇。


    可憐周燕閣行事雖有狠心,卻實在是個心性駑鈍的糊塗人。她還不知,絳石散藥馬之事已在鄭家悄然傳揚,而鄭家不過是看在死去的周仁鈞麵上,才沒有立即問她。


    所以,三郎要她在此躲清靜,是要最後護她一回罷了。


    ……


    雖已過了半月之期,但雲安終究在一個寂靜的深夜睜開了眼睛。她自然不知發生了多少事,思緒也未能一時清明,但當模糊的視線裏漸漸浮現柳氏的臉龐,她卻流暢地開了口:


    「阿娘,你那時說怕我過得不好,我還頂撞你,可我現在知道錯了,我是真的過不好這日子。」


    這一句便仿佛她一直清醒著,知道柳氏陪護了多日。也就是這一句,讓多日不曾顯露情緒的柳氏驟然崩潰,失聲痛哭。


    雲安誠然以為是夢,說完又緩緩閉上了眼睛。柳氏便伏跪在女兒的身前,哭得渾身癱軟,天昏地暗。


    原來,這許多日的鎮定,不過是柳氏提心弔膽的偽裝。她知道雲安在為她極力求生,便不敢輕易表露痛切。然則,她的心情又豈是一個「痛切」能形容的?


    她的痛哭亦是痛悔。雲安所言還是去歲回門時,她對雲安的勸誡。她怎能想到,再從女兒口中聽來,竟像是一句讖言,而讖中有風刀霜劍,萬般苦痛,都應在了女兒身上。


    許久,素戴才忍淚扶起柳氏,許延便也才能去為雲安診斷。重傷之人不進羹米,連日單靠湯藥提氣續命,已瘦得不成樣子。許延在雲安枯細的腕上摸索脈象,深深皺眉,顯得為難。


    不過,半刻之後還是傳來了喜訊。許延不顧夜深人靜,對柳氏放聲宣講:「夫人放心吧!小娘子無虞了!」


    這話未能止住柳氏的眼淚,卻令她哭出聲來。哭聲交雜了悲喜,讓柳氏腦中漸成空白。


    總之,雲安挺過來了。


    ……


    黃氏贏得了兒子的一念情分,也順利在府中煽動了輿情,她要做的事已經近乎完美了。可她並不輕鬆,亦比先前添了幾分頹喪,整日不梳不洗,披頭散髮地靠在窗前凝眸。


    像是病了,又不是病。


    這般情形都是從周仁鈞離世那日開始的。


    夜深了,黃氏仍倚在窗台,任寒風放肆地鑽進內室,將剛剛燒熱的炭火硬生生壓了下去。顧娘進房侍奉盥漱,一見,忙去合窗,又取來氅衣裹住了黃氏冰涼的身子,勸道:


    「夫人!你再這樣下去,被人瞧出來,可怎麽說呢?」


    黃氏微微抬眼,既懶怠又遲鈍,滿不在乎:「這府裏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我的心思?都二十七年了,我忍了二十七年了。」


    「不論如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顧娘輕嘆,低頭為黃氏搓手,「就快了,我們三公子就快熬出頭了。」


    也許兒子真是黃氏唯一的指望,她總算露出些許欣慰的笑,卻也難免吃力:「三郎這幾日沒回來吧?」


    顧娘應道:「公子現在隻聽夫人的,不曾回來,夜裏都在府衙值房安歇,不會沾染家裏的事的。」


    黃氏頷首,笑容斂去,又於幽深的目色中泛出一絲淒楚:「我聽說,周先生後日入葬,傳話給三郎,到時替我多添一份奠儀吧。」


    顧娘聽得明確,卻緩頓了片刻才接話:「夫人也可以親自去送一送的。姻親之間,情理之中,沒人會懷疑什麽。」


    黃氏似有猶疑,薄唇抿磨間,到底還是搖了頭:「去整理衣箱,把所有的紫色衣裳都收了,新的舊的,都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我以後不會再穿了。」


    顧娘微驚,提了一口氣要說什麽,輾轉又咽了下去,而既遵從黃氏之意,剛剛起身,又聽她道:


    「院裏的花也別再侍弄了,今後改種荼蘼吧。」


    荼蘼是開在紫藤之後的花,但荼蘼開後,春天也便結束了。


    ……


    雲安既已脫險,到翌日一早便徹底清醒過來。她怔怔地望了柳氏許久,才終於相信母親的到來不是夢。柳氏心酸不已,但恐引得雲安過於激動,影響傷勢,便還是強忍住了眼淚。


    雲安卻也還好,隻是眼眶泛紅,目光離不開母親。她像夢裏那般,流暢而反覆地說:「阿娘,我好了。」


    柳氏輕撫女兒的麵頰,潮潤的眼睫微微顫動著:「好,好。」


    雲安笑了,仿佛未曾經歷苦痛折磨,笑得萬分滿足,又猶帶天真爛漫。她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握住了柳氏撫來的手,慢慢又道:「阿娘,你不要害怕,我以後還要保護你的。」


    「娘不害怕,是娘要護著雲兒。」柳氏亦反覆地告訴女兒。


    母女間的溫存驅散了九秋蕭索,連站在庭院裏的人都分明沾染了笑意。是李珩和韋妃,他們不便進去,但又各有緣由,隻不過化作笑容,看上去是極其相似的。


    一時,許延走出來,向夫妻二人稟道:「裴娘子的傷情已穩,唯是體內調養尚需時日,但請大王、王妃放心。」


    李珩心裏計較,眉間又微蹙起來:「那麽,多少時日才夠?可以恢復如初麽?斷骨的傷可影響她今後的舉動?」


    這些話也是韋氏想問的,但李珩比她急切,她便隻有依附一言:「是啊,務必根治,不能留下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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