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婉瑛!我媽還在這兒呢你不要胡說八道!”


    方珞寧一陣陣頭疼,涼颼颼地扯了扯唇:“別吵了。”


    奶奶還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的管子和監護儀都拔掉了,除了臉上毫無血色,看著卻比平時安詳許多。


    或許最後這段時間,她是格外痛苦的。但每次看到她的時候,都是那副慈祥溫柔的樣子。


    方珞寧不禁眼眶酸脹。


    到這一刻,她仿佛才讀懂這個老人沉重的隱忍。


    “你們別吵奶奶。”她在病床邊俯身,手從白布裏伸進去,握住那隻已經冰涼僵硬的手。


    她看見露出白布的袖子,是她昨天拿來的那件。


    奶奶心心念念,一定要今天穿上的那件。


    昨晚她那麽用心的囑咐,睡覺前依依不舍的眼神,似乎還有那麽多說不完的話,方珞寧突然明白過來,她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了。


    她隻是想,穿著這件衣服離開。


    “你現在這副樣子做給誰看?我告訴你啊,這五年都是我和清兒在照顧老太太,你連個臉都沒露過,老太太的遺產是不可能給你的。”苗婉瑛語氣不善道。


    方啟盛實在聽不下去:“你給我少說兩句。”


    “你們都閉嘴吧。”方珞寧捋了捋奶奶微亂的頭發,從包裏拿出一把小梳子,“遺產我沒興趣,你們愛怎麽樣怎麽樣,現在,讓奶奶安靜一點,不然就請你們出去。”


    方啟盛朝外看了一眼,好幾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病房門口,應該都是沈司瀾帶過來的。他拚命朝苗婉瑛使眼色,後者卻無動於衷,繼續道:“不要遺產那就行。你這未來可是要當沈太太的,也沒必要把老太太這點錢看在眼裏,是吧?”


    “請她出去。”方珞寧給奶奶梳著頭發,麵無表情地說。


    沒等苗婉瑛反應過來,沈司瀾那幾個保鏢已經把她拖出病房。


    一直在旁邊不敢說話的苗清兒終於忍不住了:“方珞寧,你太過分了吧!”


    方珞寧冷冷地乜她一眼:“再多嘴連你一起出去。”


    “……”


    方啟盛歎了一聲,走上前來:“寧寧,你也別太難過。你放心,你該得的,爸爸一分都不會少你。”


    “這是你親媽嗎?”方珞寧忽然問了句。


    方啟盛微愣,她扯了扯唇,繼續涼颼颼地說:“人還躺在這裏,你們就開始張羅著分遺產了,你可真是個孝子。”


    方啟盛啞口無言。


    雖然嚷嚷著要分遺產的不是他,但也是他平時對苗氏母女的縱容,才造成了如今她的驕縱跋扈。


    屍體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很快就有醫務人員過來搬走了。方啟盛也一早聯係好了殯儀館,提前過去準備靈堂。


    方珞寧在這個病房裏多待了一會兒。


    這是奶奶最後停留的地方,窗台上有一盆多肉,前些日子還能下床行走的時候,奶奶經常會摸一摸它,給它澆澆水,也還能從窗口看見院子裏的一草一木。


    可如今真有了花,她卻再也看不到了。


    天空開始飄下綿綿細雨,仿佛把一切都加上一層毛玻璃似的濾鏡,天地間灰蒙蒙的,像褪了色的舊照片。


    有些東西,注定要成為遺憾。


    譬如奶奶最後也沒看到院子裏的海棠花,也沒聽到她心底的一聲原諒。


    **


    葬禮前一天,方珞寧回了趟方家別墅,在奶奶房間裏待了一會兒,舊櫃子裏還放著她小時候玩過的玩具,和奶奶教她認字時用的紙牌,她一並帶走了。


    出來時,碰到保姆林阿姨。


    原本想打聲招呼就走,林阿姨卻叫住了她:“寧寧,老太太有樣東西讓我給你。”


    她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林阿姨出來,手裏捏著一封信,嗓音哽咽:“老太太說,等她……之後,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好,謝謝。”她麵色平淡地接過來,上了沈司瀾停在門口的車。沒有多逗留一秒,車子很快駛離別墅。


    壓下心底一陣洶湧的浪潮,她深吸了一口氣,把信拆開。


    裏麵是奶奶的親筆字跡。


    “我最疼愛的孫女寧寧: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奶奶已經不在了。


    請原諒奶奶的自私和懦弱,有很多事,我活著不敢去麵對,隻能在死後以這樣的方式請求你原諒。


    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當年的事,是奶奶讓你失望,我對不住你和你媽媽,你還願意陪我走完最後一程,奶奶真的很高興。


    當日我識人不清,竟可憐苗婉瑛母子孤苦無依,加之清兒也是我親孫女,便同意將兩人接回家來。哪知道是引狼入室,還讓你受了那麽大委屈。


    你父親至今在受蒙蔽,我不知道他究竟讓人算計了多少,我活著的時候講不聽他,如今我死了,他結果如何,都是造化。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奶奶不想讓你再卷進這些是非,今後你父親怎樣,你也不必去管,爺爺奶奶九泉之下,都不會怪你。


    對於你父親,我仁至義盡,而對於你,奶奶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我死後,麻煩把我的骨灰帶回老家,灑在屋後那片荒田地裏。


    是我沒教好我兒子,讓你和你母親此生受這種苦難,唯願我的寧寧後半輩子,平安順遂,幸福無憂。”


