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江舒寧的目光,安慶朝她挑了挑眉,笑得十分狡黠。


    在江舒寧還未曾理解會意時, 趙崇昱又接著道:“前幾日馬球比賽安慶與我說, 她沒出什麽力就過了比賽,心裏十分開心, 我問她如何, 她便與我說是江小姐替她出謀劃策,讓她以逸待勞, 如此一來就有了不少精力,應對那後頭重中之重的比賽。”


    此話一出,這高台上剩餘的人皆是麵麵相覷。


    怪不得前些時候第一輪馬球賽時,安慶公主對上那驃騎將軍之女和文惠長公主都沒怎麽用心的模樣, 小半個時辰就輸了比賽。


    這狀況還讓許多人扼腕歎息,猜測安慶公主恐怕今年的馬球賽隻能一輪遊。


    結果沒成想,最後一場安慶對上福安縣主竟打的無比暢快, 且還是穩妥的大勝。


    原來,公主這是在留存實力, 以逸待勞啊。


    得當朝尊貴無比的東宮太子如此誇獎,這對不少人來說都極其長臉的。


    且江舒寧還未及笄,年紀這般小就得這樣高的評價,那要是及笄之後,提親的人還不得踏破門檻。


    但江舒寧卻並不是這樣想。


    重生之後, 她盡己所能低調行事,尤其在這樣人多口雜的地方,她並不想如此張揚。


    況且,誇她的人可是趙崇昱,那個曾將她自尊去的一點不剩,折斷她所有姿態儀容的東宮太子。無論她對他如何卑微乞求,乞憐垂愛都沒能保住自己家人。


    沉默許久,江舒寧收斂了情緒,朝著麵前人施了一禮,“太子過譽了,本就是公主能力不凡,就是沒有我在也不會影響公主得勝的結果。”


    安慶也沒料想到自己皇兄會當眾誇江舒寧,可誇都誇了,那也沒什麽,再說,在安慶心裏江舒寧是值得誇耀的。


    安慶扶她起來,邊說著,“你就是太謙虛了,稍微說幾句,你聰明就得把這包袱甩到角落裏去。”


    在安慶看來,她與江舒寧這般的相處已是常態,可落在其他人眼裏就截然不同了。


    誰不知道安慶公主生性頑劣脾氣古怪,但因為身份貴重,大多人惹不起惹不起,那也隻能躲著,長此以往,也就對安慶公主敬而遠之,可如今看來,安慶公主倒也有待人溫和的一麵。


    也不知這禮部左侍郎之女,是怎麽做到讓安慶公主都高看幾分的。


    徐芷泠不過和妹妹一道來,想看今年的馬球賽魁首究竟花落誰家而已。卻沒想到這趟竟遇見了太子駕臨。


    她記得前些時日去書房給王爺送吃食時,曾偷偷聽到那幾個幕僚提起,應為新設府流民安置一事,皇上曾十分頭疼,幸得太子提議募捐,又借著皇後生辰大做文章,解決了國庫一項虧空。也因著這事,皇帝又格外器重太子,明裏暗裏都放了不少權給這位年輕的未來國君。


    他們徐家身份不夠,沒有世家的底蘊,即便將女眷嫁與皇室中人,至多也隻能做個妾室,多少讓人有些不甘。但好歹也是皇室的妾,可要比一般的王侯將相強出不少倍。


    父親與她提過有將小妹送進東宮的打算。但皇後太子妃那邊遲遲不肯鬆口,徐家也不便做這出頭之人隻能暫且按捺下來。她小妹不久前才及笄,年紀還小,索性也不著急。


    可這無端橫生出來的江家嫡女就格外礙眼了。


    這江舒寧究竟是做了什麽,不僅得了嬌蠻的小公主的青眼,還讓太子當眾誇讚。


    徐芷泠輕輕拍著一邊徐芷清的手,而後緩緩朝著江舒寧的方向走去。


    眼下馬球比賽最後一場已然結束,原本許多端坐在高台上看賽的人已經欣然滿足而歸,隻剩少數還興味未盡的留在高台上,也就正巧迎來了太子。


    這邊不少人離去,徐芷泠卻與之方向截然相反。


    她步履輕盈,體態婀娜曼妙,頭上簪的珠花縈縈晃動美不勝收。她衣著也極為亮眼,湖藍縐紗鑲花邊窄袖褙子露出一點鵝黃色交領上襦,行動時蔥黃的折枝花下裙飄然浮動,儀容姿態挑不出絲毫毛病,卻又格外明麗美豔。


