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耳邊哭聲漸止。


    汪順然望著殿內,長長歎了口氣道:“美人莫怪奴才多嘴,陛下這麽多年為蠱毒所擾,脾氣確有幾分躁狂之象。不願與人多接觸,恐怕也是因命犯孤星,唯恐傷害到無辜之人,所以寧可將心門關鎖,一輩子獨來獨往,直到您來了,陛下才真正有了常人的情緒,會惦記著您的喜好,見您不在殿中會大發雷霆,尋不見您會擔憂,在假山後找到您的時候那種心中大石落下的鬆快,是奴才一輩子都沒有見到過的……奴才明白,您害怕陛下,本不該說這話,可奴才希望,您能多陪陪他,多喜歡他幾分。陛下這一輩子,苦得太久了。”


    阮阮纖長地睫羽垂下來,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在手背,喃喃地說:“原來陛下也喜歡我的麽?可他不同我說,我哪裏知道呢……”


    汪順然唉聲歎氣地道:“陛下也不是十六七歲未及弱冠的毛頭小子了,喜歡個姑娘哪能驚天動地?人家常說雷聲大雨點小沒用,潤物細無聲的才叫好雨呀。何況他也怕自己這身子出個什麽差錯,誤了您呐。”


    阮阮明鏡般的水眸裏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她用力地點點頭。


    她要陪著陛下,還要陪陛下一輩子,喜歡陛下一輩子!


    第62章 .晉江正版獨發你要實在疼得厲害,可以……


    一把纖薄鋒利的牛角刀泛著寒光,劃破皮膚的那一刻。傅臻隻覺胸口一片冰冷,倒沒有多疼。


    箭毒幾乎蔓延了整個半身,幸而之前服用的赤金丸有一定的抵禦功效,加之蠱毒在身體中運作,兩毒相衝,去了箭毒一半的威力,才不至於深入肺腑,但若再晚幾日,怕是真要毒發身亡了。


    玄心歎道:“太醫每日的針灸放血並非沒有作用,隻是這毒性來勢洶洶,放出一部分的毒血之後,剩餘的毒性很快就會侵蝕身體裏幹淨的血肉,所以即便是日日排毒血,也無法根治。”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白玉葫蘆瓶,將裏麵的汁液兌水,將巾帕打濕,,笑言道:“這是鬼見草的藥汁,具有強大的吸附力,傳言能將人的魂魄都能吸走,這就是胡說八道了。不過這藥效的霸道也可見一斑,你忍著點疼。”


    巾帕覆上牛角刀劃開的傷口,傅臻登時咬緊牙關,背脊僵直,額角滲出一層冷汗,他緩緩地閉上眼睛。


    玄心能感受到巾帕下的肌肉都在抑製不住地顫抖,可若非如此,這毒將永遠留在體內不能根治。


    他解釋道:“這毒是衝著要你命來的,解起來自然麻煩,有些地方已經滲入骨血之中,要抽絲剝繭地將裏麵的毒一點點吸附出來,無異於剜肉剔骨,且覆蓋很大一片,所以隔一寸就要剜一道,否則總有清理不到的地方,大概會很久。”


    他這般說著,牛角刀又接著方才的傷口下一寸處劃開一道,鬼見草的汁液壓上去,那處的血肉霎時天翻地覆地攪弄起來,刀絞斧鑿一般鋒利,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疼。


    傅臻悶哼一聲,胸口處幾乎痛到痙攣,呼吸開始不受控製。


    玄心麵色難得的凝重,手上的動作也一點沒停,那帕子很快染上大片汙血。


    玄心換上幹淨的巾帕繼續吸毒,一邊開口道:“那姑娘長得很美,性子也好,也是發自內心的擔憂你的病情。難得啊,你從哪裏尋到的這麽個寶貝?”