    “還好嗎?”溫暖的手掌揉了揉她的頭。


    方珞寧把信折上,低垂著頭,“嗯”了一聲。


    **


    隔天是奶奶的葬禮。


    斷斷續續下了三天的雨,空氣總是潮潮的,天也始終灰蒙蒙一片。


    方珞寧很早就到殯儀館,和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單獨拜祭過奶奶的遺像。


    等葬禮開始後,她便離開靈堂,站在灌風的院子裏,看方啟盛和苗婉瑛母女假惺惺地站在靈堂前,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對每一個前來的親朋彎腰致謝。


    她知道這些人大多也像苗氏母女一樣,臉上哀戚,心中毫無痛意,甚至幸災樂禍可未可知。


    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是阮漓發來的消息。


    她笑了笑,回:【沒關係的,你才結婚,就別來了。】


    阮漓:【那也得隨個份子啊。】


    說完,發過來一條壕氣十足的轉賬。


    方珞寧倒是毫不客氣地收了。


    阮漓:【這是單獨給你的噢,別記他們賬上。】


    方珞寧:【嗯嗯。】


    剛回複完,沈司瀾電話正好打進來,她一接聽,對方就掛斷了。


    方珞寧下意識地一個回頭,看見熟悉的身影從院門口走來。他把手機放進兜裏,還撐著一把很大的黑色彎柄雨傘,加快腳步到她麵前,無比擔憂和心疼地蹙著眉:“怎麽站這兒淋雨?”


    “下雨了嗎?”她揚了揚頭,唇角掛著蒼白的微笑,“沒發現呀。”


    “傻子。”他滿眼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把人往懷裏帶了帶,“冷不冷?”


    “不冷。”她轉眼望著靈堂的方向。


    人絡繹不絕,卻隻讓她覺得眼花心煩。心想人去世了真可憐,沒法選擇安安靜靜地待著,更不能阻止討厭的人在自己的靈堂上晃來晃去,兔死狐悲。


    以後她死了,一定不要這麽大張旗鼓。就像外公一樣,有幾個心愛的人送行,讓他們多燒幾幅字畫陪著上路,墳墓也在自己家後山,挨著最喜歡的那棵樹。


    方珞寧在這裏呆站到晚上,直到參加葬禮的賓客都散得差不多了,本就灰蒙蒙的天就要徹底黑下來。


    沈司瀾給她撐了一天的傘,她吃不下飯,他便也沒吃。


    靈堂裏傳來苗清兒的聲音:“累死我了媽媽,明天不用再來了吧?”


    “不用了,也就是走個形式,一天就夠。”苗婉瑛滿不在乎地說,“老公,現在你媽也下葬了,遺產的事咱們是不是得說道說道了?老太太也沒留個遺囑什麽的,按道理,房子和錢該都是我和清兒的吧?”


    苗清兒正給她媽揉著腰,看見靈堂門口走進的兩個人,呆怔地張了張口:“姐……”


    “方珞寧?”苗婉瑛一下抬高幾個聲調,警惕起來,“你來做什麽?你不是不要遺產嗎?別告訴我你反悔了。”


    方珞寧淡淡地撇開目光,懶得看她一眼,對著方啟盛道:“我來取奶奶的骨灰。”


    方啟盛麵色一僵:“這……不合適吧?”


    “有什麽不合適?”方珞寧反問他。


    “寧寧,我已經在公墓買好了墓地,我會把奶奶送過去的,你就放心吧。”方啟盛態度軟下來。


    “奶奶不想去公墓。”方珞寧扯了扯唇,望著靈堂裏的遺像,“不信你問她。”


    兩方正僵持著,突然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靈堂前。


    從車裏走出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客氣禮貌地問:“請問是柳錦蘭女士的家屬嗎?”


    方啟盛連忙迎上去:“我是他兒子,請問您是?”


    “我是她律師。”


    第63章 寶貝教得好。


    “是這樣的,方先生。柳錦蘭女士兩年前親自立過一份遺囑,對於她過世後所剩財產進行了明確處置。”律師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這裏是遺囑原件,您請過目。”


    方啟盛接過去,看完後,臉色變得蒼白如紙。


    苗婉瑛精明的目光從律師身上移回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老太太說什麽了?”


    方啟盛吸了口氣,聲音顫抖著念出來:“我名下,老家一處住宅,贈與兒子方啟盛,其餘所有財產,悉數留給孫女,方珞寧。”


    “什麽?”苗婉瑛瞪圓了眼睛,用力把遺囑搶過來,“我不信,這死老太太一分錢都沒給我和清兒?”


    方啟盛手僵在半空,麵容呆滯,甚至也沒去計較她冒犯的稱呼和態度。


    苗婉瑛看完遺囑,仍不死心地問律師:“老家的房子該有我一份吧?如果我老公死了,將來是給我的對吧?”


    “是這樣的苗女士。”律師笑了笑,“附加條款裏有說明,房子是屬於方先生一人的,配偶及子女沒有繼承權,除非方先生自己主動贈與。”


    “方啟盛。”苗婉瑛歇斯底裏地吼了一聲,“你看看你媽幹的什麽事?清兒也是她孫女!她一個子兒都沒給我和清兒留!錢都給那個賤人了。”苗婉瑛望著方珞寧,冷笑道,“就給你一棟老家農村的破屋子,你說你這兒子當的有什麽勁?啊?你還給她張羅葬禮呢!她屁都沒把你當一個!”


    苗清兒穿著一身素白裙子,看上去楚楚可憐,抹著眼睛嚶嚶嗚嗚地哭起來:“爸,我媽說的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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