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船隻單靠兩頭繩索牽繫,雖飄不走,卻到底不能固定,來一陣風就晃蕩一陣。鄭夢觀便左扶右拉地進了屋,一抬眼,屋裏那人也難安穩,蹲坐在地,正抱著一根細柱埋怨呢。


    「哪裏來的邪風!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鄭二郎想笑,明明是件有危險的事,到了雲安嘴裏卻生動起來了,仿佛這風能聽懂人話,罵兩句就老實了。


    「你先起來,到榻上挨著最裏頭躺下,我在外沿攔著,或許就能睡了。」屋內尚算平整,二郎連跨了幾大步來到雲安身後,提著兩腋將人帶了起來。


    雲安卻隻是一個勁扭頭看身後的人,他又是這麽自自然然地觸碰,連關切的神情都和那次一樣。


    「那你就一直攔著,不睡了嗎?」才剛完整坐到榻上,雲安就急忙詢問,既為不好意思勞煩,也有些不忍他熬夜。這回,她的心境倒是很清晰,也不覺得窘迫。


    兩個人似乎就這樣輕車熟路了。


    室內的燈燭也隨船搖盪,光影映在雲安澄澈的眸子裏,竟是異常跳躍,異常靈動。二郎不覺被吸引了,心生眩惑之感,也不知是看人還是看光影,抑或由光影看到了人。


    「我照常睡在外頭,能擋著你便好。」略時,二郎這樣回答。


    「哦……好,好吧。」雲安卻覺得有些怪怪的,話不怪,是自己心頭怪怪的。她覺得二郎的神色好像恍惚了下,又好像沒有。


    不久,風聲減弱,船稍稍平穩了些,輕微的蕩漾反有些催眠之效。雲安先已朝裏躺下,二郎則才起身熄燈,斂衣睡下。


    「二郎,你累不累,就要睡嗎?」


    眼皮還沒來得及合上,裏側那人的聲音卻先鑽入了耳內,鄭夢觀還以為這丫頭已經去見周公了呢。「怎麽,你睡不慣嗎?」


    雲安嫁來洛陽時便是乘船,況且天生活蹦亂跳的,對什麽都很適應。她沒睡,隻是因為不想睡。「白天在船尾,我一時好奇問你,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這個問題,雲安溜回艙房之後一直在想,但後來二人用飯時再見,又沒再提,她的心裏總歸難平。畢竟,他們夫妻雖然一直相敬,卻不算相近,彼此都是沒有管過對方私事的。


    「不是。」二郎很肯定地說,也是陳述事實,「雲安,我沒那麽容易生氣,你不必總這樣亂擔心。」


    總亂擔心?好像,是也有過幾次。雲安回憶起來,自從帶著鄭濡改扮男裝在大街上被二郎碰見,她便很容易去緊張,或是道歉,就生怕觸犯了二郎的禁忌似的。


    她都忘了,這鄭二郎原是個性情極好的人。


    「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雲安強作鎮定,說完便把自己的頭埋進了被子。還好是晚上,熄了燈伸手不見五指,二郎瞧不見她慚愧遮羞的樣子。


    鄭夢觀微嘆了聲,交握在腹部的手著意捏緊,似在做一個決斷,忽道:「還想知道那個地方嗎?」


    蒙在被子裏的雲安聽得不大真切,愣了半晌才猛地冒出來,像驚聞什麽天大的事,卻又在一個「想」字脫口而出之前,收住了洶湧的激動之情。


    天知道她在糾結什麽。


    「不想了?」二郎抿著笑意又問。他知道雲安還好奇著,因為雖然看不見她的神情,卻聽得清她時緩時急的氣息,她並不平靜。


    「……啊!」


    雲安專注地思索,到底不願錯過二郎主動的機會,可誰知外頭的風又來了勁,當是時便將沒防備的人晃甩了出去。但,驚險之後,雲安並未感覺到跌滾在地的疼痛,她被卡住了。


    卡住雲安的就是睡在外沿的鄭二郎,真是似曾相識的情形呢。


    「別亂動,穩過這一陣。」


    二郎的叮囑其實多餘,雲安早發僵了。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疊在二郎身上,而上半身也都被這人抱持著。二郎身長,一肩一腳正好攔在寢塌的首尾護杆之內,用力撐著便掉不下去。


    大風肆意,颳了許久也不見收。


    雲安覺得自己快流口水了,因為身子完全不受控,連著一張臉也沒了知覺。她唯一有所感知的,是心跳,二郎厚重的心跳和她自己雜亂的心跳。兩種跳動交錯,像雨後春夜的簷宇下時大時小的滴水聲,別有幽情,消受不盡。


    不知幾何,散漫的神思緩緩歸位,雲安也已被放回榻上。風或許是小了,但她感覺不到,隻知那雙手臂還纏在自己的腰背之間,手臂的主人對她說:


    「雲安,今夜就別離得太遠了。」


    雲安無聲地點了點頭,大約忘了黑夜裏是看不見的。她閉上了雙眼,像隻乖順的羊兒依偎在二郎身前。這感覺真好,好到無法言喻,她喜歡上了這個懷抱,也喜歡上了這個人。


    不知何時情起,但知此刻情鍾。


    ……


    良宵苦短,雲安沉酣初醒時,鄭夢觀像往常一樣早便起身了。她清楚地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麽,不覺傻傻一笑,伸手摸了摸那人尚有餘印的枕頭。


    「昨晚風鬧得那樣,娘子還做了什麽美夢不成?」


    素戴進來侍奉梳洗,恰將主人的一副癡相收入眼中,趕著便取笑起來。雲安心裏一恍,也知素戴俏皮慣了,丟了個白眼,道:


    「美夢之美,在於不可說,說出來就不美了!」


    素戴捂嘴忍笑,想雲安不過是不好意思而已。她那副癡相哪裏用得去猜?除了是他們夫妻和睦之情,也不可能有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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