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寧微微愣住,“我方才喊得是您”


    紀旻敘笑了笑,“昨晚說過的話,不做數了麽?”


    她昨晚說過的話,她說了什麽,她說,今後該叫他夫君的。


    她陡然生出了些羞怯,眸色含著池水倒映的粼粼波光,聲音極輕的喚了句,“夫君。”


    他倒應的極為自然,“恩,夫君在呢。”


    四麵環顧一圈,見沒人往這邊看,江舒寧才緩了心神。


    “阿寧叫我夫君,那便是承認你我二人的關係,夫妻本為一體,有些話我也該與你講清楚。”


    江舒寧沒明白紀旻敘的意思,疑惑著看著他。


    “你方才問桌上那樣多的案牘還未處理,按照道理,身為翰林侍讀,事務該是不會有這樣多的,確實如此,阿寧猜的沒錯,但我與一般的翰林侍讀有些不同,再過半月我便前往淮安。”


    “去淮安好好的怎麽為什麽要去淮安?”


    紀旻敘握住她不安的手,輕輕揉按著她手背。


    他答:“陛下派我前赴淮安,替漕運總督分擔淮安政務,順道查一樁案子,這樁案子興許會和朝中的幾位肱骨大臣有關,我這樣沒有派係的人,在陛下看來是最為合適的。”


    江舒寧隨即聯想到了一個人。


    “和張大人有關?”


    “或許是。”


    他這樣說江舒寧就明白了為何皇帝會派他前往。若與張閣老有關,朝中沒有誰敢真正的徹查此事。


    但皇帝是想查清楚的,所以選了他。


    隻有他不同。


    “那我該如何?”


    “就要委屈阿寧,隨著我一起前赴淮安了,長則三年,短則一年。”


    京師淮安山高水遠,若真隨紀旻敘一道去了淮安,那今後與自己爹娘聯係就隻能通過書信傳達。


    在昨日之前,紀旻敘想著的是讓江舒寧留在京師,他一人獨身前往淮安,可過了昨日他便再沒了那想法。


    好不容易才求來的人,他不想再獨自忍受相思的苦楚,那便自私些,她氣他也好,埋怨他也罷,他都不在乎。


    江舒寧垂眸思考著近日來的種種。


    似乎是因為她嫁給了他,才讓他必須去這淮安一趟。


    上輩子,淮安布政使勾結按察使和都指揮使貪汙一案,江舒寧記得,是由戴望城在巡撫淮安時查出來的,後頭上書給崇仁帝,此案牽連甚廣,涉及高達數百萬兩白銀,彼時國庫空虛,不證實卻還敢貪汙數量如此巨大的款項,其罪昭昭,下場好不淒慘。


    就連權柄滔天的張啟賢也受牽連,被奪下首輔位置。


    此事除了戴望城出力之外,遠在京師的紀旻敘也涉及其中,為此費了不少心思。


    但這輩子,去淮安的不是戴望城。而是她如今的夫君紀旻敘。


    江舒寧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紀旻敘對他反應有了猜測。


    “阿寧不願隨我一道去淮安,是麽?”


    第43章 交心


    江舒寧隨即回過神來, 連忙反駁,“不是的,夫君莫要誤會, 阿寧不是這個意思。”


    她怎麽會不願與他一起去淮安呢, 既然選擇嫁於他了,江舒寧便做好了與他同進同退的準備。即便如今與上輩子有些不同,也不該是讓她獨善其身的理由。


    “隻是阿寧有些擔心您, ”她語氣有些低沉, “去淮安查案子,肯定沒有在京師待著安然。”


    這案子牽連甚廣, 要真查起來, 阻力必然不是一般的大。江舒寧知道的,幾年前, 皇帝陛下派武安侯巡撫淮安時,那都是十分不易的,況且紀旻敘還另有任務。


    紀旻敘自然知道她的憂慮,握緊了她的手, 他溫聲安慰,“阿寧應該相信你的夫君,若真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又怎麽敢應承皇命呢?”


    上輩子,戴望城便是由他舉薦前赴淮安, 許多事情他都知曉,都已經做過一遍的事,興許,會比他上輩子更加容易呢。


    “那,可需要阿寧替夫君做些什麽?”


    即便做不了太多有用的事情, 能夠替他分憂也是好的。


    “不用的,”凝望著她精致的眉眼,他舒然一笑,“我娶阿寧,並不是要從阿寧身上得到什麽,也不是想要阿寧替我承擔什麽,我娶阿寧,隻是想你成為我的妻,於我而言,這便足夠了。”


    “我同阿寧說這些,隻想讓阿寧明白我當下的處境,以及我今後要做的事,再沒有其他的意思。”


    江舒寧看著他愣了愣,“我什麽都不需要做麽?”


    “自然,”視線觸及她頸邊的痕跡,紀旻敘眸光微動,“方才的話我說的不對,阿寧還是需要做些事情的。”


    “有什麽我能做的?”江舒寧扯著他的衣袖追問。


    紀旻敘卻不急著回答,伸手幫她正好梅花盤扣係著的立領,指尖在那微微泛紅的痕跡處來回摩挲。


    “做好紀夫人,做好紀旻敘的妻子。”


    江舒寧肩頸因他的觸碰輕輕發顫,他的話更是讓她羞赧。


    她稍稍偏開頭去,“阿寧會的。”


    說到這些,江舒寧不免又往深處想一想。是否,是否會有人想要傷害江家?


