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我回來了。」二郎再三壓住心頭悲痛,俯身過去,輕輕地將人抱到了懷裏。雲安身上的高熱,復又驚了他一跳。


    雲安是醒著的,但發熱燒得她視線模糊,神思遲鈍,一時沒辨出這人是誰。及至二郎托著她的後腦,一點點幫她仰起麵孔,又一遍遍告訴她自己是誰,她才緩緩有所感知。


    「我以為我等不到你回來了!」雲安開始崩潰地大哭,用盡全身的力氣死死拽住二郎的衣襟。她幾天沒吃東西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卻正因此,讓二郎也如萬箭穿心般劇痛。


    雲安足足哭夠了兩三刻,聲音才漸漸收了,久難發汗的身子卻也因力竭,反而逼出了一身淋漓大汗。汗水濕透了她自己的寢衣,也把二郎的幾層衣衫全部浸透。


    二郎不敢掉以輕心,朝外頭大喊,招來素戴餵水餵藥,又讓臨嘯延醫。他緊張得也出了一身汗,撫著雲安的臉不停輕喚,唯恐她宣洩過度,再至驚厥。


    所幸,雲安一直盯著二郎,捨不得合眼。及至醫家複診,竟也贊說,她這一頓發泄發得好,把體內鬱結的邪氣衝散了許多,待改用幾劑固本的藥方,十日內就能痊癒。


    眾人退散之後,二郎親為雲安擦拭更衣,照顧好她,才迅速給自己換了身常服。可這間隙,小丫頭還是急了,一見二郎坐回身側,立刻就貼了上去,兩臂環緊再也不肯撒手。


    「雲兒,就在我身上睡一會兒,我抱著你,哪兒也不去。」


    雲安還是後怕,對於柳氏,她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生離死別的痛楚。她早知二郎並無性命之憂,是被自己的重症嚇著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從來沒有生過這麽沉的病。這幾天我醒著,渾身好疼,又輕飄飄的,就像書裏說的離魂一樣!我真的以為自己快死了,我怕到最後都見不上你一麵!」


    二郎盡知雲安的病情,卻到這時才明白她獨自撐著有多害怕,多不易,難怪剛才見他第一句話便是「等不到你回來了」。


    「不許胡說!再亂想,我把你的那些雜書都扔了!什麽離魂?都是騙人的!」二郎有縱有滿懷柔情,出口卻都變成了嗔怪,又深感自責,有蝕骨錐心之痛。


    病中人尤為脆弱,雲安不覺又有些抽泣,把臉埋在二郎衣襟,身子顫抖。二郎沉沉唉嘆,痛切地攬緊懷中人,自己也幾近掉淚。他隻為雲安動過淚意,這是第二次。


    「雲兒睡吧,睡醒了,我讀故事給你聽,《天章雜俎》、《載德遺事》,每一卷都讀一遍。」


    二郎忍淚哄勸,輕輕搖晃,雲安終於慢慢地睡著了。


    ……


    獄中人回家了,雲安的病勢也好轉了,鄭家度過了難關,卻並非所有鄭家人都感到高興。紫藤花開的小院裏,黃氏從午後風和一直站到夕陽薄暮,她的眼眸映出紫花的繁盛,亦泛出心底的陰寒。


    「夫人,時氣孟夏了,日光曬人,你都站了兩個時辰了,若曬壞了可怎麽好?」顧娘第五回 相勸,還毫不誇張地撐了把傘。


    「我這個年紀,還怕曬壞嗎?保養好了,又給誰看呢?」黃氏推開傘,自嘲自笑,「我這張臉,二十七年前就不屬於自己了。」


    顧娘疼惜地扶住黃氏:「夫人不易,可夫人隻是一個女人家,孤立無援,又能奈天意何?夫人的路還長,何愁沒有來日呢?」


    「來日?天意?你說得真好啊。」黃氏搖頭,深吸了一口氣,將眼睛著意看向了落日,「我還能再有二十七年嗎?天意是會給我機會,還是他們?!天意就是命,我費盡心思爭來的天意,卻還是不得不屈服於他們的天意!他們的天命才是我此生的宿敵!」


    黃氏的話就像謎語,又像方士編撰的讖辭,雲遮霧繞,晦澀難懂,卻又能以嚼穿齦血的語氣,曝露深入骨髓的痛恨。


    顧娘默然,又等過黃氏的一陣自嘲,卻看她將一雙手平攤著伸到了自己麵前,問:「你看看,我這雙手好不好看?」


    「夫人的手纖細雪白,自然好看。」


    黃氏淒笑,又將手掌舉向半空:「現在,是紅的了。」


    顧娘不明白,隻隨著望向天際,落日殘照,紅霞漫天,是將黃氏的一雙手映紅了。


    ……


    雲安沉睡中又出了一身大汗,還是將二郎的衣衫濡透了。於是二郎隻好一邊抱持著,一邊與素戴合力替她更衣。小丫頭雖未被驚醒,但隻要略被扯到皮肉,口中便會低哼一聲。


    這不尋常的表現讓二郎警覺起來,他想起方才雲安自己所言「渾身好疼」,難道這不是發熱所致的筋骨酸痛?


    「二公子沒回來時便是這樣,素戴給夫人擦拭身子,已經很輕了,她也會皺眉。她哪裏是個怕疼的人呢?」


    二郎還沒問,素戴就明白了他的神色。二郎也知雲安從不嬌氣,更忐忑了:「她先前摔過嗎?」二郎一時想到或是內傷,可醫家不會診不出內傷,又問:「她去申王府可發生了什麽?」


    素戴沒跟著去,對其中細詳一無所知,隻道:「事情緊急,夫人不及告訴,是獨自去的王府。後來素戴去接夫人,進了家門夫人就說了一個秘密,原來那個悲田院的王主事就是申王,但夫人再想說什麽,人就不舒服了。」


    二郎出獄後聽長兄說了雲安往申王府求援之事,但長兄並不知道「王主事」的典故,所以二郎一時也沒有多牽扯,即使他早已斷定,王行就是李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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