    傅臻閉緊眼睛沒有說話,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滿頭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的皮肉裏。


    玄心笑眯眯地道:“往後有什麽打算?等你好了總得傳宗接代吧,否則這皇位到時候無異於拱手讓人,後宮就她一個夠嗎?你們皇家向來講究佳麗三千,需不需要貧僧為你張羅張羅,我與你母親相識一場,她的孩子我自然……”


    傅臻咬緊牙,忍無可忍:“你胡說什麽?就不能消停會。”


    玄心將沾了鬼見草汁的巾帕拍上去,傅臻當即身體一震,額頭青筋與大汗齊齊爆出。


    玄心道:“《醫經》裏說,分散注意力可以緩解疼痛,我還不是為你著想?”


    傅臻冷笑:“《醫經》裏有這話嗎?”


    玄心垂眸忖了忖,啟唇一笑:“你要實在疼得厲害,可以叫兩聲,沒什麽可丟人的,小美人在外頭若是聽到,還能多心疼心疼你,叫吧沒事。”


    傅臻:“……”


    玄心笑得雙肩亂顫,等笑夠了又道:“至於那天煞孤星命格,你也不用太過在意。既然你母親並非為你的命格所傷,你父皇亦是生老病死時至則行,你既非刑克父母,也非刑克兄弟,這命犯孤星的話聽聽就行,實在擔心也有法子可解,補八字五行符或帶護身符皆可,不過宿命這種東西,我是從來不信的。”


    傅臻唇角笑意冷峭:“你不信這個?給朕算出帝王命格的不是你麽?”


    玄心仰麵大笑不止:“看來我這個人名聲太過響亮,連先帝都能被我糊弄過去。我雖然是個六根不淨的和尚,可好歹也是出家人!算命看相占卜解卦是那些臭道士的事情,和尚算什麽命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傅臻竟是一時語滯,原本隻有傷處劇痛,眼下連頭也開始疼起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先帝糊塗,玄心的背景實在不容小覷。


    大晉有一得道高僧名曰淨塵大師,學識淵博,佛法造詣頗深,一百二十歲時圓寂,肉身數十年不壞,被大晉百姓譽為“聖佛”,大晉幾代帝王與世家大族都對淨塵大師非常敬重。而玄心就是這淨塵大師的關門弟子,加之他行蹤飄忽,醫術高明,且容顏不老,就更添幾分神秘之感,在眾人心中如同佛神入世。


    先帝對他的話雖談不上奉為圭臬,但也是深信不疑,因此在那一句帝王命格之後,他心中雖然痛恨傅臻的降世,可也生怕他一死,會動搖大晉江山的命數。


    -


    阮阮早就對玄心十分好奇,尤其這人不聲不響地進了玉照宮,還能救陛下身上的頑毒,要知道整個大晉最好的醫師都在太醫院了,他們都束手無策,玄心大師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區區箭毒不足為懼”,那麽難解的毒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同跌打損傷一般容易。


    在汪順然細細介紹一番之後,阮阮張大的嘴巴就一直沒有闔上。


    她坐在廊廡欄台邊,呆呆地問汪順然:“他既然這般神妙莫測,輕易尋不到蹤跡,可為什麽同惠莊皇後與陛下都很是相熟的樣子?這麽多年雲遊四海不好麽,怎會甘願替陛下尋找二十多年的解藥?”


    汪順然“嘶”了一聲,凝眉深思起來。


    玄心是個出家人,修為深不可測,名和利一樣不缺。


    可涉及到惠莊皇後的事情,那便與皇位黨派之爭牽扯上了關係,按照他閑雲野鶴的性子,自是不願沾染半分。


    可為什麽偏偏要幫惠莊皇後呢?


