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來了之後他才明白,上回高修文說的騎馬有大用處是什麽。年後馬上就要春耕了,過段時間師父會領著衙門的人去山中射獵,免得春耕的時候山上那些傷人的野物跑下山來糟蹋莊稼。顧準如今住在這邊,貿然弄出一匹馬來,實在是不好對外交代。


    是以這些事情還是等過了這回的縣試再說才好。


    顧準這邊安心準備縣試,高夫人卻不知為何陷入了焦灼中。原本母子倆都已經孤住一擲,下定決心要作弊了。但臨近考試這幾日,高夫人突然又變得格外的敏感,若不是這年頭□□實在是難以操作,她都恨不得直接雇個人把那個門客給殺了。


    隻有死人才能保密。


    但現在她沒這個能耐,更沒有這個膽子,所以高夫人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跟高修文確認,確認他真的把那些東西給燒了。


    高修文被他娘弄得自個兒也躁起來了:“燒了,都燒了,就連試題我都已經背下來全燒了。您還要我再說幾遍?!”


    “我這不也是擔心麽?”高夫人坐立難安,“按理說不該出事,可我最近也不知怎麽回事眼皮子一直在跳,昨兒去廟裏求了個簽,還是一個下下簽。”


    “那廟裏求的簽什麽時候準過?上次高修明那家夥去科考,你去求簽,和尚還說你能如願以償呢,結果到頭來不還是被他考上?”高修文依在椅子上,麵露不屑。


    “這不一樣。”高夫人平時也不是什麽膽小的人,但是這一次臨到頭來她反而有些後悔,“要不……咱們不考了?這事若是被你爹知道了。咱們母子倆都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高修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瘋了不是?這份考題咱們花了那麽多銀子買來的,您現在說不考就不考,那些銀子豈不白花了?”


    那可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銀啊,換做是尋常人家別說一輩子了。就是幾輩子也掙不了那麽多的錢。


    高修文沒心思再繼續掰扯這事了,他的耐性已經耗盡:“娘,您就別在這裏胡思亂想了,反正這次縣試我是一定要去的。題目我都對著課本比照過了,一樣都沒錯。這個水準若是拿去參加縣試,拿案首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兒?娘你就不盼著我拿一個案首回來?”


    高夫人當然想了,做夢都想呢。當初高修明考現實的時候也不過就是考了個中遊,若她兒子能拿第一,看韓姨娘那個賤人還能囂張到幾時?


    這內宅之間的,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風水輪流轉,怎麽都該到她這兒了。想出口惡氣的期待壓過了高夫人對這件事情的恐懼,她思來想去,終究沒有再阻攔兒子去科考。


    不過臨考前一日,她又把高修文拉到一邊,再三詢問了一句:


    “那個王維穀到底可靠不可靠?”


    高修文都服了她了:“自然是可靠了,他都已經答應把他妹妹許給我做妾,從此之後我跟他便是一條船上的人。再說了,他家裏沒幾個錢,這麽多年能在學堂裏頭讀書還都是靠著我拉扯的。他若是離了我,哪裏還有錢讀書呢?”


    反正高修文是想不到王維穀有什麽理由會背叛他的。


    高夫人聽罷也就對那姓王的放了心,隻是他對高修文納妾這件事仍不大同意:“你既說了他家貧,為何還非要納他妹妹為妾?就算他妹妹生得再好,以後又能給你什助力呢?還不如娘之前給你準備的那些,不僅相貌過人家底也足夠豐厚,總比你如今挑的這個好。”


    高修文有點不耐煩:“我自有我的打算,您就別管了。行了行了,您趕緊房間去吧,我這還要接著背題呢。”


    高夫人無奈地閉上了嘴,想想還有明兒就要考縣試了,隻能先放下此事。


    待試考完了之後再說吧,反正她是不太喜歡這個王家姑娘的,沒權沒勢的,哪裏配得上他們高家的門第?


    一夜無話。


    二月初六,縣試考生入場。李況因為有顧準這個學生參試,所以此次縣試他絲毫不插手,主考官也從縣令便成了府城的學官。


    今日過來送行的時候,李況本來也想著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但等李夫人也興致衝衝地說要過來送的時候,李況忽然就酸了。


    他板著臉,做足了嚴師的姿態:“送什麽送?有什麽好好送的,他自己又不是沒長腿,用得著你在這兒瞎操心?”


    李夫人不高興了:“誰家孩子去考場不是家裏人送過去的?你當初去考科舉難不成還沒人送?”


    李況忽然不吱聲了。


    “不會吧?”李夫人驚奇地小聲道,“還真沒人送啊?”


    隻聽說老太爺教子甚嚴,沒成想嚴到了這個份兒上。


    李況被戳中了肺管子,臭著一張臉:“不必廢話了,我說不準送就不準送,一個都不準去!他都已經這麽大了難不成,還要他這個師父幫忙在後麵打點?”