    在她的襯托下,旁邊原本秀美妍麗的徐芷清也顯得沒那般出眾,堪堪占了年幼的優勢,才不至於落了下風。


    徐芷泠乃是成王側妃,雖說成王不比太子年長多少,但名義上是太子的皇叔,見著麵了也得尊稱一聲皇叔,徐芷泠因著成王,也擔得起太子一聲皇嬸。


    但畢竟隻是妾室,就算成王府中如今沒有正妃,闔府上下皆以徐芷泠為尊,那也抹不掉這個事實。


    隻不過前些日子有風聲,說成王意圖將徐芷泠抬為正妃。


    待到徐芷泠走上前來,周遭的人皆向她問安,她卻並不在意,朝太子微微頷首後,目光當即轉向一邊的江舒寧。


    “我方才在那邊就聽聞太子誇獎江小姐了,”他掩麵輕笑,而後才接著開口,“要我說,江小姐既為江侍郎的嫡女,當然有乃父之風,是個聰慧毓秀的姑娘。”


    “王妃過譽了。”江舒寧說罷,稍稍抬眸,立刻注意到了站在徐芷泠身邊的徐芷清。


    姐妹倆眉眼體態大抵是相似的,想必這位徐家二小姐長大後,也會如成王側妃一般嫵媚多姿。


    上輩子,這位徐家二小姐可是和張閣老的庶女一起做了太子選侍,風光無二。


    如今被姐姐帶著特意走到這邊,無非就是想在這位東宮太子麵前留個印象。


    江舒寧覺得,這目的再簡單不過。


    她不想被人捧殺,也不想被人刁難,既然這樣,助徐家這兩位達成所願不就可以了麽。


    思及此,江舒寧彎了眉眼,輕聲道:“要說聰慧毓秀,舒寧哪裏比得上徐二小姐。”


    頂著安慶詫異的目光,江舒寧緩緩又道:“徐二小姐創辦吟風詩社,所寫的詩篇華美秀麗,京師上下廣為人知,是當之無愧的才女佳人。”


    此話一出,不隻是徐芷清,幾乎是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這又不是什麽必要場合,何至於誇獎徐芷清到這般地步,再說,這徐芷清的父親和江舒寧的父親雖說是同僚不假,可實實在在也是互為對手啊。


    這不就成了長他人誌氣自己滅自己威風?


    徐芷清將目光轉向江舒寧,輕挑嘴角,“江小姐過獎。”


    這話進了徐芷泠耳裏確無比舒服。江侍郎這女兒倒是教得不錯,說話中聽,隻是想起方才太子的誇獎,她心裏仍有些芥蒂。


    她似乎聽聞過,這江侍郎的女兒與武安侯世子是有娃娃親的呀。


    徐芷泠眉目含笑,揚聲道:“你們都是不錯的,相互誇獎還推諉起來了?”


    她眉眼一轉,視線又調到了陸行謙身上,“早就聽聞陸世子少年英雄氣度不凡,今天見著了當真是名不虛傳,江小姐這般聰慧美貌,英雄配佳人,這真是天生一對啊。”


    這話一出,江舒寧心口又是一窒。


    江家與陸家有意結親的事並沒有太多人知曉,大多數人知道的,隻是他們兩家關係較好而已。且江舒寧還未及笄,此時談論婚事,言之尚早。


    但聽這話,這成王側妃倒像是知道這事似的。


    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這個道理江舒寧當然知曉,隻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貿然提起此事,隻會對她不利。


    這話進了安慶的耳中,那方才得勝的喜悅,近乎消散,取而代之的全是生氣。


    別說江舒寧並不打算嫁給這位陸世子,就算是打算嫁了,這種場合談論此事,也絕對不合適。


    人多口雜,誰知道明日會傳出去什麽?


    陸行謙無意摻入這其中的糾葛,可偏偏就有人想把他卷入其中。


    他當然會等阿寧及笄,向她提親,娶她,讓她成為他的妻,可在此之前,阿寧也並非一定要與他牽扯在一起。


    大魏人才輩出年輕的好兒郎很多,並不隻有武安侯府的陸行謙一個。他陸行謙可以做最好最優秀的那個,卻不一定能做阿寧心頭最喜歡的那個。


    在一切還未塵埃落定之前,成王側妃這樣說話,無異於將自己和阿寧綁在一起。


    阿寧可以有很多選擇,他也有自信成為被選擇的那個,可在此之前,他不希望阿寧因此被人妄議。


    阿寧還未及笄,名聲是極重要的。


    陸行謙睨著徐芷泠,清冷的眼裏有幾分不耐,“江小姐還未及笄,陸江兩家也還未曾議親,夫人所言,為時過早。”


    安慶本欲出口說說這辰王側妃,卻不想被陸行謙強先一步。且她聽著陸行謙這話,心裏都有幾分意外。


    一般人別人遞了這樣一個杆子,都會順著往上爬吧,哪裏還會考慮女孩家的名聲,這陸世子能有這般坦蕩的胸懷,實在少見。


    安慶淌著盈盈笑意,一雙鳳眸卻不見有多柔和,她朝著徐芷泠道:“陸世子說的對,泠側妃現在就談這事未免還太早了,這一嘴下去其他想上門提親的人該如何自處啊?”