    汪順然仰望著頭頂盤旋的金龍,忽然想起什麽來。


    那一日天外殘陽如血,坤寧宮太醫進進出出,惠莊皇後從般若寺回來之後仿佛大病一場,渾身撕裂般的疼痛過後,整個人虛弱至極。


    那日他在先帝身邊伺候,無意間瞥見玄心望著惠莊皇後的眼神,那是一種幾近魔障的衝動,隻不過深深地埋藏在黑如深淵的眼眸中,片刻就被掩飾得幹幹淨淨,眸光一轉,又是一身恬淡從容。


    那種擔憂,竟絲毫不比先帝的少。


    隻可惜那眼神轉瞬即散,汪順然當時也忙著張羅太醫入殿,並未多想。


    今日忽然想起來這件事來,汪順然眉頭皺得極緊,慢慢地陷入沉思。


    玄心在他們眼中一直是高僧,是奇人,當年的玄心也並不像今日這般混不吝,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看在先帝的麵子上才為皇後診治。


    可多年之後先帝病重駕崩,也沒見玄心露過一次臉、不曾替先帝把過一次脈,甚至先帝派人四處找尋他的蹤跡,卻也遍尋無果。


    要知道汪順然跟了傅臻之後,才知道他想要找玄心隻要一隻鷂鷹就夠了,甚至像赤金丸那樣的神丹妙藥,也是大大方方地給了。


    而先帝想求一粒赤金丸,卻被玄心以傳言不能當真為由婉拒,言下之意:貧僧根本沒有那種東西,不造謠不傳謠。


    可見先帝的麵子也沒有多大。


    汪順然摸著手裏的拂塵,腦海中蹦出個嚇人的念頭——


    難不成,這玄心大師竟是是對惠莊皇後有幾分意思?


    這種大不敬的揣測自不能宣之於口,汪順然以“惠莊皇後與大師早年間便已相識”為由,將阮阮搪塞過去了。


    阮阮其實也就是隨口一問,她不是多嘴多事刨根問底的人,就隻點了點頭,便撐著下頜坐在殿外的石凳上,靜靜地等著。


    -


    用過的巾帕扔在銅盆內,很快堆積成山,地上髒汙的血跡宛如淩亂的朱漆,透著濃稠惡寒的血腥味。


    傅臻的麵色比先前更加蒼白,渾身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玄心一直在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從這幾年走過的山河湖海,到山溝溝裏的婆媳鬥嘴,一直滔滔不絕。


    日色西斜,殿中的日光換成了明亮的燭光。


    傅臻身上的烏青一點點地消退下去,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種激蕩的、深入骨髓的疼痛,體內的蠱蟲如同大夢初醒一般,泄憤式地在血液裏瘋狂出動,整顆頭都像是要炸裂。


    玄心喂他吃了一顆赤金丸,還有最後腰腹的餘毒需要清理。


    傅臻的眼睛原本便是血絲密布,此刻更是紅得像傳說中的赤瞳,裏頭仿佛積血的陰暗深淵,沒有半點光澤。


    玄心突然歎了口氣,對他道:“你沒有見過惠莊皇後,她很美,上安第一美人名副其實,沒有任何人比得上。”


    傅臻脖頸青筋暴起,手中的緞麵早已經被汗水濕透。


    玄心苦笑了下:“我知道你從前恨自己,也記恨她,你從生下來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為她的薨逝,可她對你做的,不比任何一個母親少。”


    大半日的功夫,玄心療毒的動作越到最後也越加熟練,痛苦幾乎是接踵而來,傅臻極力壓製著呼吸,沒有說話。


    玄心繼續道:“方才你不是問我為何替你胡扯一個帝王命格麽?你母親從來沒有求過我一次,她讓我替她圓這個謊,因為她知道,留你一個人在世上,周邊定然是重重險境,她若不在,誰能護得了你?這世上最有權勢的男人無疑是先帝,可就連先帝也並不歡迎你的出生,她沒有辦法才來找到我,求我在先帝麵前說一句話。”


    傅臻眉頭皺緊,聲音沙啞到極致:“所以,帝王命是假的,母後夢見龍蟠九天也是假的,那朕出生那日的天生異象呢?”


