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昆手下挨了幾天折磨,今日又受了好些外傷,能不重嗎?不過他可是條漢子,大夫拿桑白皮線替他縫傷之時,可一聲沒吭過!」衙役麵露敬佩之色,又狐疑地看她,「你是何人?問這些做甚?」


    「我是被他解救之人,心中甚是感念,不知可否告知他的名諱來歷?」宋星遙邊問邊望向屋子,「陳三」必定不是他的真名。


    傷到要縫線,那必是痛得很吧?


    「他是長安來的,無父無母的孤兒,本事倒是不小,受長安北衙中郎將所託,為將馮晃這起惡人連根挖起,月前便混入這起人販中做內應,一路追到洛陽。」馮晃既已落馬,也無謂再瞞,衙役便答道。


    宋星遙有些瞭然,原是受北衙中郎將所託,難怪洛陽折衝府會介入此事,隻是這一節事跡,她怎覺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裏聽說過?


    正想著,屋裏的人散開些許,宋星遙看到坐在凳上男人。藥童正在替其穿衣,未係的衣襟內可見纏得厚實的布帛。他發已束齊,正往下撕粘在臉上的絡腮鬍等易容之物,一張年輕俊朗,卻稍帶冷戾的臉龐便漸漸顯露在宋星遙眼前。


    宋星遙的眼越睜越大,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人,伴隨著衙役道出的名字:「他叫裴遠。」她陡然倒退了三大步,緊緊捂住了嘴才忍住沒有驚呼出聲,呼吸亦隨之一停。


    竟是裴遠?


    又怎會是裴遠?


    她認得他,也記得他。


    宮變之日射在她心房的那柄箭,授自林宴之意,出自裴遠之手。


    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9章 阿海


    記憶來勢洶洶,並未給宋星遙半點準備時間。


    裴遠之名,她毫不陌生。


    他乃長安人士,家中父母早亡,曾在長安的育幼坊內呆過幾年,後因天資聰穎被隱士曹嚴收作關門弟子,習得一身本領,文武雙全,猶其一手精湛絕倫的箭術,在長安城內未逢敵手。隻可惜他雖有才,然出身卑微,仕途武道皆不順暢,直到與林宴相識。二人惺惺相惜,互為知己,林宴將其引薦給了北衙的羽林衛中郎將。


    與南衙十六衛不同,北衙禁軍建於南衙之後,為皇帝私兵,相較而言重才能輕出身,但以裴遠身份仍遠遠不足進北衙,恰逢彼時馮晃作惡京畿一帶,不僅拐搶婦孺,甚至於綁架官員家眷勒索錢財,打劫官道來往百姓,偏偏這夥人流串作案,行蹤飄忽不定,極難抓捕,因此愁壞南北衙並京畿一帶大小官府。裴遠便以此案為投名狀,孤身潛入敵腹為內應,一路跟到洛陽,與折衝府裏應外合終將馮晃並其手下一網打盡。他藉此事不僅順利進了北衙,也因此在羽林衛站穩腳跟,成了中郎將跟前的紅人,後來數年他屢建奇功,一步一步升至統領之職,掌五千禁軍,成為林晚爭奪皇權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裴遠林宴私交甚篤,常出入林府,對林宴之妹林晚早有思慕之情,可惜求而未得。因為林晚與宋星遙交惡的緣故,裴遠亦不喜歡宋星遙,屢次三番地針對,甚至於要她性命的最後一箭,也出自他之手。


    但世事偏就如此奇特,她清楚記得自己認識裴遠是在嫁入林府之後,可如今……她不過改了開頭,便連這接下來的諸多際遇,也都一併改了,竟在洛陽遇到了裴遠。


    宋星遙用力咬唇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即便她才剛與裴遠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一把,在得知他身份之後,她也再難對他生起半點患難與共的好感來,她甚至有一瞬間想著,如果自己沒有出手拉他那一下,那他是不是就活不了?她也算為自己報了仇?


    可如果畢竟隻是如果,那時的情勢,就算她知道他是裴遠,又能如何?


    太陽穴突突作疼,諸般念頭轉瞬即逝,宋星遙不願多想。這輩子不論是林宴還是裴遠,與她皆無幹係,她尋她的快活路,他做他的權臣夢,別有交集最好。


    如此想著,宋星遙不敢多留,轉身就離。


    屋裏燈花微爆,藥童收拾起裴遠的衣物要送洗,衣裳間忽掉落一物。


    「裴公子,這是……」藥童拾起,卻見是隻女人的繡鞋,大惑不解地遞向裴遠。


    裴遠麵無表情地接過,盯了兩眼——藕荷色繡著蓮花的繡鞋,巴掌大小,是她留在他掌心的鞋,他竟沒在危急中扔下?


    麵對眾人疑惑的神情,他唇角倏爾挑起笑意,坦然接過那鞋,未置一辭便又揣入懷中。


    ————


    宋星遙回偏廳沒多久,就有書史過來請她,說是宋家來人接他們了。說來倒也巧,因為她與小郎走失急壞家中眾人,二房一家早就到縣衙報官,如今大堂兄夫妻還在衙門候消息沒回。


    抱著仍在打瞌睡的小郎,宋星遙隨書史進了官衙後堂。還沒進去,她就聽到大堂兄與嫂子與縣令的說話聲。因說尋回人,她兄嫂正向縣令千恩萬謝,宋星遙便將小郎喚醒,將他放到地上,整整衣裳,牽著小郎進了後堂。


    一家人見了麵自是歡喜非常,兄嫂將他二人拉過上下仔細察看了一番,確認沒有受傷才總算放下心來,方又向縣令道謝。宋星遙也行了個大禮後方道:「王縣令,六娘有個不情之請,想求您幫個忙。關於我被拐一事,可否請衙中差爺們勿要外泄。」她說話間看了眼嫂子。


    大堂嫂恍然大悟,忙替她開了口:「王縣令,雖隻被歹人掠去半日虛驚一場,並無大礙,但人言可畏,若是此事傳出,恐怕傷及小妹名聲。還請縣令看在兩家的交情上,憐惜我妹妹年歲尚淺,正待議婚,可否保全這份體麵?」說著,她拉著丈夫一併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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