    她的稱呼就有些不客氣了,把徐芷泠妾室的身份挑得明明白白,偏生徐芷泠又無法反駁。


    “公主所言極是,不過姐姐也是感慨郎才女貌,姐姐也是好意,並非存心要引人誤會,還望陸世子江小姐見諒。”


    這清脆如百靈婉轉的聲音,來自徐芷泠身側的徐芷清,她在四兩撥千斤的挑過這一話題,三言兩語就囫圇了過去。


    話已經說到這,再當真,那就是小人之心了。


    徐芷清見陸行謙無甚反應,像是認同了自己的話般,心裏鬆了口氣。她可不想得罪了手握重兵的武安侯一家。


    姐姐也確實莽撞了些。


    收回目光時,徐芷清不小心撞進了那對深邃的眼眸裏。


    那雙眼極黑,像是一潭古井,深邃與幽遠,卻又莫名的引人垂涎,想叫人一頭撞進裏麵。


    這也不是她頭回見著太子,可每每看見總叫人心悸不已。


    太子龍章鳳姿俊逸非凡,又是將來大魏的繼承人,且聽父親說,東宮太子乃是胸有丘壑勵精圖治之人,如此又怎能叫她不心生向往。


    即便隻是選侍的位分,也未必不能笑到最後。


    但如今,還是要收斂些才好。思及此,徐芷清淺淺一笑,稍顯幾分羞怯嬌媚後才收回神情,安靜立在一旁。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趙崇昱輾唇輕笑,隨後緩聲道:“今日,這南郊圍場倒沒白來,有趣的緊,不過本宮與陸世子還有事相商,就不多留了。”


    目光流轉,他斜睨著安慶,語氣柔和,“棠兒也早些回去罷,就算不顧著自己,也得照顧著些江小姐啊。”


    安慶聞聲去看,就見江舒寧兩頰又比剛才更紅了,一雙杏眸水光盈盈,瞧上去又添了幾分迷離。安慶下意識擰眉,仰天看去。


    這日頭確實是曬了些。


    安慶撇了撇嘴,“皇兄說的是,安慶知道了。”


    聽見太子要走,江舒寧那惴惴不安的心,才又安定了幾分。畢竟太子一走,成王側妃和徐家二小姐當然不會再與她衝突。


    江舒寧看向幾步前的陸行謙,眼眸示意,微微頷首。陸行謙頗有些意外,而後堪稱慌忙的擠出一個笑,隻是那笑卻有些怪異別扭,讓江舒寧忍俊不禁。


    此時的陸行謙,亦如許多年前江舒寧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卻又不善言辭的少年郎。


    若沒有後頭那些事情,想必他會一直這樣吧。


    *


    馬球賽結束後日,江舒寧就得了崇仁帝的恩準,許她回家小住兩日。她幾月未曾回家,對雙親亦是想念,可比起團圓相聚,江舒寧有件更為要緊的事得去做。


    她得說服母親,暫且放下與武安侯府議親一事。


    思來想去,江舒寧先是將自己現下的處境,與母親清楚說明。


    她入宮做了公主伴讀,難得還得了公主的賞識,公主惦記著她,極不舍得她,若是早早就定親的話,恐會惹得公主,皇上不悅,再者,她現在年紀還小,也不不急著談論親事。


    話雖是這麽說,可林氏心理也有顧忌。


    “陸世子如今已經十八,想與他議親的人可不在少數,你到時候後悔怎麽辦?”


    陸行謙曾經也是林氏看著長大,雖說後頭去了淮安那邊,但從母親過來的消息她也能得知,這陸行謙確實是個好孩子,品性良好少年有成,是不可多得的良婿。


    隻不過林氏心中始終憂慮著陸行謙的身份。


    武安侯可是手握兵權的重臣之家,長女又嫁給了如今就藩的安王,誠然,安王離京師路途遙遠,且多年以來脫離朝堂,幾乎已經沒有繼承大統的可能。


    但陸家的門楣,與他們來說,卻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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