    “也是假的,”玄心道:“那日正好滿天紅光,你母親提前用了催產藥。她的夢,我的話,和那日的異象都是為了取信先帝,隻有這樣,你才是大晉唯一的太子,唯一的儲君,哪怕先帝再喜歡其他皇子,最後龍椅上坐著的隻能是你。”


    最後一刀劃破身體,蘸了鬼見草汁液的巾帕吸出最後一點毒血,傅臻體內的蠱毒緊接著發作道極致,他全身都在顫抖。


    玄心長歎了一口氣,替他在身上幾處穴位施針,可減緩的疼痛於他而言也僅僅是杯水車薪。


    玄心突然想起那個小姑娘來,“如果我的鼻子還沒有失靈的話,她身上是有淡淡的佛香的吧?也是稀奇,我也沒辦法解釋這個事情,也許母蟲需要焚香供養,而子蟲遇到特殊的佛香卻能夠溫順下來。我聽說你一直用她的血,靠她的氣息才能安寢,需要我幫你喚她進來麽?”


    傅臻此刻真是精疲力盡了,這時候若有刺客殺進來,恐怕也隻有等死的份。


    他按住了玄心的手,幾乎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別去,讓她走。”


    玄心搖了搖頭,“你這是何苦呢?怕她害怕你現在的樣子麽,還是說怕傷害到她?我知道你不會的,至於害不害怕,我覺得她也不會,真正喜歡一個人,哪怕她油盡燈枯,變得異常醜陋,你在他眼裏都是最好的樣子。”


    傅臻蒼白的嘴唇扯了扯,虛脫地一笑:“你恐怕才是朕體內的蠱蟲吧。”


    第63章 .晉江正版獨發我不走


    阮阮在殿外等到夜幕低垂,月上枝頭,抬頭看到內殿的燈火亮如白晝,裏頭仍是沒有一點動靜。


    鬱從寬與宋懷良這時候從太醫院過來。


    玉照宮這幾日都是宋懷良值守,鬱從寬趁機卸了擔子放鬆兩日,但礙於慈寧宮那邊還需及時稟告,今日不得已親自過來瞧瞧傅臻的病情。


    兩人跨進宮門的那一刻,阮阮頓時如臨大敵,警醒地盯著他們看,手裏的帕子都絞緊了。


    宮中遠比她想象中還要危險重重,和善的笑意裏藏著鋒利的刀子,所謂的親人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猝不及防捅你一刀,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能輕信。


    難怪從前陛下不讓她服用慈寧宮的湯藥,她甚至想到先前腹痛欲死的那一次,興許也是太後的手筆。


    千萬不能讓他們看到玄心大師在這裏,否則陛下的處境定會更加危險。


    心裏這般想著,兩人已經走至近前,向阮阮躬身行了個禮。


    阮阮叫他們免禮,眼眶還是紅通通的。


    汪順然應付這些事情早已經遊刃有餘,苦著臉忙將兩人攔住了:“陛下醒來後龍顏大怒,不僅砸了藥,還發落了兩名宮人,兩位大人就別上去找不痛快了。”


    鬱從寬與宋懷良對視一眼,兩人都猶豫了一下,默默地縮回了腳。


    陛下暴怒的模樣,鬱從寬見識過不止一次,回回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硬著頭皮上,而宋懷良沒見過什麽大風大浪,隻這幾日在皇帝麵前當了兩回差,回去的時候官袍都能擠出水來,後背全是冷汗。


    鬱從寬雖然幫太後做事,可在保命這方麵自認為與汪順然是站在統一戰線的,一個是貼身伺候的,一個是太醫院令,幾乎承受了所有的怒火,汪順然甚至比他還要慫。


    看到這薑美人一副心力交瘁、如喪考妣的模樣,可想而知又被陛下欺負了,鬱從寬對汪順然的話更是深信不疑。


    可饒是如此,他們吃著朝廷的俸祿,總不能因為皇帝發火,做臣子的就立刻知難而退。


    鬱從寬佯裝遲疑了一下:“陛下這身子本該靜心凝神,大動肝火更易導致毒性蔓延,你怎麽不多勸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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