    就如上輩子一樣,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早已有人將長矛對準了江家。


    她聽說過的,那位戴大人應查這件案子,遭遇了不少危險,有一次甚至險些喪命,家中父親,與妻兒也多次遭受威脅,這還是她偶然從陸行謙口中得知的。實際肯定要比她道聽途說的嚴重不少,其艱難可想而知。


    可在她將將要出口問時,紀旻敘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阿寧擔心我的所作所為會威脅你母家?”


    雖然猶豫,但江舒寧還是承認了,她如何不要緊,她隻求家人能夠平安無事,若是這點都做不到,那她重來的這輩子,就變得毫無意義。


    “如夫君所言,阿寧確實有這番擔心。”


    既然,他前往淮安牽扯到了那位,那理所當然,那位也不會讓他這般順利。


    在所有人眼中,紀旻敘孤家寡人一個,沒有親眷,一人安樂,全家無憂可如今卻大不相同,他成親了,有了妻子,也有了丈人,江家理所當然成了他的一處軟肋。


    “阿寧你放心,不會有人要傷害江家,也沒有人敢傷害江家。”


    即便是上輩子使得江家滿門傾頹的事件,那也是任何人都無法承擔得起的謀逆大罪,若換成是一般的門庭,別說是流放落籍,滿門處斬施以極刑也並非不會。


    有江舒寧祖父留下的根係在,加之江聿嗣在前朝苦心經營,江家,沒那麽容易倒。


    上輩子,若不是被陸行謙連累,阿寧根本不可能有那樣的下場。


    即便他非有心,依舊有逃不脫的幹係。


    還有那太子和成王,要不是這些人的鬥爭,阿寧何至於二十四歲便香消玉殞。


    他甚至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


    思及此,紀旻敘握住她手的力道又不免得重了些。江舒寧肌膚嬌柔,稍稍大些力度便有了痕跡。


    紀旻敘皺眉暗惱,隨即鬆了手。


    他接著道:“阿寧的父親是官至二品的禮部尚書,內閣大學士,朝野之中,即便有人想刻意打壓為難也不是輕易簡單的事情,況且江大人還得陛下看重,隻要不涉及奪嫡爭鬥,便是如何也不會輕易受到連累。”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翰林侍讀再加上一個外派巡撫的差事,為難他,可要比鬥倒江家容易簡單的太多,任誰也不會選擇先從江家下手。


    退一萬步說,就算那張閣老如此拎不清楚,刻意要為難江家,崇仁帝也不會輕易讓張啟賢如了心願。


    朝中本就少有中立之臣,大多都明裏暗裏支持太子,這是崇仁帝不願意看到的,沒有站隊明哲保身地江尚書就尤其珍貴。江聿嗣不出什麽大的岔子,崇仁帝一定會保他。


    若換作以前,興許紀旻敘還不那麽確認。可在後宮的那位顏妃已有三月身孕的條件下,那便沒什麽好懷疑的了。


    沒有一個皇帝願意看到挾天子以令諸侯。顏妃有孕,那便有了這種可能。


    況且,就目前的狀況而言,在許多人的眼中,他娶了江舒寧,可是大大的占了江家的庇佑。


    以江舒寧的身份,即便是做太子妃或者是做皇後也未嚐不可,可卻偏偏下嫁了一個翰林侍讀。旁人又不明白江家不願意涉入奪嫡爭鬥之內,隻覺得可惜。


    思及此,紀旻敘稍稍眯眼,“若是阿寧真如了那些人的意,嫁入了東宮,那便是將江家歸做了東宮一派,彼時,江家是否安全,可就未曾可知了。”


    紀旻敘說出的話,大大超乎江舒寧的意料。


    她從未想過自己倘若嫁入東宮便會陷入奪嫡的爭鬥。


    “為何?太子是東宮正統,理應是下一任國君,年齡長些的安王也在封地早已就藩,其他皇子的母族式微”


    江舒寧頓了頓,擰起眉頭,“何來的奪嫡爭鬥,不是沒有人敢與太子爭麽?”


    “阿寧,你冷靜些。”說著,紀旻敘將她一攬入懷。


    他湊到她耳邊,聲音極輕,“在明麵上看不到覬覦皇權的人,並不意味著暗處便無人垂涎。”


    江舒寧心間一緊,方才靠在他懷中,複而又起,直直的看著紀旻敘。


    “是何人?”


    除了安王以外,還能有誰妄圖皇位?


    紀旻敘垂眸看著麵前人的發頂,抿唇一笑,“看似遠在天邊,實則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妄圖皇位之人就在京師,就在皇宮之中?


    江舒寧稍稍用力掙脫他的懷抱,再對上紀旻敘那雙幽深的黑眸時,她陡然發現自己的失態。


    她急忙低下頭來。


    按照她目前的處境,她沒有任何理由詢問此事,她不是好奇之人,也知道避開生非,但江舒寧直覺,這背後之人一定與江家傾頹有脫不開的幹係,所以她才如此緊張慌忙。


    紀旻敘卻像是沒有發覺似的,牽起她的手,扶她緩緩起身。


    兩人麵麵相覷,對立站著。


    “阿寧,我知你心中所想,也明白你的憂慮顧忌,但是阿寧也得知曉,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更好。”


    他側頭看了眼懸掛的明日,隨即道:“我們一道回去罷,差不多時候用午膳了。”


    江舒寧那份焦躁被他撫平,應了一聲,隨著他的步調一道回了院中。


    她該相信他的。


    這般想著,江舒寧攤開手指與他交握,溫熱的觸感愈發明顯,仿佛彼此都又更近了一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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