    他的弟子可不能有這麽嬌氣!


    當然,這麽做隻是為了鍛煉顧準,絕對不是因為嫉妒!


    最後李況不僅自己沒去,還讓李夫人他們也都在家呆著,就連顧長安兄妹倆都沒能看成熱鬧,最後隻能巴巴地把顧準送到門口,再巴巴的看著自家哥哥上了馬車。要是可以的話,他們恨不得直接跟進考場裏頭。


    馬車很快消失在街角。


    “乖,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咱們去裏麵吃糕糕。”李夫人牽起顧長樂的小手,叫了他們兩個人回屋。


    馬車一顛一顛,晃得顧準有些困倦,今兒起得極早,如今天兒都未亮,隻東方有一絲魚肚色的兩廣。


    縣試的考場在城東,坐北朝南,占地極大,離官舍不過三四裏之遠。顧準坐著馬車到了轅門處便下來了,此時考場外頭已經有了不少學子在候著,等著搜子來搜身。


    顧準來的巧也不巧,巧的是排在他前麵的幾個正好鄧季文,不巧的是,顧準剛同鄧季文打過一聲招呼,那廂高修文便帶著自己親娘並一群小廝丫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鄧季文看得有些驚奇:“他還真敢過來考?”


    就憑他這腦子,怎麽敢的呀?


    事實是高秀文不僅趕過來考,他還篤定自己能拿案首。


    同高夫人告別之後,高修文便走路帶風地來到了轅門處。見他這一副不好惹的樣子,邊上眾人自動讓出一條道。


    人散盡處,高修文隻見顧準站在他前麵,那一副冷靜自若的樣子,讓他看著便氣不打一出來。不過想到自己如今是有底氣的,高修文便直接走到顧準眼前,撂下一句狠話:“我倒是想看看,你得了李大人指點後究竟有幾分能耐?”


    顧準微笑著回應道:“那便拭目以待。”


    第24章 縣試(一更)   備受煎熬的縣試……


    擦身而過的刹那, 鄧季文臉都歪了:“這人腦子沒毛病吧,都到了考場了還囂張成這樣?他真不怕言多必失?”


    而且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他們先來的?憑什麽那個高修文反而擠在他們前頭?鄧季文怒視前麵那個蠢笨的背影, 被他這麽一攪和, 今兒一天的好心情都沒了。


    晦氣!


    顧準安撫道:“這麽多人看著, 別失了態。”


    “我就是看不得他這麽一副輕狂的樣子!”鄧季文討厭高修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最開始討厭的是他名字裏麵跟自己重了一個字, 後來是討厭他臭顯擺,仗著自己家裏有些錢就不把別人當人看。這樣的畜牲,走在路上怎麽就沒被人打死呢?


    “不過我看他那樣子應該囂張不了多久。待縣試結果出來, 自然會原形畢露。”


    鄧季文說完,這才注意到顧準手上拎著的東西。這不看還好, 一看真是嚇了他一大跳,“你怎麽帶這麽大一個食盒?”


    顧準失笑:“李夫人怕我在考場裏頭沒吃的,非得叫我帶過來。”


    “你……你這運氣也太好了。”鄧季文羨慕得不行。


    正感慨著他什麽時候也能得到知縣大人的青眼時,包括顧準在內排在前麵的幾個人便也過了第一道關卡。


    入場耗費了不少時間。縣試每三年一次,每年的縣試都格外的鄭重,除了查探學子身上所帶之物, 就連替他們做保的廩生都要一一比照, 確保所保考生並無冒籍、匿喪、頂替、假捏姓名,身家清白之類,如此一一無礙後方許應試。各種環節,無一不細,生怕出了一點兒差錯。


    等到顧準這一批次的考生入場之後,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進了考場之後,顧準才打量了考場一眼。上一回他本來是可以過來參加縣試的,隻是遭了小人的暗算沒有親身經曆一遭。如今這還是顧準頭一次進考場, 即便是他一貫老成,眼下也難免要分出一些心神來觀察周遭。


    這考場……真與他想的毫無二致呢。


    就連係統看過之後也是興致全無:“這裏看著可真像是個牢房。”


    顧準不置可否。


    等拜過主考官,領了號去了自己的號房之後,係統更是瞠目結舌:“這玩意兒怎麽逼仄成這樣?比外麵看著還寒磣。”


    這麽小的一個破地方,要睡覺,要吃飯,還要考試,這不是讓人受罪的嗎?係統覺得它要是被困在這裏困個四天,那絕對是要困出毛病來的。


    顧準卻已經提著東西進去了。這裏條件雖差,但好歹算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至於逼仄狹窄,這些都不是問題。


    本朝規矩,縣試統共四場,一場一天,一共四天。等所有的卷子批閱完畢,按分數排名次,在榜的人才能再接著考下麵的府試。


    顧準入座之後,約莫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餘下的人也漸漸坐好了。考場中的學官點了一下人數,記下了今日所到人數與各空號房的考生姓名,便去匯報主考官準備開考了。


    今兒來的主考官乃是府城那邊的學官,高知府得知李況不能主持縣試之後,立馬便推了與自己相熟的周學官來主持科考。高知府派自己的人,無非也就是想看看這一屆的考生裏頭有沒有什麽好苗子,如果真的有來府試的時候可以再細細觀望一遍。高知府這麽多年穩坐知府之位靠的也就是人緣不錯,或者說他善於拉攏和經營,臨安府裏頭,有頭有臉的那些人幾乎沒有一個是與他交惡的。


    官場上行走,人脈才是重中之重。高知縣深諳其中之道。是以高知府與高崇德雖同為高家子弟,可高崇德比他這位長袖善舞的堂弟,那還是差了不少的。


    一刻鍾後,西排考場的考官敲鑼三下,縣試也就正式開始了。


    顧準取了稿紙之後,先寫上自己的姓名籍貫。第一場考的內容也不難,顧準在看到題目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大概。考的內容無非就是四書五經上麵的內容,並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這種程度的考題,顧準敢肯定自己從來沒有在他師父那邊看到過。因為他師父每次給他出的考題,可比這些難多了。做慣了那些難題,如今再回過頭看這些容易的便十分順手了。


    一場考試雖有一天的時間,但顧準卻連半個上午都沒有用完,便已經把題目寫完了。


    吹幹了墨,顧準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他其實並不是什麽粗心的人,但是既然有這個時間,他又為何不仔細檢查一遍呢?若是因為失誤反倒被扣分,那可真是冤大了。


    係統看他一字一句的檢查的這麽認真,忍不住插了一句話:“其實不用檢查了,我都幫你檢查好了,沒有錯的。”


    顧準不突然得被人打斷了,臉色微冷:“我讓你幫忙了嗎?多事。”


    “你這人可真……”不知好歹!


    係統決定冷他一下。


    可這招對顧準根本就沒有用,因為他就算意識到係統在有意冷著他也不會太在意,說不定反而會慶幸係統終於討喜了一次。


    檢查完了發現並無錯處之後,顧準才打開了食盒。裏麵帶的東西五花八門,除了零嘴,最多的便是餅與鹹肉了,最底下竟然還放著一壺果酒,大抵也是怕他在號房裏待得久了嘴裏沒有滋味兒。


    這一盒子的吃食不可謂不豐盛,當然最關鍵的還是耐放。雖然如今天氣還有些冷,一般的肉放在號房裏頭,放個四五天那也肯定是會壞的,為保險起見,李夫人直接讓人做了一盤鹹肉,且還是今天早上一大早就做好了的。又新鮮又提味,配著大餅吃剛剛好。


    縣衙裏頭,李況正好也說起了顧準。往日中午一道用飯的時候總能看見的人,如今突然不見了,怪讓人不自在的。


    李夫人隻顧著給兩個孩子挑魚刺,沒怎麽注意他,等注意到的時候這都不知道是李況歎的第幾口氣了。


    李夫人也覺得他該:“早這麽擔心,方才怎麽就不去送送?”


    李況木著臉:“胡說,我幾時擔心了?”


    “心軟嘴硬。”


    李況羞惱:“懶得與你分辨!”


    他匆匆劃過幾口飯,便再也不想待在飯桌上了。李夫人見他走也每當一回事,繼續給顧長樂夾菜。


    這兩個孩子都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可千萬不能餓著。


    李況那邊見自己離開李夫人也沒來尋他,越發地沮喪。他在外頭晃了半天,最後還是把陳楓給叫到書房裏頭來了。


    陳楓報了高家的事,雖然他們已經查到了幾個鹽商,但是這事兒要徹底水落石出少說還得一個月的功夫。


    李況對此心知肚明,卻也見不得這惡人在外囂張多時,隻歎道:“可惜了,倘若如今能有個正經由頭進去高家搜查一番就好了……”


    隻是這樣的機會,如何能有呢?


    考場這邊,一切如常。


    坐在顧準對麵也是一位穿著講究的考生。他本還在苦思冥想,好容易有了點思緒結果剛寫到一半兒便聞到了一股肉香。


    他循著味道,一眼就鎖定了顧準。好家夥,這人到底是來考試的還是來作客的?飯點都還未到怎得就吃上了?莫不是寫完了?


    看著顧準這氣定神閑的樣子,對麵的考生不淡定了,不成,他也得趕緊寫,不會默的也要絞盡腦汁想出來!


    另一頭,強忍著坐在這個憋屈號房裏頭的高修文也漸漸安定下來,不是因為他對這個號房認命,而是在感歎有錢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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